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信……飞蛾……”单烽嘟囔道。
谢泓衣双目都睁圆了,飞蛾从单烽指缝里挤了出来,残翅一挥,道:“无知小儿!”
谢泓衣见它发怒,心生戒备,飞蛾却嫌恶地直窜出去,声音里带着惊异:“怎么会有太阳真火的气息?”
“太阳真火?”
飞蛾道:“怪哉,怪哉。纸包不住火,他这肉体凡胎,怎么还没有烧穿?不,不对,原来是死的。难怪!”
这绝不是什么好话。
谢泓衣下意识地伸手,往单烽额上一覆,当即被烫得一颤。可单烽刚得了楚鸾回的草木灵气,看起来面色红润,比他还精神不少,哪有半点死相?
飞蛾道:“将死之人,你还看他做什么?”
谢泓衣霍地抬头,道:“前辈,他怎么了?怎么才能救他?”
飞蛾道:“把他做成影傀儡。”
谢泓衣怔住了。
“长伴在你身边,不好吗?”
谢泓衣脱口道:“不好。”
“哦?”
或许是本源力量相通的缘故,谢泓衣被它一问,便不由自主地敞开了心扉。
“我想他活着,不必陪我,不必再做违心的事。”谢泓衣道,“我放过他了。”
“会放手的,岂是真心?换做我,死也不放!”飞蛾盘舞片刻,大笑起来,却依旧透着一股冷酷孤僻的意味,“罢了,他体内有太阳真火的气息,不是那么容易死的,却会坏你的事。灯影法会期间,决不能让他靠近影游城半步。你想让满城灯笼,同时熄灭吗?”
谢泓衣心中一凛。
他并不了解太阳真火,但仅仅是念着这个名字,便反感至极。
影游城的灯笼,都是重要的法器,轻易不会熄灭。单烽入城之初闹的那一场,也仅仅波及了云韶楼和周边的巷子。有了这些灯笼,满城的影子才能显形。
但影蜮虫也有弱点,怕高温,怕炽烈的心火。
满城灯笼,同时熄灭?
最差的结果,就是在绝对的黑暗中,炼影术失效,连他也会短时间内沦为凡人。
若太阳真火真有那么恐怖,单烽便会是灯影法会最大的变数。
他并不相信,单烽会在此时和他为敌,但也必须万无一失。
“多谢前辈提点。”谢泓衣道,“前辈现身,不光是为了此事吧?”
“自然。”飞蛾道,“你方才突破了,梦灵官之术,以后就可以施展自如,冰下的每一座楼阁,都能召出来,只是消耗的灵力不同,量力而行,别把识海撑裂了。”
谢泓衣点头。
他潜入识海,感应了冰下的楼阁,寒气越重的地方,消耗的灵力越多,至于被钉住的风灵脉,光是触及,就差点把他抽空了。
大泽雪灵留下的圣物,果然没那么好对付。
但也有了希望,不是么?
“作为嘉奖,”飞蛾道,“低头。”
谢泓衣已听到了一阵细碎的冰裂声,背后微微出了冷汗。
白云河谷的冰面,向来是一片霜白,往下钻一段距离,才会遇到绫罗界河。可如今,冰面却变得极为清澈,仿佛一块剔透的水晶。
数不清的面孔,男女老少,都紧贴着冰面,凝视着他!
是长留的遗民?
太清晰了,谢泓衣甚至看到了他们的发丝和睫毛,老者皮肤上的皱纹和斑点,孩子脸颊上的红晕……
长留覆灭时,正是年关,不少人还穿着新衣,手腕上系着红丝带。祈福用的小风鸢,也在冰下晃荡。
那些眼神光凝聚起来了,呼吸间,一串串小小的气泡穿过冰层,往外冒,泛起一片涟漪。
他们的嘴唇还在张合。
——这是哪儿?
——我怎么会在这儿?
谢泓衣预感到会发生什么,不忍去看,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果然,下一瞬,他们眼中就充满了恐惧,如溺水一般,拼命咳呛,掺着血水的泡沫直往冰面喷涌。
砰砰砰!吱嘎吱嘎!
指甲抓挠冰面的声音,伴随着听不见的哀嚎。
——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
——小殿下,救救我们啊!
“够了!”谢泓衣厉声道,“前辈就想让我看这个?”
