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疲倦,却很快乐,将脸埋进他的颈侧,说:“和鹏臣,我好想你。”
听到那个声音时,和医生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紧紧抱住久未见面的恋人,把她抱上了床。
她老是那样神出鬼没,让人意想不到,医生几乎觉得自己在做梦,他摸着她的脑袋,问:“你怎么来的?”
“跑来的。”她闷闷笑着,说:“以防你想我,都没敢停下休息。”
“是,我很想你。”和医生喃喃说:“每天都想。”
谭英陪了他一个月,又离开。
第二年来时,医生正在工作,一整天的工作让他疲惫到了极点。
他走出办公室时,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姑娘就坐在门口,他只扫了一眼,也没看脸,就目不斜视地离开。
那个姑娘却跟了上来。
和医生没理。
那个姑娘却跟出了医院。
同事们都对他笑,他只觉得累,想要休息,不想纠缠。
他停下脚步,想要转身问她想干什么,一双手却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腰。
他身体一僵,下一秒听到谭英笑盈盈的声音:“一年不见,都不认识我了?”
他不可置信地转身,一张美丽熟悉的脸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内心的悸动,直至过了多年也没能平息,他紧紧抱住谭英,在那个还不开放的年代,他站在医院门口,情不自禁地吻了她的额头,然后把她横抱起来,抱回了家。
那天在他的家里,两个人气喘吁吁地搂在一起,和医生问她:“可不可以留下一个孩子陪我等你?”
谭英沉默了,摇摇头,说:“对不起。”
和医生也说:“对不起。”
第三年,版纳那边发了洪水,他们的医院本来就是半公益性质,这种时候去帮忙也是正常。
他在救援过程中和同事们走散了。
那里都是热带雨林,汛期雨下个不停,他身上没带多少吃的,在拼命往回赶的过程中,迷失了方向。
周围都是树,天上阴沉沉,世界持续黑天。
户外环境又是雨林,他走着走着,慢慢忘记自己昨天是从哪个方向过来。
他已经虚脱、失温,濒死前,他想的是谭英。
他想,谭英再来,找不到自己,会不会就走了?
他再也见不到他的姑娘。
想到这儿时,几天几夜不见人的密林里出现了一个人影,她浑身狼狈、用刀子削断树枝,看向了自己。
那双眼睛很稳、很亮,站在几步外看着自己。
他出现了幻觉,因为他太想她了。
谭英走到他面前,检查他的情况,喂给他水和葡萄糖。
他始终木呆呆的,问话不答,一错不错看她,怕一眨眼她就消失。
直至谭英蹲在他面前,把他背到肩上。
谭英力气很大,她能把自己背起来,但确实还是吃力。
他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谭英得意地告诉他:“因为我是神仙。”
她救了医生一命,从那以后,医生的命就是她的了。
爱情里存在变数,那就是人心不足。
爱她爱到骨子里,他就开始不喜欢离别了。
之后的几年,和医生的心态渐渐发生了变化。
他年纪越来越大,他越来越接受不了离别,他不明白谭英为什么要一直漂泊,问了很多次,她并不说。
和医生开始疑心她不爱自己,他一直折腾、赌气、闹别扭,让谭英哄自己,他想让谭英证明她爱自己,因为他在这段感情里陷入了巨大的不安全感。
谭英从来不记仇,她在引导着和医生如何爱她,她内心很强大,并不害怕给予,坦荡地把自己的爱灌注在他身上。
但是可悲的是,这个还是孩子心态的男人并不是时时都和她在一起,一年里,他至多有一个月时间被安抚,其他时间,他都在猜忌、偏激。
这样她情绪的稳定就让和医生觉得自己对她一点也不重要,尤其她每一次来都会重复同一句话:如果下次我来,你有别的恋人了,我就不会再来了,我会祝福你,不会怪你。
可他又实在想牢牢把她抓住。
这样导致的后果是,他们的争吵一次比一次激烈,当然,大多是和医生单方面的争吵。
最后一次,和医生失望地说:“你不要再回来了,我不想见你了。”
傲娇的和医生说的是气话,他以为自己说的是真话,可话说出口,他的心里一直在祈求:求你,别答应,哄哄我。
可悲的是,谭英也觉得是真话。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就坐在他医生办公室里的诊床上,风尘仆仆,旁边是一个巨大的登山包。
