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忽然的,他落入了一个怀抱。
那个怀抱很温暖,带着他熟悉的喜欢的味道。
他在拍他,哄他,给他念诗,对他说:“我爱你,你是我最爱的人。”
然后,一道道面孔身影,一幕幕场景画面,走马观花一样飞速出现,他的耳边也多出了无数的各种各样的声音,纷杂喧嚣。
“嘀——嗒——”
水滴落下的声音,世界突然又安静了。
姜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唱:
“我承认都是月亮惹的祸
那样的夜色太美你太温柔
才会在刹那之间
只想和你一起到白头……”
那歌声又从他的声音变成了CD机里的歌手那沙哑低沉的声音。
姜落一下想起来,是了,他在协和,他得了肺癌,治不好了,无聊,他就躺在那儿一遍遍地听那首《月亮惹的祸》。
他回到了协和的病房,消毒水的味道,白色的顶和墙壁,挂不完的水,吃不完的药。
他躺在那儿,耳朵里塞着耳机,听CD机里放出的张宇的声音:“都是你的错,轻易爱上我,让我不知不觉满足被爱的虚荣……”
姜落心想:是啊,都是我的错。
对,我也虚荣。
就是没有爱人。
人有下一世吗?
有的话,一定要好好再活一次。
这一回,好好过,别再让自己后悔了。
“嘀——”
那是监控器上提醒不再有心跳的警报音。
“噗通”“噗通”。
心跳声突然响起。
姜落朦朦胧胧的,像游荡在雾里,意识却很坚定:我不能死,不能死。
我和霍宗濯说好的,我们要一起跨两千年。
我要看看两千年之后的世界。
我那么爱他,我不能死。
很快,有声音响在耳边,而不是意识里,非常的清晰。
那个声音无比熟悉,亦很温柔,念着:“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
姜落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163章 113案
睁开眼睛, 废了好大劲,他才视线聚焦,看清眼前一脸痛彻心扉地专注地看着他的那张熟悉的面孔, 霍宗濯。
太好了。
姜落想。
姜落很虚弱,但他还是牵动脸上的肌肉,开心地笑了。
霍宗濯的脸就在面前,他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神色焦心,声音颤抖:“疼吗。”
姜落的呼吸喷洒在氧气罩上, 形成一层白雾, 虚弱地说:“我没死吧?”
霍宗濯红着眼眶,流着眼泪, 一只手抚摸姜落的额头:“没有, 你不会死的。”
“危险期也顺利度过了, 你被救回来了, 没事了。”
“我们也从山里出来了,在深圳。”
姜落听完便闭上了眼睛, 再次陷入了昏睡。
霍宗濯抚摸他的额头, 亲吻他的手背, 眼中泪水不止。
这场“远洋捕捞”,被定性为性质极其恶劣的公务人员依靠职权绑架勒索,被贵省省厅命名为“113特大案”,不但由中央接手审案,也登上了新闻。
禾许当地,从书记到镇长到公安局长,一口气撸下大小官员总共99人,上面的毕木市, 乃至贵阳市、省厅,牵扯到的,更是高达200多人。
新闻上,播出了拍摄到的毕康的私宅:
房子挂在一个和毕康没有任何关系的人的名下。
毕康家里,总共只有一个农村的老旧民宅。
民宅看起来普普通通,甚至有些破旧,但那处被查出的私宅,却是靠侵占了当地上千亩耕地改建的,内里不但非常奢华,还从地窖和一面假墙后,搜查出上亿的人民币,场面让人心惊又发指。
姜落挨在霍宗濯怀里看的新闻,看见从墙后找到满满一屋子的钱的时候,他总算彻底理解毕康当时为什么敢问他要六千万美金和几亿的人民币,又为什么能说出那句“我以为能有多肥”。
果然啊,论“肥”,还得是贪官。
新闻里,也播出了毕康束手就擒的画面:身边全是公安,手上是镣铐,他头低着,没有表情。
霍宗濯也看见了,同样没有神情。
霍宗濯告诉姜落:“毕康绑我,向你勒索的事,他都承认了。但别的,这些年如何敛财,有没有向上级贿赂这些,他都交待得不清不楚。”
“听说他也很平静,被抓了,不吵不闹。”
“和检察院的人聊起这些年在禾许的情况,他连基本的该有的悔恨都没有。”
“他才不会后悔。”
姜落心里有数,分析道:“他当官,又是在那么穷那么闭塞的山里面,根本就是在当土皇帝。”
“你见过哪个皇帝悔恨的?”
