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火石间,萧彻仿佛背后长眼,猛地一勒缰绳!
乌雅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暴烈的嘶鸣,堪堪避过那狠毒的撞击。
同时,他手中球杆顺势向下格挡,“啪”地一声脆响,精准地架开了三皇子的暗算。
两马交错而过。
萧彻稳坐马上,侧过头,目光如冰刃般刮过三皇子惊疑不定的脸,他没有说话,只是那双深邃的眼里,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戾气和嘲讽。
那眼神仿佛在说:就这点手段?
三皇子被那眼神刺得心头一寒,竟一时不敢与之对视。
场边瞬间寂静下来,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瞬间迸发的杀机。
萧彻却忽地笑了,那是属于猎手的、充满侵略性的笑容。他不再看三皇子,一抖缰绳,乌骓马再次窜出。
“继续。”他低沉的声音打破死寂,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比赛继续,却再无一人敢轻易靠近这头被激怒的苍狼。
远处藏书阁的窗后,楚玉衡收回了目光。
他看不清具体细节,却能感受到那骤然紧张继而压抑的气氛。
他转身,重新没入书架的巨大阴影中,如同水滴汇入深潭。
一个锋芒毕露,一个深藏若虚。
狼已亮出獠牙,瑾玉仍在磨砺其锋。
这京城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第3章 惊鸿一瞥
宫宴设在琼华殿,琉璃灯盏映照得殿内亮如白昼,丝竹管弦之声靡靡,酒香混着脂粉香气,织成一张奢华而令人窒息的网。
萧彻坐在靠前的位置,却与这满殿的歌舞升平隔着无形的屏障。
他百无聊赖地转着手中的夜光杯,琥珀色的酒液晃动着,映出他眼底一丝不耐的戾气。
周围的奉承、试探、暗藏机锋的祝酒词,于他而言,皆如蚊蚋嗡嗡,乏味至极。
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舞姬翩跹的水袖,掠过那些谄媚的官员的脸,最终落在大殿角落——
那里,安静地侍立着一排内侍和宫人,为宴席传递酒水,伺候笔墨。
皆是低眉顺眼,背景般的存在。
然而,就在那一排灰扑扑的身影里,有一人,却像蒙尘的明珠,微弱地吸引了他的视线。
那少年身形单薄,穿着与其他罪奴无异的灰色衣衫,正微微垂着头,手捧银壶,为一位翰林学士斟酒,动作规矩谨慎,甚至带着一丝刻入骨子里的畏缩。
但萧彻的目光何等锐利。
他看见那少年低垂的侧脸,线条精致得如同工笔画就,肤色是久不见日光的苍白,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鼻梁挺直,唇色很淡,紧抿着,透着一股与这卑微处境极不相称的沉静。
并非容貌的绝色让萧彻停顿——虽然他确实生得极好——而是那种气质。
一种被强行压制的光华,一种在泥泞中依然挺直的脆弱与坚韧并存的感觉,像是一把被粗粝布帛包裹的名剑,虽未出鞘,已透寒芒。
似乎是感受到了那道过于直接、过于具有侵略性的目光,斟酒的少年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极快地抬眼朝主位方向瞥了一眼。
萧彻对上了一双眼睛。
清澈,明净,却深不见底。
像结冰的湖面,封藏着万千情绪,惊惶只是一闪而过,迅速被更深的沉寂覆盖,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那瞬间的眸光交汇,却像一道冷电,劈开了宴席上浑浊的空气,直直撞入萧彻眼中。
那少年立刻低下头,更加缩小了自己的存在感,捧着酒壶,悄无声息地退到更暗的阴影里,仿佛从未被注意。
萧彻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一个罪奴,竟有这样的眼神。
他认得那种眼神,在北境被捕猎的孤狼眼中见过,绝境中带着不肯驯服的野性。
但这少年眼中,除了那瞬间的锐利,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智慧?
