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拍卖阁里,他忙着虚情假意地和孟肃聊天,匆匆往下一瞥的时候,看见那抹金色。
突然觉得那有点像温听檐的眼睛。
所以他把它打成发簪,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时刻,别在了温听檐的头上,却自己也说不清原因。
只是现在,那抹金色碎了一地。
他终于不用在思考为什么当时会这样做,事到如今,居然还要感谢那个行为,至少它为温听檐挡下了十次攻击。
白琳抓住了他眼底的那点闪烁,想要在最后反扑。
重伤到这个地步,她已经不奢望能够把应止给杀死了,只想从这里逃出去,重新开始。
可用毒没用,站在她面前的又是一个天生剑骨,她还能做什么?
她的魔气悄无声息地从旁边绕过去,却发现应止还在怔愣,于是猛地向应止的眼睛侵染进去。
除了毒,她擅长的还有幻境,唤醒人内心情欲的幻境。
那缕魔气被吸纳进去,证明应止已经中了她的幻境。产生幻境的魔气是没有攻击性的,和这周遭她留下的气息没两样。
白琳动了动残破的身躯,想赶紧趁着应止陷入怔愣的时间闯出去逃命。
可迎接她的是恍若过野霜风的剑意。
剑意入体,搅得体内的魔气天翻地覆,白琳吐出一大口血,问出了一个她平日里会觉得很蠢的问题:“...为什么?”
可现在,她是真的很想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他没有陷入幻境,为什么没有失去意识?白琳失血过多意识已经恍惚,却依旧想不明白。
雪剑铮鸣,声音仿佛来自天外,连应止的声音都变得飘渺,他说:“因为我修的是无情道。”
白琳闻言,猛地抬起眼睛看过去。
应止在把那道剑意打进去后,就收回了灵剑,重新走回那个祭坛上。
或者说,是走回祭坛上那个人的身边。
灵力被耗尽的感觉并不好受,温听檐感觉自己连动一下眼睛都很累,却没有表现出来。
他看着应止走来,说:“他们的毒我用灵力压制住了,等会告诉孟肃他们,需要在解毒丸里再掺一味青霜。”
应止半跪下来,轻轻地说:“嗯。”
“那个魔族的浑身上下好像都是毒素,不能让她的尸体留在这里,会渗透到周边。”温听檐说。
应止道:“她不会留下尸体的。”
那道剑意入体,她的身体会慢慢崩解穿透,直到最后在凌冽的痛苦中消失不见。
“那些......”温听檐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应止的一句话给打断了。
这还是应止第一次在他说话的时候开口,之前不论什么时候,他都会等温听檐说完。
“听檐,你是感觉不到疼吗?”应止的声音放得很轻,听起来却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他伸出手,指尖就停留在温听檐颈侧的伤口,平时握剑那么稳的手,居然在发抖。
温听檐还是强撑着抬起眼,看了应止一眼,视线里其他东西都是恍惚的,只有中间那一点稍显清晰。
等看完,他这才发现应止的表情相当难看,眼睫垂下,脸上没有表情,看起来正在生气。
而应止确实是在生气,却不是对温听檐,而是对他自己。
九岁那年,在尸横遍野的玄机阁上,应止向温听檐发过誓,会一直护着他守着他,直到自己死去的那刻。
可现在,他嘴里的血腥味,却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食言了。
温听檐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应止刚刚说的话。
你是感觉不到疼吗?
颈侧被魔气划开那样一道伤口,只要是一个活人都能感受疼痛。
但平心而论,这疼痛和当年他划破手掌滴血给那只猫的感觉差不多。况且应止身上任何一道伤口,恐怕比这更严重。
可温听檐不能这么说,因为应止看起来要哭了。
他总是很害怕应止的眼泪。
往日的平静自持被打破了,温听檐终于卸下劲来,往前倒下去,被一道熟悉的怀抱被接住。
他闭上眼睛,很轻地说:“有一点疼。”
应止像曾经无数次那样拥着他,把人抱起来,下巴抵在温听檐的额发上蹭了下:“睡一觉吧,我带你出去。”
在温听檐睡去的时候,孟肃他们也终于赶到了,在外面大声喊着应止的名字。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声音都清晰可闻。
应止用手轻轻捂住了温听檐的耳朵。
而在他的身后,白琳的身体已经开始溃解了,连血都没有滴下一点,是真正的不留一丝痕迹。
她灰白的,瞪大的竖瞳还盯着两个人的方向,看着应止将人抱起带走,在最后也死死记住了这道背影。
明明连触碰对方颈侧的血迹的手都是颤抖的。
明明自己的灵力也快耗尽了,还中着剧毒,却还是凭着耳坠像疯狗一样追过来。
这样的人,他说他是无情道?
