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想回信,手表又是一震,蹦出了条新讯息。
“去码头,林叔把鸽血红放在快艇里了。我不管你另外的任务是什么,你都必须先把我的订单完成,否则你知道后果。我在上次给你的地址那儿等你。”
马达轰鸣声中,快艇载着我扎入大海上的茫茫黑暗。潮湿的海风混合着雨水拂过周身,吹散了萦绕不散的血腥气,我回眸望向那座离我渐渐远去的、我与薄翊川的新婚家园,透过那扇二楼的窗子,灯光勾勒出那儿多了一抹身影,似乎抱着叻沙在朝我的方向看。
那是薄翊川吗?视线一瞬模糊,我不禁想笑。
再次离开他,我仍然没有来得及好好道别。
这天气与我当年离开婆罗西亚时何其相似,仿佛一场雨季蔓延了整整十年未曾休止。可再漫长的雨季,也总有结束的一天。
在我回来时我就料想过,这一天迟早要来,只是没想到,它真的来临时是这样猝不及防,在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刻戛然而止。
我仰起头,望向雨雾濛濛的天空。
神明的烟火实现了我的愿望,却只是昙花一现。
鼻间一热,我随手一擦,手心里殷红一片,才意识到我刚才进入了超频状态。并不陌生的燥热情潮自腹下蔓延而上,一阵头晕目眩袭来,我急促喘息着,倒在小船的甲板上,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
第59章 坠入囚笼
发泄结束后我精疲力竭地闭上眼,雨水落在眼角滑到唇边,咸涩得发苦,像是眼泪。神智渐渐恍惚起来,魂魄像是被抽离了身体往天上飘,连呼吸的力气也要一并抽走。不知是不是病情加重的缘故,每一次发病过后,我都能明显感到身体比上一次发作前要衰弱,不知这种超频状态是不是其实就是我生命倒计时的丧钟,每敲响一次,我就离死亡更近一步,等下一次超频状态来临,我会不会就要死了?
我还剩多少时间?
还够不够去找薄隆盛报仇,够不够赶去婆罗西亚国安局自首?
起来啊,薄知惑,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传来一声雷鸣,手表同时传来震动,我的意识才逐渐清醒过来,咬了咬唇,强撑起身,拿出手机打开地图,将交接鸽血红的地址设为终点,然后掏出了薄翊川的军用终端。
没一会儿,木马程序就成功破解了开机密码,在抵达小岛的浅滩的同时,我也听到了对面丁成的愉悦笑声。
“行了,薄翊川登录婆罗西亚军方的账号拿到手了,剩下的活,就是破解密钥,不过这事干爹交给了另一个人,没你事了。”
我嗯了声,像军方系统使用的账号的登陆密钥一定都是实时变动的,破解密钥这事很复杂,得交给更专业的骇客,且军方系统接的是局域网,得派另一个人进入他们的军事基地进入局域网覆盖范围才能拿到禁果档案,想必干爹应该已经安排好了,我这边任务算是完成了。
“等你送完鸽血红,我们曼谷见。”丁成压低声音,“记得你说过什么,我已经租好了小屋等你,别食言。”
“嗯。”我笑了笑,跳下了船,踏上柔软的沙滩。
这位于翡兰附近的小岛不知是一座私人岛屿还是无人荒岛,岛上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我只能凭着手机光源照明,沿着地图定位从浅滩进入丛林,走了好一会,到了岛屿腹地,从远远看见前方的灯塔,扫来扫去的灯光勾勒出前方庞然的轮廓,竟是一座别墅。
夜幕之下,这外壁爬满青苔的别墅黑漆漆的,里面一盏灯也没有,看上去有些阴森。不知怎么我的心底冒出一种不详的预感,刚走到那别墅双扇雕花大门前,就听见嘎吱一声,门自动开了。
“Spider,你在里面吗?”我对着手表问。
手表震了震,回了信:“在。进来。”
我舔了舔唇,心下有点不安,但出于职业操守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前脚刚踏进门内,身后就砰的一声,门自动关了。
看来这别墅还配备了人工智能。
我取下身上的小挎包,晃了晃:“鸽血红我带来了,你快出来验验货吧,赶紧验完,要没问题我就走了。”
“把鸽血红拿出来,放到前面的茶几上。”
我磨了磨牙,心觉这雇主狗屁要求真多,但丁成和那些孩子的小命捏在他手上,临了临了我可不能横生枝节,只好依言照办,用手机光照着走到了这别墅客厅中央的白色茶几前,把鸽血红放了上去。
“你看好,鸽血红,我已经送到了,丁成的事你闭紧嘴巴,还有那些小孩你都给我放了。”话音刚落,我就听见头顶传来奇怪的响动。
下一秒,哐当一声,一片黑影当头罩下,眨眼功夫,我的四周就齐刷刷被金属栅栏围住——我落入了一个捕兽笼般的陷阱里。
我瞠目结舌,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咻”地一声。
颈后袭来一道刺痛,凉丝丝的液体沁入皮肤。
我伸手摸了一下,那是一个注射器。
“Spider你他妈的......”