“那是谁?”萧彻侧头,声音不高不低地问身后的副将。
副将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略一思索,低声道:“回世子,应是皇家藏书阁的罪奴。看形容,似是江南楚家的那个……”
“楚家?”萧彻眉峰一挑。江南楚家,他曾听父亲提起过,清流世家,诗书传礼,几年前却轰然倒塌,据说是卷入了科举舞弊案,男丁流放,女眷没入教坊,嫡系子孙似乎……充入宫中为奴。
萧彻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角落,少年已彻底隐没在人后,看不见了。
但他脑海中那惊鸿一瞥的眼神,却清晰起来。
一个背负血海深仇、拥有那样眼神的罪奴,在这吃人的宫里,竟还能活着。
另一边,楚玉衡退到廊柱的阴影里,后背渗出细微的冷汗。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几乎要撞破喉咙。
那道目光太具有穿透力,太危险。像能剥开他所有伪装,直窥他内心深处隐藏的仇恨与秘密。
北境世子萧彻……他知道这个人。
桀骜不驯,手握重兵,是朝廷忌惮又不得不安抚的对象。
这样的人,为何会注意到他这样一个蝼蚁?
楚玉衡不敢深思。
他只能将头埋得更低,努力将自己重新变回那个透明、温顺、不起眼的罪奴,祈祷那片刻的目光交错只是权贵一时兴起的无意扫视。
然而,殿内的萧彻,却已失去了对歌舞酒宴的最后一丝耐心。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狼眸里,第一次对这座沉闷皇宫里的某样东西,产生了明确而浓厚的兴趣。
就像猎人发现了藏匿极深的、与众不同的猎物。
宫宴仍在继续,丝竹依旧,歌舞升平。
但有些轨迹,已在无人察觉时,悄然偏转。
惊鸿一瞥,乱局初开。
第4章 油灯为剑
京城的秋雨,来得急而冷。
连绵数日,将朱红宫墙洗得暗沉,青石板上终日泛着湿漉漉的寒光。
萧彻受邀至吏部侍郎府邸赴宴。
明面上是接风洗尘,实则宴无好宴。
厅堂内暖香缭绕,酒过三巡,气氛却愈发微妙。
几位作陪的京官言语间夹枪带棒,时而试探北境军情,时而暗讽边将粗蛮。
萧彻靠坐在椅背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唇边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应对得滴水不漏,却也将那份不屑与疏离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酒酣耳热之际,侍郎拍了拍手,一列仆从端着新的酒菜鱼贯而入。
其中一人低垂着头,步履略显急促,行至萧彻案前时,脚下似乎被地毯卷边绊了一下,手中捧着的热汤猛地一倾——
“小心!”有人低呼。
几乎在同一瞬间,萧彻身体本能地后移半步,那滚烫的汤汁大半泼在了空处,只几滴溅在他的袍角。
那仆从吓得面无人色,扑通跪下连连叩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
侍郎脸色一变,正要呵斥。
就在这短暂的混乱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当口,另一名一直静立在厅堂角落阴影里、负责照看灯烛的灰衣小奴,动了。
他手中捧着一盏偌大的铜制油灯,灯盏里盛满了新添的灯油,正慢步走向主灯方向,似乎是要去添油。
恰在此时,那名端汤仆从跌倒引发的骚动波及到他身边,一名乐师受惊般向后一退,手肘“无意”重重撞在他的后腰上!
“啊!”小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形向前猛地一扑,手中沉重的铜灯登时脱手飞出!
那方向,不偏不倚,正对着主位上的萧彻!
灯盏在空中翻滚,滚烫的灯油泼洒而出,眼看就要兜头浇下。
更骇人的是,那沉重的铜制灯座,若是砸中头颅,非死即伤!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比方才的泼汤更加突兀和凶险!
仿佛只是一连串不幸的意外叠加。
厅内响起一片真正的惊呼。
萧彻瞳孔骤缩,身体肌肉瞬间绷紧。
他已来不及完全躲闪,右手猛地抬起准备硬格开那灯座,脑中已飞速计算着如何避开最烫的油浪——
那名最初“绊倒”的仆从还跪伏在地,无人看见他低垂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手的狞笑。
然而,就在那致命的灯盏即将袭至萧彻面前一尺之时!
“哐啷——!”
另一声更为响亮、更具破坏性的碎裂声,猛地从厅堂入口处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