白琳在这一刻好像终于看懂了这个剑修的本质。
他明明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自己却分毫不知,还以为自己无情道道心稳固。
方才灵剑扎进体内的时候,带来血液都仿佛凝固长出尖刺来的疼痛,血水倒灌进肺里,连张口都是折磨。
但在灰飞烟灭的前一刻,她居然是笑着的。
无情道。
好一个无情道啊...
那些愤恨不甘好像在这个笑容里消失不见了,因为她明白了,不需要她再做什么,对方很快就会来地狱里面见她。
“应止...”她听见了外面人的叫喊声,这应该是这个剑修的名字。
应止抱着温听檐往外走,没有理会她的叫喊。
他的乌发披散,寒衣曳地,每走一步洞穴里面的水滴就凝结成冰,苍白冰冷。
“我等你恍然大悟,身死道陨的那天。”
白琳的声音很轻,语调却像是一个最深沉的诅咒。
第19章 九重城(六)
她死去的那刻,这个一部分由她魔力构建的洞穴,终于显露出它原本的面貌来。
洞口处天光初亮,还带着纷飞的雪白,九重城居然在今天下起雪来。
应止听见了她的最后一句话,却依旧没有表情,只有衣摆在地面上轻轻晃过。
因为类似的诅咒,他已经听过太多太多了。
在曾经死在他剑下的魔族嘴里,在那些自诩不同来接近他,却又被他的本性吓退的人的口中。
或者更早一点,在他放了一把大火烧了那个宅院的时候。
那时的火焰如浪潮般吞噬着沉重的一切。空气中全是皮肉被烧焦的味道,应止瘦弱的手死死掐在男人的颈脖上。
他是专门把这个人留到最后的。
应止其实自己也记得那一下,毕竟当时对方是把自己当狗一样踩在了地上,动手捅穿了他的右手掌。
刻骨铭心的疼痛,带来数十年难消的疤痕。
从那一天之后,应止再没用右手使过剑。
浓烟被吸进肺里的感觉并不好受,更何况脖子还被死死掐住,呼吸进去的空气更加少了,连喘息都是奢望。
他挣扎,反抗,用灵力去攻击应止的手臂,就像是当年应止被按在地上时那样。
应止的眼眶都开始缓慢渗出血,手臂早就鲜血淋漓,神情却依旧面不改色。
对方终于意识到,他们到底养出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他的四肢慢慢僵硬失去气力,只有那双沁着血的眼睛还狠毒地看着应止:“你这个...小畜生,你以后也不得好死,不得善...终。”
声音越来越小,直到被火淹没。
看见对方死去的时候,应止自己也说不上自己到底高不高兴。
他们授他剑法,教他修无情道,为了培养一个最后能为他们所用的天生剑骨,没有感情的神兵利器。
或许还是成功了一点的。
那些痛楚累积到一个程度,应止反而感受不出来了,他强撑着平静地往前走,往屋子外面走。
院子里早就被阵法锁死了,不过应止现在也不想逃出去了。
他身负重伤,亲缘断尽,估摸着估计还有一个时辰,就会因为失血过多死去。
在最后临死前,应止只想看一眼现在外面是什么样子的。毕竟他有的记忆里面,都一直被关在屋子里面。
只是离城的夜太黑了,连月光都看不见几分,实在是很没意思。
他的视线逐渐恍惚,终于支撑不住地停在了原地,等着身后的大火烧过来。
但下一刻,却在隐隐约约之间窥见一抹银白色。那是一种很冷的颜色,但在灼人的火光和黑夜中却带有一种极致的平静。
那个瞬间,世界好像安静了下来,连耳鸣声好像都消失了。
应止好不容易辨认了一下,才看出来那居然是一个人,而且年纪看起来和他差不多。
现在就坐在院墙上看他,也不知道怎么爬上来的。
对方盯着应止身上血淋淋的伤口,也不见惊恐,反而像是一种不解,配上那副异于常人的精致相貌,非人感更加强烈。
他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声音很轻,还有点生涩奇怪。
他问:“要和我走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