我破口大骂,转过头去,只看见身后不远处楼梯上有个黑色的人影拾级而下,还没看清他的模样,眼前就是一黑,意识溃散开来。
迷迷糊糊间,黑暗中响起了淅淅沥沥的水声,像是花洒的声音,又像是下起了大雨,雨水淋在我的头顶,淌过面颊。
凉润的触感自面上袭来,像是湿毛巾在反复擦拭,从眉毛到眼尾到鼻梁,一下一下,力度不轻,擦得我面部皮肤泛起了火辣辣的刺痛,间或还有散发着香味疑似油脂的液体顺鼻梁淌下,渗进唇间。我试图睁开眼,可眼皮沉重无比,根本抬不起来,反而越来越沉。
哗……
雨,下得更大了。
“哎!下雨了啦,把窗户关上,都淋阿惑身上了!”
“别睡了,薄知惑,都考完了啦!”
“怎么还下雨啊?都七月多了!”
“你懂什么,这是放假雨!放暑假啦!”
从考场里出来,周遭此起彼伏一片欢呼声,撕书的撕书,丢衣服的丢衣服,我不禁翻了个白眼,这群太番薯,是中考又不是高考,放完暑假回来还不是要当学生狗,庆祝个屁啦!一想到这个暑假又会被薄翊川拘在东苑预习高中课程不让出门玩,我就想死。
“哎,阿惑,怎么样,这个暑假应该没事吧?我们要不要一起去日本玩玩?”程世荣从后面扑来,一把揽住了我的肩膀,“我知道东京有家Gay吧很不错,你肯定喜欢的啦,我可以带你去?”
“我能出门就不错了,还去日本?发梦都去不了!”我苦笑,随人流下到一楼,正遇上高中放学,伴随着电子铃音,一大波穿着高中制服的涌进初中生群里,我习惯性地在人群中搜寻那熟悉的身影。
“怎么,在找你上周的绯闻男主角?”程世荣一脸八卦,点了点自己眉头,“那个眉毛上有痣的明家老三啊?算啦,我听说他转学了啦。”
“转学了?”我一愕。
“哎,别伤心啦,王子岛里靓仔那么多,高中部还会和别校打篮球赛,你哥又要毕业了,到时鞭长莫及管不到你,靓仔不是随你挑?”
对哦,薄翊川马上就要高考了。等这个暑假这个雨季结束时,他就要去上大学了。我没法再和他一块上下学,在王子岛里看见他了,即使回到蓝园,应该也只有他放假回家的时候能见着他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四周一下静了,嘈杂的人声、永远叫个不停的蝉鸣与王子岛的放学铃声都消失了,我站在原地,灵魂出窍。
“怎么啦,阿惑,你中邪了,别吓我啊?”
许久,耳畔才又响起程世荣的声音,他拿手在我眼前晃,我一把拍掉往校门口走,心里突然烦躁到了极点,只盼能快点见到薄翊川。
一眼看见校门外披着夕阳余晖的梅赛德斯,我加快了脚步。
“喂,阿惑,”没走两步,我书包一紧,回眸看见程世荣拽着我的书包带子,刚才还兴奋的脸色黯淡了下来,似乎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怎么了?”我停下脚步,有点无奈,“我没有办法跟你去日本玩啦.....我在薄家是,哎呀,总之状况很复杂,不能想去哪就去哪,要是在翡兰还行,要不,你来我家找我,我们一起打游戏也可以,”
“我要走了。”他突然说。
“啊?”我一愣。
程世荣撇了撇唇,像是要哭了:“阿爸一定要把我转去吉隆坡念高中,可能是那次在酒吧差点害你出事的关系,我家开在你们薄氏连锁永昌商场楼下的花行出问题了.....阿惑,我舍不得你。”
“怎么会?”我摇摇头,不可置信,“出什么问题了?”
“就是,翡兰的门面店都不给我们租了啦,要收回去,”程世荣含着眼泪一把抱住我,“以后等我们上大学了,再一起玩好不好?”
