叶满转头看他。
过了会儿,他的手机振动一下。
是韩竞给他的转账。
他点开界面,上面的数字是“99999”。
比吕达多一个“9”,十万块,这也太多了。
他犹豫一下,把钱收下,抬头问:“现在是十一万了,转给谁?”
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完全没预料到初期筹款会这么顺利。
周邦开口:“还是转给吴医生吧,这次是她的宠物医院发起的志愿救助,后续治疗喂养也是他们和农业局的同志负责。”
吴璇璇点点头,干练地说:“明天我们会做透明公示。”
几个小孩儿嚷嚷道:“快吃饭吧,饿死了!”
前一阵子在云南,也是有很多朋友一起吃饭聊天。
现在在贵州,叶满也遇到了很多人一起吃饭。
不同的是,这些人不是韩竞的朋友。
今天主动帮叶满的小姑娘叫罗金娜,黄裙子的小姑娘叫黄玉,两个双胞胎男孩儿姓杨,叫文和武。
几个小孩儿性子很好,因为白天的冒险,和叶满结下了单方面的深厚友谊。
他们围着叶满说话,年轻又有朝气,但是叶满不太说话,他的语言能力很差、思路也很偏激狭窄,无法和任何人持续交流,除了韩竞。
外面的雨断断续续,桌上摆满了吃的,室内灯光明亮。
叶满转头看向窗户,上面倒映着小城里人影,好像每一个都年轻、激情、充满活力和希望。
“小叶哥?”罗金娜跟着他一起往窗户上看,好奇地问:“你看什么呢?”
叶满呆了呆,转头问:“你的小狗找到了吗?”
罗金娜:“它下午就自己回来了。”
叶满:“自己回来?”
罗金娜呵呵一声:“出走三天,胖了一圈。”
叶满又“啊”了声,说:“没事就好。”
黄玉走过来,说:“小叶哥,明天你拍照叫上我。”
“我们也去,”双胞胎凑过来,笑着说:“想怎么拍?”
叶满有点不习惯被热情对待,腼腆地笑笑,说:“想记下每一只的特征。”
他指指正趴在他膝上睡觉的小白狗,说:“比如白色卷曲长毛大耳朵,这样的特征。”
夜里的雨断断续续。
韩竞从床上睁开眼睛,听到叶满在哭。
他打开台灯,隔壁床上,叶满正蜷缩着身体,裹着一条薄薄的毛毯,像是很冷,泪珠子从眼尾淌出来,枕头湿了一片。
他又做噩梦了。
韩竞起身,把毛巾用温水浸透,半蹲在他床前,轻轻擦在他的脸上,那张沉睡的脸上写满无助和悲伤。
一个人的过往有多少无能为力的难过,才至于一遍一遍地流泪,连做梦也争分夺秒的哭。
“韩竞?”叶满迷迷糊糊叫了一声。
韩竞低低应道:“嗯。”
叶满猛地喘了口气,惊惶道:“灯!”
韩竞弯弯唇,深夜里,他的声音沉稳温柔,说:“开着呢,在给你热敷眼睛。”
原来自己没瞎。叶满“哦”了声,乖乖躺平。
他察觉到了自己嘴里的咸,就知道自己又哭了。但是他现在在韩竞面前的警惕性在降低,就觉得哭也不用那么遮掩。
过了一会儿,他说:“哥,我有点害怕。”
韩竞:“害怕什么?”
叶满觉得自己仍在做梦,说话声音有点飘渺:“我梦见韩奇奇丢了,我在路上到处找也找不到,就去问人,抬头就看见一个男人站在我前面,我追上去问,那个人转身……我就看见了昨天隔壁房住着的那具尸体,他好像在对我说什么。”
韩竞:“……”
叶满低低地问:“哥,隔壁有尸体吗?”
韩竞:“没有。”
他拿开叶满眼睛上的毛巾,毛巾底下有一双睁着的、疲倦布满血丝的眼睛。
叶满歪头看他:“他跟我说,他们不管他是谁,只会泼脏水。”
韩竞皱起了眉。
他凝视叶满,问:“他还说什么了?”