飞蛾道:“从现在开始,你能把它们接出冰面了。”
谢泓衣僵住了。
“炼影术的最后一重,归帝所,也是我创立此法的初衷,能够让它们回来,”飞蛾道,“你修为还不够,只能暂时借用这一份力量,想见谁?”
它语气中带着煽动之意,谢泓衣却目光清明,出乎意料的平静:“雪还没停,他们还不到重见天日的时候。借用来的力量,很短暂吧?”
这一回,轮到飞蛾微微一怔了。
“哈哈哈,不错!”飞蛾话中,难得有了几分赞许,“如今的你,只能让它们,在冰上停留一夜的时间。你会选谁?”
谢泓衣道:“那前辈呢?”
“嗯?”
“缑衣太子还睡在悲泉里,”他缓缓道,目光之寒亮,如锋刃出鞘一般,“阁下究竟是想报恩,还是想让他,从悲泉里回来?”
【作者有话说】
火牢小黑屋筹备中(*?︶?*)
第157章 风溺悲泉
多亏了太初秘境中的见闻。
在悲泉里,他看到了缑衣太子沉睡在水下的样子。那一刻,很多事情便被电光照亮了。
长留的先祖,既没有飞升,也没有进入轮回。
缑衣太子身上长满了尸斑,气息阴冷,像是一具活尸,那些哭丧鬼们到处找他,却碍于沉重如铅的悲泉水,无法靠近。
炼影术能够把人从冰海里拉出来,那么,能不能把缑衣太子救出悲泉?
灯衫青客显然没想到,他会一语道破这件事。
飞蛾沉默下来,飘向缑衣太子的玉牌,在名字的凹痕里,敛起双翅。
谢泓衣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灯衫青客这一次没有现出人身,是力量越来越微弱了吗?
可它垂下的影子却极为庞大,压住了整张长案,逼在谢泓衣面前。
“不错!”飞蛾道,“你是他的血脉,你能让他回来!素衣天观有了观主,你们长留,也不会像如今这么凄惨了。”
谢泓衣已摸出它几分脾性了。
灯衫青客虽然古怪莫测,却是真心盼着缑衣太子回来的。
可信吗?
飞蛾道:“我快消散了,炼影术能助你复国,让你把冰下的故人,一个个带出来,只要你在修成归帝所后,带谢缑衣出悲泉。”
这一番话,的确让人意动。可谢泓衣却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摆布的,对方的真实意图即将浮现,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谢泓衣平静道:“回来的,还会是缑衣太子吗?”
飞蛾喝道:“自然是他!他只是被悲泉水污染了,在生死之间昏睡,忘了回家的路!只要出来,他就能恢复如初。”
“前辈说,先祖于你有恩,”谢泓衣道,“可为什么,你却像是有愧?”
“有愧?”飞蛾的声音,陡然变得凄厉起来,“我有什么好羞愧的?只是……梦魂何时归帝所!日影西沉,谢缑衣为什么迟迟不回来?”
那种癫狂之感又来了。
灯衫青客神智不全,一受刺激,说话就颠三倒四的。
谢泓衣目光闪动,一拂衣袖。
长案边的暗格打开了,滑出了一幅画卷。这是他少时无聊,临摹的壁画一角。
缑衣太子夜读图。
这位长留先祖的形象,大多是驾鹤图上衣袂翩翩的仙人,极为逍遥自在。唯独在夜读图里,显出几分落寞。
谢缑衣素服大袖,挑灯夜读,袖影悄悄垂在灯盏边。
谢泓衣小时候,总是莫名被这一角壁画吸引,总觉得缑衣太子神态有异,其中藏着一个秘密。
后来,在遇见单烽后,他突然猜出来了。
缑衣太子的目光,没有落在书页上,而是在悄悄看着自己的袖影,潜藏着一丝温柔。
来来往往,那么多长留人祭拜过这幅壁画,却没有人发现,缑衣太子正在看着袖底的飞蛾!
谢泓衣确信,自己发现的秘密,一定会是打开往事的钥匙。
果然,这幅画一出,飞蛾便扑向画中人的袖边,看得痴了。
过了一会儿,它再开口时,声音像是苍老了数十岁。
“是,他会掉入悲泉里,全因我的私心。
“那时,我犯了罪,被太阳真火灼伤神魂,到死也不能解脱,每一次投胎转世,都是飞蛾,受尽烈火焚身之苦,还以灯芯为食,不得不靠近它们。
“哈哈哈,万家灯火辉煌,却唯独让我受尽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