告别程世荣,我气冲冲地冲到梅赛德斯前,一把拉开了车门,薄翊川正戴着耳机看手机背单词,我坐进来,他眼皮都没抬。
“薄翊川是不是你!”我一把扯掉他的耳机。
薄翊川蹙了下眉看向我:“什么?”
“是不是你逼程家把程世荣转走?他是我的死党!”我大吼。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极力维持着不发火:“他不是什么好人,一直带你学坏。”
“那什么是好人,你告诉我?在你眼里我交的朋友都不是好人!那个明家老三转学也是你逼的是不是?我钟意他你知不知道!”
“薄知惑你给我闭嘴!”他脸色一寒,一把掐住我的下颌,“看看你这半学期都做了什么,天天在跟人鬼混,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学校论坛上绯闻满天飞,你不要脸可以,不要丢薄家的脸丢我的脸!”
“是啊,”我磨牙笑了,横竖我这半年跟他关系已经恶劣到极点,虽然一起去吉隆坡待了一个中假,但根本修复不了我们之间的裂痕,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我索性破罐子破摔,“物以类聚嘛,我本来就是五脚基下出生的贱民啊,又不是真的薄家少爷,弄坏了翊泽的名声真是好抱歉哦,他和你阿妈是不是托梦给你骂我了,”
“啪”,一耳光重重扇到脸上。
“你懂不懂一点礼义廉耻?死者为大,哪怕死的是陌生人,名字都不该这么随便挂在嘴边,何况是我阿妈和阿弟?你是不是忘了,你是因为什么才能穿的光鲜亮丽在王子岛上学?!”我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盯着薄翊川,他满面寒霜,我却爽了。
他打的是薄知惑,骂的是薄知惑,厌憎却不得不管束的也是薄知惑,越来越恶心、无法容忍的还是薄知惑。我偏离薄翊泽的人生轨迹越远,薄知惑在他眼里的存在感就越重。我舔了舔被扇破了的腮,把溢出嘴角的血擦掉,笑了起来,满意的见他脸色又阴沉了一分。
“动不动就跪牌位,我哪怕忘啊!怎么样,今晚要不要去磕头啊?
“你今晚给我滚回西苑住,我不想看见你。”薄翊川的脸色冰冻三尺,转眸看向窗外,拾起耳机戴上,似不愿再和我多说一句。
我愣住,唇角僵住,再笑不起来了。
满以为他会狠狠罚我,却没料到他要把我赶出东苑。以后我不住东苑,他又要去上大学了,我们的交集就更少了。像一脚踩空,跌入无底深渊,鼻腔骤然袭来酸意,我仓皇扭脸朝向车窗。
雨下的更大了,噼里啪啦的砸窗,眼前模糊一片。
回到西苑的一路上我都步伐沉重,思考着该怎样和薄翊川道歉,他才会原谅我,许我回东苑和他一起住。
我想要和他一起吃早餐,想要和他时不时在客厅里碰面,想要他辅导我做作业,想要一起听黑胶唱片和看电影,想要一起到院子里纳凉,和他一起照顾他阿妈留下的花花草草,我不想失去这一切。
可这一切恐怕被我亲手弄丢了。
我自以为成了薄翊泽的桥就可以肆无忌惮,无法无天,薄翊川顾忌他的亲阿弟,任我怎样作妖他都不会赶我走,可是我错了。
他没有我不是不可以,我却不可以没有他。
脚凝固在西苑门口的石狮子前,我似乎又闻到了屋子里长年弥漫的中药味,想起西苑里压抑的氛围,我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我不想回去。
我不是不挂念阿爸,可平时我也能隔三岔五的去探望他,回去住就会时不时跟薄隆昌打照面,我怕他。犹豫了几秒,我转身往回走。
不就是向薄翊川低头嘛,这有什么难的,大不了被他再骂一顿,再严重就是磕头跪牌位,要么就是被菩提枝抽几下,他如果执意要赶我走,我就撒泼耍赖,躺在西苑门口,我就不信留不下来。
我这么想着,可刚到西苑门口,我远远就瞧见一抹纤长的少年身影打伞走来,烟雨朦胧中,他白衣白裤,手里捧着一盒礼物。
是乔慕。
在看见他的一瞬,他也看见了我。
伞檐下,他的唇角微微上扬,目光却透着沁骨的凉意。
就像薄翊川生日宴上那天,他把我推下喷泉的眼神。
他抬起手,对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要是现在回去,他说出来怎么办?
那我就彻底没可能回东苑了。
我退后一步,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