叶满越来越害怕,说:“他一直指着一个模糊的影子,不停说他是被杀的……那个影子,好像穿着一件黑色雨衣,领口是红色的。”
窗外莫名其妙滚起了一阵秋雷,叶满深夜惊醒,心脏吓得紧紧缩起来。
他从小体弱,就爱招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们那儿管撞鬼叫“招没脸的”,说起来挺迷信,可叶满每一次看过道士病都会转好。
长大一点,他生病次数减少,没再佩戴过驱邪的护身符,姥爷给他的桃木剑已经丢了。
这一次,他莫名其妙梦到这个,是真的很害怕。
韩竞没:“自己敢待着吗?我下楼一趟。”
叶满坐起来,有些紧张地问:“你去干什么?”
韩竞:“把韩奇奇叫醒陪你,我很快就回来。”
叶满:“……”
韩竞转身,往外走,手却忽然被一只汗津津但冰凉的手抓住。
“你不能……”
韩竞看过去,那个漂亮又脆弱的青年仰头看他,那双眼睛里只有他,他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充满期望地说:“你不能陪我吗?”
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事能让韩竞不能利落地拒绝,但他这会儿连说一个“不”字都做不到。
他翻手将叶满的手握进掌心,说:“当然能。”
叶满的身体慢慢放松,往里面让了让,韩竞就上了他的床。
房间的灯全都开着,很亮。
叶满被短暂吓醒,又困了,牵着韩竞的手放在胸口。
秋天了,山里空气有些凉,韩竞把自己的毯子也盖在叶满身上。
闭上眼睛休息。
“哥,”叶满轻轻地说:“你不害怕死人吗?”
韩竞:“不怕。”
叶满闭着眼睛:“我记得你说,格尔木的民宿有人死了,那个……在追你的男孩儿说,是为情自杀。”
韩竞微微侧头,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追我的男孩儿?”
叶满说:“真的是因为情感问题吗?”
韩竞:“他没追我,就是同路一段时间。”
叶满:“你的民宿受影响了吗?”
韩竞:“从格尔木到拉萨,都没说过几句话。”
叶满也睁开眼睛:“我听见了,他说要七天里追到你。”
四目相对,枕着同一个枕头,只有几公分距离,皮肤分享着彼此呼吸的潮热。
韩竞:“我不知道。”
叶满莫名犟起来了:“那晚你们说了很多话。”
“我那是闹情绪呢。那会儿你装不认识,我也拿不准你的意思,”韩竞挑眉说:“想故意气你,让你吃醋,结果你一点反应都没有,那会儿我就明白了,你是一点也不喜欢我。”
叶满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场景,拉萨的那个客栈,一群陌生人的聚会,他看不懂他们的快乐,只觉得孤单煎熬。脑子转得很慢很慢,唯一熟悉的韩竞,也像他想的那样,不磨叽纠缠,装成陌生人,干净利索地换更好的猎物。
叶满:“我在说客栈。”
韩竞很快跟上叶满的思维跳跃:“那间房以后会拆,做成洗衣房。”
叶满心里很乱,皱着眉,自己又说回去了:“你们就是很熟。”
韩竞:“怎么就熟了?”
叶满:“出发那天早晨,你带他和他的朋友去羊湖。”
韩竞:“没有,我给他们推荐了向导。”
叶满:“小侯和我说的。”
“小侯这个……”韩竞说:“我去买路上能用到的东西,回来晚了一点,你就要走了。”
叶满眸子一下就有点黯淡了:“你本来有自己的事,是我耽误了你的事,对吗?”
韩竞盯着叶满的眼睛,像一只凶猛的野兽捕猎了叶满的目光,让他没办法避让。
韩竞问:“你那晚和吉格说要去信里,如果我不是我提前回来,你就会和吉格走,对吗?”
叶满感觉到了针锋相对的紧张和复杂关系带来的压力,他胆小地说:“我、我们为什么聊到了这里?”
他松开了握住韩竞的手,开始抗拒和回避:“我们明明在说尸体。”
又是这样,只要叶满察觉到危险和混乱,就会回避,缩回安全范围里。
于韩竞的视角里,他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羚羊,遇见一点风吹草动就要跑走,并且不再回来。
韩竞沉默下来,把毛毯盖过叶满的肩,好脾气地说:“好,我们聊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