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说:“明天见。”
再次睁眼时,床边只剩下了熟悉的东西,却无论如何都见不到那个人。应止从里面翻出那枚玉佩,握在手里,冲了出去。
他的修为反噬,眼底都好像带着血,狼狈又骇人。一路上赶来,迎面的只有风声。
九重天被封锁的很死,再次踏步到那雪原,几欲要迷失方向。
终于找到殿门,以自己的血肉作引一剑破开此间禁制的时候,应止终于瞧见想见的人。
他前世也见过这样的一场雨,落在他的身上只有微凉。可现在,却是腐蚀皮肉的疼痛。
这是就是温听檐一直以来所承受的,他现在才感受到。
看着那道孤寂的背影,他又一次撑起了伞,走过去。
天道想要消除他的记忆,又消除神殿里所有有关的痕迹,禁锢着人困在这里。目的太过显而易见。
它想要温听檐留在这里“赎罪”。
而应止不愿意。
......
禁制被破开,在虚空之中注视着这一切的天道,无声无息的加剧了那些施加在温听檐身上的因果禁锢。
神殿的崩塌更加迅速了,尘烟四起,崩开的裂缝中是虚无的深渊。
永夜就这样降临在九重天上。
在各种意义上都称得上天崩地裂的这个瞬间,应止半跪着蹲下来。挡住了所有的尘埃,然后伸手去摸温听檐的手边。
从应止身上上传来的血腥气让温听檐干哑地咳嗽了一声,随即应激般迅速挺直了身子。因为他感受到牵连着自己的枷锁,好像被人狠狠地拽了一下。
永夜之中,似乎只有两人靠近的地方还闪着微弱的光,温听檐脸色苍白的去看,发现自己手边无形的枷锁,此时正被应止攥在手里。
那是随着天道所布下的九重天的禁制一同落下到他身上的无形的桎梏,让他就算是神殿坍塌都只能留在这里。
可现在,对方紧紧抓着那截锁链,力气大到甚至连禁锢都被抓的发出轻微碎裂的声响。
应止手间的灵力终于不再是温听檐相似的冰冷透明的模样,而是恢复了他踏上修仙之途时,最初漆黑的模样。
锋锐,无往不利,能够斩断世间一切事物。
应止模仿他的灵力太久,就连温听檐自己都快要忘记,应止原本所拥有的是一份多么磅礴凌厉的力量。
似乎牵连着脊骨的锁链被漆黑的灵力吞没,一寸寸震碎,那支离破碎的声音似乎是直接响在脑海里面。
温听檐五感混沌的那一刻,突然明白了应止为什么能够破开天道设下的禁制闯进来,甚至把神殿掀的翻天覆地。
因为他的天生剑骨。
这由天道本身所赋予的天赋和根骨,本身就属于法则力量的一部分。
他的手腕被应止一把拽住,拉着他站起来。
天昏地暗的世界,不断下坠的神殿中,时间在此刻好似出现了倒流的错觉。
应止还沾着血的眼睫眨了一下,他看着面前的人,说:“禁制碎掉,这里马上就要完全崩塌了。”
温听檐咳了一下血,稳住身形说:“所以?”
应止道:“要跟我走吗?”
......
九重天随着两个人的逃离开始彻底崩塌,动静太大,就连凡间都似乎有感觉。
不同的大殿,又或是闭关的石室里。那些修为高深的人首先感受到了那风雨欲来的动静。
他们下个瞬间齐齐消失在原地,冲破风雪,却被壁垒挡在外面无法得见半分,只能感受到里面传来的震荡的力量。
但那里面。却不似他们设想中的那样是激烈死生一线的战斗,有的只有一场逃离。
穿风惊雪,斩断一切的逃离。
身后是万年后倾覆的神殿,大雨骤然停歇,扬起的尘绪之间,只有两道清晰的身影。
天道犹如被背叛了一般,在无处不在的虚空之中,灵力混乱的搅动着。
而这确实也算是一场背叛,它所赋予的力量和天赋,那把本应成为无情斩断一切的剑的人。
这一次,剑尖指向了它。
终于在两人即将跨出那道隔绝的壁垒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它动用了最后一张牵制温听檐的底牌。
它扯住了温听檐的命运。
祂曾经作为神祗,那条代表命运的丝线不同于世间那些自由运转的人们,而是和它牵连着的。
而就算是天生剑骨,也无法触碰到他人的命运。
所以即便斩断了那些锁链和禁制,他依旧不可能从这里离开。
温听檐曾经在万道院里见过秦亦熙扯出的自己的命线,但那终归只是人与人之间纠缠牵扯的因果。远远不似现在这般,代表着一个人永世的命运。
他自己也修阵法,所以在恢复记忆之后,有时也曾觉得自己的存在,就像是那九重天上的一点阵眼,一颗棋子。
那些如傀儡丝线般的命运在四遭隐隐约约地浮动,好似下一秒就会整个显现在他们面前。
但温听檐在风中抬起眼睛,看见应止讽刺地笑了一下。
“天道想要你一生孤守,一无所有,但它永远都不会如愿。知道为什么吗?”应止停下脚步,转头过来,额发间还带着血开口说。
温听檐在恍惚中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为什么...?”