久到和医生觉得要窒息了,谭英对他笑了笑,就像平时很多次一样,包容又漂亮,她说:“好,以后你要好好的。”
他性子不好,不爱低头,那天她借住在医院女员工宿舍,他住在隔壁,一夜没睡。
他想,第二天就去道歉。
但是第二天他敲开房门时,那间屋子空空如也。
医院的护士说,她连夜走的,一句话没留。
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件恐怖的事,那就是,明年的今天,谭英不会再来了。
他慌慌张张给她写信,之后又匆匆忙忙去那个地址找她,从此十几年,他再没见过谭英,她消失了。
之后没有人忍心在和医生面前提起谭英。
他无数次梦回,想要回到那个医院,那个宿舍,那个夜晚。
他在谭英推开门离开时,追出来,对她说:“谭英,我决定了,跟你一起走。”
谭英会不会笑起来,然后敲他的头,说:“那你要跟好了,别走丢。”
两个人一起走在深夜的山路,牵着手,坚定地去往这个世界各个地方。
就像谭英以前那样。
那样他就可以用眼睛了解她走过的路,可以用脚步走至,可以明白为什么喜欢漂泊,而不是像后来,自己一个人走时那样孤单无助。
后来他去了很多地方,可甚至不敢再看见一只西伯利亚红嘴鸥。
直至今天,叶满上门,他才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听到时,那种浓烈的悲伤让整个院子都寂静无声。
叶满觉得这里好安静,就像另外一个世界,只是隔了一道院墙,就好像和外面隔了一层膜。
截止谭英离开,他在这里等了一十二年,等到了四十岁,等那一年一次见面。此后这么多年,医生也一直在这里待着吗?
“为什么你不做医生了?”叶满再次问。
“她离开的第二年,雨下得很大,一个孩子从山上跌了下去。”和医生垂眸看着自己的右手,说道。
叶满心脏一紧,咬唇听着。
“我一手抓住他,一手抓着石头,手被割开了。”
他语气平静得让叶满喘不过气,能让一个医生手废掉,那该是多痛苦的一件事。
他想,谭英喜欢和医生,一定有这样的原因——和医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谢谢你把它带回来,我本以为它不在了。”那个中年男人笑笑,说:“我从来没想过,我还可以再和人提起谭英。”
叶满深吸一口气,问:“你一直在这里工作吗?”
和医生:“从这里开发景区开始就在了,那之前,我一直在全国各地跑。”
叶满:“后来呢?”
和医生:“年纪大了。”
叶满:“累了吗?”
和医生摇摇头,温和地看他:“是觉得自己永远找不到她了,就在这里等着她也很好。”
长到这么大始终浑浑噩噩的叶满模糊尝到了遗憾的滋味,这或许是他第一次真正纯粹地体验到“遗憾”是什么样的,苦涩、闷堵、迫切想要抓紧什么,却心脏虚悬,无能为力、不愿接受。
他沉默下来,觉得自己有很多事想问,可又脑子空空。
叶满说:“或许她还有很多重要的人,很多重要的事。”
和医生稍微怔愣一下,旋即反应十分迅速:“剩下那几封信里写了什么?”
叶满觉得和医生非常聪明,他说:“梅朵吉那封是……”
“等等。”和医生忽然打断,他压抑地抽了口气,说:“我只知道她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或许和她第一次来村子带回来的小女孩相关,她以前就从不跟我提,肯定是不想我知道,我总是不听她的话,以后,我都听她的话。”
可是,也只是余生独自守着这个执念,做个“听话”的人,没人在意了。
“什么样的女孩儿?”叶满轻轻问。
“一个走失的孩子,四岁左右。”和医生回忆着说:“她在昆明的街上走失,家人找了两年,几乎放弃希望的时候,谭英忽然把孩子带了回来。那家人很感激她,她来村子里的那段时间都是住在那一家里,也是在她家里意外中毒。”
第78章
“您等了那么多年, 那……为什么不跟她一起走呢?”叶满不明白和医生为什么不进一步。
和医生苦涩道:“大概是因为,那时我觉得为医疗短缺的家乡行医是我一生该做的事……就像她好像认为漂泊是她一生该做的一样。”
这世上有什么事是必须该做的吗?这世上又有什么人是放弃自己和理想必须守候的吗?这好矛盾啊,叶满不懂, 他没理想也没自我。
只是想一会儿他脑袋就大了, 只模模糊糊觉得, 如果两个人有一样的理想就好了, 很显然, 和医生和谭英不是那样。
叶满低头抠手指头,问:“那……你的理想是因为……手改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