“他捞了那么多年,在当地横行了那么多年,小半辈子,那么潇洒,现在就算被抓了,他回忆起来,恐怕也满是自豪,沾沾自喜。”
“现在就算给他一枪子儿,直接送他上西天,他也不会悔恨的。”
“他的半辈子,比别人几辈子过得都好。”
“现在被抓了,以前该享受的也全部都享受过了,当然冷静、不吵不闹。”
“而且他贪的钱,恐怕不少也转移出去了。”
“他被抓了,他的父母孩子老婆亲戚,以后靠着那些,不知道又能潇洒几辈子。”
“恶心。”
这是姜落对毕康唯一的评价。
而醒了之后,彻底没事了,霍宗濯也安安全全回来了,忆起当时和毕康的交锋,姜落也承认,他当时有点冲动了——不该去抢枪的,也不该那么早激怒毕康。
当时王钧庆已经绑了毕康的父母老婆儿子,毕康那么在乎儿子,投鼠忌器,肯定会放人。
当时他不冲动,不去抢枪,也不会倒霉地挨了一枪子儿。
现在好了,天天躺医院,还害得霍宗濯担心得不得了。
不过姜落“好了伤疤忘了疼”,见霍宗濯那么焦心他,整天寸步不离地在医院陪他,他又舒坦上了——刚好天天粘着霍宗濯,让霍宗濯给他擦身上,给他喂饭喂药,给他揉腿揉脚,等等,开心,太开心了。
外加这次他们也没有声张,几乎没人知道姜落和霍宗濯经历了什么,更没人知道姜落还中了一枪、人在医院,于是医院的单人病房,就成了姜落和霍宗濯单独的小天地。
尤其是刚醒那会儿,霍宗濯几乎无微不至、寸步不离,姜落除了伤口疼,简直可以说是享受:
他躺着,细声细气地,说伤口疼,霍宗濯便俯身过来,温柔地亲吻他,一下又一下地亲。
他躺着,说干,说渴,霍宗濯便喝了温水,口对口地给他渡水,又亲亲他,安抚他。
他还躺着,说饿,霍宗濯问他想吃什么,他想吃什么,霍宗濯都想办法弄过来、喂他。
“老公~”
姜落躺着躺着,身段都躺软了,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撒娇。
霍宗濯就亲他,和他脸贴脸地依偎在一起,陪他说话,陪他聊天,给他念诗,各种哄他,无比温柔,百依百顺。
啊~~
姜落心里忍不住嘚瑟:这一枪中的,太特么值了。
左腰侧那是枪伤吗,不是,是男人的勋章!
姜落嘴上没说,心里欣慰,总算,他让霍宗濯平安地走出了那里的深山。
如此,什么都值了。
就算他当时中枪死了,也无比值得。
但姜落不知道的是,他中枪后,没人管他,躺在哪儿,流了那么多血,他的情况当时一度非常紧急。
是当时一起过来的中央巡视组的一位领导,很有经验地在过来的时候带上了医疗组,还让医疗组带上了足够的血浆和各种救治物品,才及时把姜落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否则那时霍宗濯赶到的时候,见到的,恐怕真是姜落的尸体了。
姜落也不知道,他从深山出来,从贵省转移到深圳的医院,霍宗濯也随着他的情况,一路上“九死一生”——霍宗濯非常非常地自责。
他悔恨当时不该轻易跟扣他的公安走。
应该想办法在禾许亲口和毕康聊条件、自救。
他当时跟着公安走后,见辗转一路,那些公安对他还算客气,到了禾许也是被关在公安局,没人为难他,他便以为情况不算很紧急,以为付了足够的钱,他就能出来,和姜落汇合,哪里能想到毕康是个不安常理出牌且格外贪婪的疯子,更没有想到毕康有恃无恐到会向姜落掏枪。
如果他当时警惕心重一点,如果他当时主动和毕康谈条件,也许一切都能避免。
霍宗濯悔恨得,恨不得替姜落去挨那一枪。
那时候姜落度过了危险期,却一直没醒,霍宗濯守着,掉了这辈子都没有掉过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