“因为还有我在。”
他的话音刚落,那些命线就在风雪中凭空出现,泛着金色光芒的错综复杂的命运缠绕在温听檐身上的每一处,寸寸收紧。
那一刻,温听檐看见那些命运,难得感受到了喘息不上来的感觉。而在他的身边,应止却是一副早已知晓的样子,静静地看着他。
这些本应该只牵扯着温听檐一个人的命线,此时却如此突兀又惊心地也系在应止的身上。
或者说的更准确一点,是应止的命运依附在温听檐的命线上。
似风般的灵气拔地而起,吹得温听檐垂泻的长发飞扬模糊住视线,他终于认出来了这是什么。
那是一个在修真界相当“邪”的阵法,用处说的简单一点就是替命与献祭。
某些修为临到尽头的修士,有些就会使用这种阵法,将他人的命运融入到自己的命里面,同走一条命线,而关键时刻,甚至还能替死抽取生机。
所以应止到底为什么能在天道的拨正中还记得自己呢。
温听檐终于回答自己说。
他们的命运都交织在一条线上,应止怎么可能忘记他。
可温听檐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缠上来的。
它就这样安静的在温听檐的身上呆了不知道多久,除了最初的时候有过反应将两人联系在一起,往后再无动静。
甚至与温听檐自己的气息都混杂在一起,分辨不出。
直到此刻被天道用不容辩驳的强势给牵连出来,这尘封经年的一切才终于得见天日。
应止好像就是在等这一刻,温听檐被他很重的按进怀里,连天道逐渐都感受不到了。
视线晦暗里,他感受到应止突然俯身靠过来,嘴唇贴着他的耳朵,用气音说了几个字。
温听檐的嘴微微颤抖。
......
那个阵法还是在离城时,那些人要用在应止身上的。只是那仅仅进行了一半,那些人就在他的手下没了呼吸,最后逐渐被火光吞没。
而未来的某一天,他将那另一端放在了温听檐的身上。
说是偏执也好,执迷不悟也罢。
曾经那些人把他当作一把趁手的兵器,可以任意主宰的替死鬼。却不曾想有一天会死在那个看不上眼的工具手里。
天道或许也是这样。它随手赋予这份能力的时候,可能只是想要的一把不含七情六欲的剑。
却不想某一天,这柄剑的剑尖会对准它自己,对准那些它缠绕住温听檐的傀儡线。
应止知道他不可能如此轻松的带温听檐走出这里,况且,他想要的也不仅仅只是再带着温听檐逃离命运个百年两百年。
所以他故意大张旗鼓的攻上神殿,故意在塌陷之中带着人离开,就是为了让天道引出温听檐的命线。只靠他自己无论如何都触碰不了的命线。
他在赌。
赌天道被温听檐用神力蒙蔽的百年时间足够的彻底,赌法则认可这场关于命运的“交易”,赌它不知道。
而在那些命线如剥茧的丝线显现在应止面前的时候,它知道自己赌对了。
只是在最后,撞进温听檐眼睛的时候,还是会有点酸涩。
天道想要你一无所有,但它永远不会如愿。
因为只要你还在这个世上,只要你的命运还在走动。那么至少,你还拥有我。
人和剑终究是有区别的。
只是天道大概永远不会懂得这些。
应止抬起手,抓住了那些既属于温听檐,也属于他自己的命线。锋利的丝线勒进皮肉里,血顺着滴进去,但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越抓越紧。
温听檐看出来了,在怀里挣扎起来,但因为那些力量在九重天上的惩罚里被消解了大半,应止最后还是把他按住了。
机会只有一次,所以应止在这一次里,几乎是压上了一切。灵力、寿命、甚至是那些记忆。
他现在才真正把体内的剑骨发挥到了极致,有关他的所有,最后都能够转化成为锐不可当的剑意,顺着滴进去的血,‘铮’地一声,触碰到了某个点。
呼啸而过的风声似乎都在此时带上了声音,繁杂的命运里,像是天道在喃喃自语说:“为什么。”
还能因为什么呢?
应止垂下眼睛,最后一次压剑向下。
终于一声轻响下,那在温听檐和天道之间千万年纠葛在一起的桎梏,断开了。
气血翻涌向上,整个人的生机也随着这一刻慢慢消散,可应止却突然扯起唇角笑了一下。
那些被吞没的回忆一步步向前,最后永恒地定格在了一个瞬间。或者说是一段话。
——“我以后会成为世间最厉害的人,为你夺得你一切想要的东西,护着你守着你。直到我死去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