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彻安静地听着,呼吸平稳。
读到一篇关于朔州城外“狼嚎谷”的传说时,楚玉衡的声音微微顿了一下。
传说月圆之夜,谷中会有狼群对月长嚎,声如鬼泣,误入者往往迷失其中。
“继续。”萧彻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一丝睡意朦胧的慵懒。
楚玉衡便继续读下去。
不知读了多久,他的声音渐渐低缓下去,带着些许疲惫。榻上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萧彻似乎睡着了。
楚玉衡停下诵读,合上书页。
他轻轻站起身,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一旁叠放的薄毯,极轻极缓地盖在萧彻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屏息静立片刻,确认对方没有醒来,才悄悄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门外,秋阳正好。
楚玉衡站在廊下,看着院中那棵老槐树,伸出手指,阳光下,那日被苏墨仔细涂抹过药膏的细小伤口,已然愈合,只留下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浅淡痕迹。
他缓缓握紧手指。
书房内,本该睡着的萧彻,缓缓睁开眼,目光清明地望着身上那方薄毯,眼底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
他抬手,指尖拂过毯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人身上淡淡的墨香和药味。
狼嚎谷的传说仍在耳边。
而某种无声的驯服与靠近,正在这看似平淡的日常里,悄然发生。
第11章 夜雨惊杀
秋雨毫无预兆地再次降临,夜间的馆驿被淅沥雨声包裹,更添几分孤寂与清冷。
书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窗外漆黑粘稠的夜。
萧彻今夜似乎格外烦躁。
边关局势吃紧的消息不断传来,朝廷的敷衍和猜忌也愈发明显,他面前摊着数封密信,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急促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楚玉衡静立一旁,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不同寻常的紧绷。他添茶的动作比平日更轻,呼吸都放缓了几分。
忽然,萧彻猛地将手中一封密信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
信纸滚落,恰停在楚玉衡脚边。
“鼠目寸光!只会窝里斗的蠢货!”他低吼一声,声音压抑着雷霆之怒,胸膛微微起伏。
那双总是锐利逼人的狼眸里,此刻翻涌着的是被掣肘的愤懑与对北境安危的焦灼。
楚玉衡身体一颤,下意识地垂下目光,不敢去看那团承载着怒火的纸,也不敢去看盛怒中的萧彻。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面对萧彻失控的情绪。
书房内死寂片刻,只有窗外雨声不绝。
良久,萧彻似乎强行压下了怒火,深吸一口气,声音恢复了冷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捡起来。”
楚玉衡依言上前,弯腰拾起那纸团,指尖能感受到纸张被狠狠揉捏后的褶皱。
他犹豫了一下,并未将其展开抚平,只是默默放回书案一角。
萧彻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目光重新落回地图上,手指却不再敲击,只是紧紧按在代表朔州的那片区域,指节泛白。
夜渐深,雨势未减。
楚玉衡见萧彻暂无其他吩咐,便悄声走到小炉边,想将冷掉的茶水换掉。就在他弯腰拿起水壶的瞬间——
“咻——!”
一道极其细微、几乎被雨声完全掩盖的破空之声骤然袭来!
目标并非萧彻,而是正背对着窗户的楚玉衡!
那暗器来得太快太刁钻,角度狠辣,显然是想一击毙命,或是……制造混乱!
楚玉衡根本来不及反应,甚至未能完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觉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刺透后背!
电光火石间,原本坐在书案后的萧彻动了!
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
他甚至没看清暗器来路,全凭战场上淬炼出的本能,长臂一伸,猛地抓住楚玉衡的手臂,将他狠狠往自己这边一拽!
同时另一只手抄起桌上沉重的青铜镇纸,看也不看便向着暗器袭来的方向猛地掷出!
“锵!”一声金属撞击的脆响!
一枚乌黑发蓝的三棱透骨钉被镇纸精准地撞偏,“咄”的一声深深钉入一旁的梁柱,尾羽剧颤!
而楚玉衡被那股巨大的力道拽得失去平衡,惊呼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直直撞进萧彻怀里!
额头重重磕在萧彻坚硬的下颌上,一阵钝痛。
但他此刻完全感觉不到,所有的感官都被瞬间充斥在鼻尖的、属于萧彻的强烈气息所占据——混合着冷冽的皂角、淡淡的墨香,以及一丝凛冽的、如同雪原般的男性气息。
萧彻的手臂如同铁箍般紧紧环住他的腰背,将他整个人牢牢固定在自己身前,护得严严实实。
隔着单薄的衣料,楚玉衡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膛传来的剧烈心跳和滚烫体温,还有那瞬间绷紧如岩石的肌肉线条。
“别动!”萧彻的低吼在他头顶炸开,带着前所未有的凌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楚玉衡僵在他怀里,一动不敢动,大脑一片空白。方才那生死一线的惊悸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涌上来,让他手脚冰凉,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几乎在暗器被击落的下一秒,书房门被猛地撞开!
“世子!”卫铮的身影如闪电般掠入,长剑已然出鞘半寸,冷峻的目光迅速扫过室内,第一时间锁定那枚钉入梁柱的透骨钉和相拥的两人,瞳孔骤缩。
“有刺客!追!”萧彻的命令简洁冰冷,依旧保持着将楚玉衡护在怀里的姿势,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视着窗外漆黑的雨夜,全身处于一种极致的戒备状态。
“是!”卫铮毫不迟疑,立刻转身,冷硬的声音在走廊外响起,短促的指令声中,侍卫们急促的脚步声和兵甲碰撞声迅速远去,投入到搜捕刺客的行动中。
书房内再次恢复寂静,只剩下窗外愈发急促的雨声,以及……两人过于贴近的、紊乱的呼吸声。
楚玉衡的脸被迫埋在萧彻的肩颈处,那强健有力的脉搏一下下撞击着他的耳膜,与他自己狂跳的心混在一起。
萧彻的手臂依旧紧紧箍着他,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揉碎嵌入骨血。
那是一种绝对掌控和保护的姿态,充满了侵略性的占有意味。
他能感觉到萧彻胸腔的震动,听到他压抑着怒火的低沉喘息。
“吓到了?”半晌,萧彻的声音从上传来,比平时沙哑了几分,热气拂过楚玉衡的耳廓。
楚玉衡身体一颤,试图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声音细弱发颤:“……奴没事,谢世子……”
他的挣扎却让萧彻的手臂收得更紧。
“别动。”萧彻再次命令,语气不容置疑。
他微微低头,下颌几乎抵着楚玉衡的发顶,鼻尖萦绕着少年发间淡淡的皂角清香和一丝墨味,与他身上凛冽的气息交织在一起。
怀中的身体单薄而冰冷,还在细微地颤抖,像一只受惊的雀鸟。
一种陌生的、强烈的保护欲混合着未散的杀意,在萧彻心头翻涌。
方才那一瞬间,看到暗器射向楚玉衡时,他心中涌起的暴怒和惊慌,甚至超过了自身遇袭。
这超出了对一个有用棋子的在意。
楚玉衡不敢再动,只能僵硬地靠在他怀里,感受着那几乎令人窒息的拥抱和灼人的体温。
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滚烫的绯红,一路蔓延到耳根颈后,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窗外的雨声、远去的搜捕声、烛火噼啪的轻响,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世界里只剩下这个强势的拥抱和彼此交错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卫铮压低的回禀声:“世子,人跑了。雨太大,痕迹断了。属下已加派人手警戒。”
萧彻这才缓缓松开了手臂,但目光依旧锁在楚玉衡脸上,仿佛要确认他是否真的无恙。
楚玉衡得以脱身,立刻后退两步,拉开距离,低着头,呼吸依旧不稳,脸颊红得滴血,根本不敢看萧彻。
“可知是谁要杀你?”萧彻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却带着冷飕飕的寒意。
楚玉衡茫然地摇头,声音微哑:“奴……不知。”他在宫中谨小慎微,从未与人结下这等死仇。
除非……是他暗中查探楚家旧事,触碰了某些人的逆鳞?
还是因为他如今跟在萧彻身边,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
萧彻眼神晦暗不明。他走到梁柱前,拔出那枚淬毒的透骨钉,在烛光下仔细查看。
钉身没有任何标记,是江湖上常见的杀人利器。
“看来,有人不想让你好好活着。”萧彻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让楚玉衡心底发寒。
他将透骨钉扔给进来的卫铮:“查。”
“是。”卫铮接过,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脸色苍白、惊魂未定的楚玉衡,领命退下。
萧彻重新坐回椅中,看着依旧站在原地、失魂落魄的楚玉衡,忽然道:“今晚你就睡在外间榻上。”
楚玉衡猛地抬头:“世子?”
“怎么?”萧彻抬眼,目光深邃,“怕我再把你拽怀里?”
楚玉衡脸颊再次爆红,语无伦次:“奴不是……于礼不合……”
“刺客可不会跟你讲礼数。”萧彻语气冷淡,“是想死在外面,还是活着睡在这里,自己选。”
这话说得冰冷而直接,堵死了楚玉衡所有退路。
最终,楚玉衡只能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奴遵命。”
这一夜,楚玉衡躺在书房外间那张狭窄的软榻上,身上盖着萧彻命人送来的一条薄被,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人身上凛冽的气息。
窗外雨声潺潺,内间偶尔传来萧彻翻身或是起身喝水的细微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