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风心中挣扎,目光躲往残镜上,如遭雷击。
只见她后脑裂着一道血窟窿,内里青光一闪,一尊巴掌大的碧玉观音,正扒着女子的皮囊往外看,嘴唇翕张。
“惠风……”
青娘含情仰望他,樱唇微启:“惠风……”
霎时间,一盆凉水迎头泼下,惠风简直万念俱灰。
碧玉观音,是——碧灵。
那日被城主击退后,碧灵仓皇逃走,竟然钻进了青娘体内。眼前的青娘,只不过是一幅受控于人的画皮罢了!
“节哀,”单烽道,“她快动手了。”
惠风牙齿打颤,极度的惊怒恶心中,更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包小林呢?
这样的暴雪天气,包小林又能跑到哪儿去?
不,他前阵子才见过包小林,雪练留着那么久不杀,未必就死了!
想到此处,他任由青娘搂着自己,往房里各个角落打量。
榻边有张木头做的童床,大概这屋子太小,包小林夜里挨着爹娘睡。
床上散着几只木头做的牛马,一套极精巧的木雕小磨盘,磨出的面粉一袋袋的,用细绳捆着,都只有指肚大小。
许多拿泥捏的雀兔,那孩子总算不出雀兔同笼,想不到背地里这样用功。对母亲那般恶声恶气,也是看破了碧灵的真面目吧?
惠风鼻子一酸。
青娘的呼吸一阵阵吹拂在他身上,脸儿也挨近了。
“闭眼呀,惠风,你救救我,带我去向城主求解脱……”吐气如兰的一吻落在惠风唇上,与此同时,她十指猛地抓紧了惠风肩侧。
双唇相贴,碧胎夺窍术发动。
青娘脑袋一歪。碧灵舍了她,冲向惠风耳孔。
瘟母血迟迟不见效,它已无法再等待下去,必要逼近谢泓衣身边,亲自催发!
惠风瞳孔紧缩,却痴了似的毫不反抗,那呆样子碧灵见得多了,不知多少男子被她引进了屋里,化作雹师刀下黄羊肉。
“臭男人呆皮囊,用一回便剖了,送你和她团聚去。”
碧灵笑道,一轮观音虚影已全然笼罩了惠风,却是阴冷的深绿色。
惠风的身体在它的侵蚀下,毫无抵抗之力,简直就像个空洞洞的雪壳子。不像当初附身青娘时,它还受了颇重的反噬。
黑甲武卫?还以为有什么稀奇呢,夺起舍来远比凡人更容易。
碧灵钻在惠风壳子里,眨眨眼,对这男子壳子很不满意,惠风文弱,脸上却晒得黝黑,哪里比得上千娇百媚的青娘。
它又动一动五指,一阵恶心。
惠风手上竟还攥着一团血淋淋的肉馅!
碧灵心中掠过一丝异样,刚要甩开,耳边便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子声音。
“换影!”
传音符?是单烽!
话音未落,惠风壳子里便腾起一股巨力,将它重重地拍了出去。
惠风的面容亦在瞬息间变化,一袭蓝衣,黑发高束,竟使碧灵看得呆了,差点被他一把抓在手里。
谢泓衣?
面前的惠风,怎么会突然变成了谢泓衣?
它本该忌惮的,雪练弟子落在谢泓衣手上,唯有比死更可怕的下场。可转念一想,这间屋子,即便是谢泓衣亲自踏进来,也必不能全身而退!
碧灵毫不迟疑,转头向青娘退去,死去的女子不过是一张不设防的空皮囊,只是双目圆睁,显露出极隐晦的怒相。
碧灵才钻入她体内,便爆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想要拧身而出,女子却将双臂一抬,用力搂抱住了自己的身体,十指都生生插进了肋骨间。
那阻拦的意志如此强大,竟使碧玉观音迸发出一声裂响。
碧灵尖叫道:“不可能!你都死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有灵智?”
青娘的神魂死活不肯散,它拼着本体伤上加伤,才挫散了她,怎么还会有如此执念?
青娘以躯壳为笼,阻它去路的同时,谢泓衣衣袖一拂,它身周腾起条条黑影,飞快拉长扭曲化为牢笼,将它彻底封死在了青娘体内,只能任由那女子的残念扑击着它,一口一口撕咬着它的本体。
谢泓衣平淡道:“你以为凡人便不会有恨么?”
碧灵痛极,好在青娘不曾封了它的嘴巴,还能断断续续惨叫出声:“雹师!你是死人么,屋里这样的动静也不知道看,对付个人肉酱要这许多工夫……啊啊啊啊!死女人,你又发什么疯!”
也不知哪句话刺激了青娘的执念,它几乎要给活活撕碎了。
谢泓衣不说话,单烽的声音从符纸里传出:“从你们杀包小林时起,她就一直在等着了。”
“包小林,”碧灵一怔,想起了什么似的,在剧痛中怪笑一声,“原来是他。不是早送你们一家团聚了么?”
谢泓衣手中那团肉馅突然变化,血腥气散尽,化作扑鼻的炙烤牛肉香。
如果惠风尚在此处,必会想起单烽那句告诫——人肉变成牛羊肉时,立刻离开此地!
不论是谢泓衣,还是碧灵,都很清楚,这样的异样意味着什么。
碧灵不顾体内状若癫狂的青娘,纵声大笑起来:“你想劫了我去解毒?迟了!他来了,你还想走?”
小屋的后窗,传来猛烈的风雪拍击声,一只小手静静地按在窗框上。
吱嘎。
铁条钉死的后窗,被毫不费力地推开了。
包小林身穿粗布短衣,单手抓着支牧笛,向谢泓衣露齿一笑。
房内大盆大盆的人肉酱,桌上横陈的人腿,都在他现身时,变成了牛羊肉,满盆血肉,凝固在被宰杀的恐惧中。
要在影游城里杀人,很难,却也不是全无办法。
若是……把他们先变成牛羊呢?
一具具无知无觉的身体,被雹师的大手剥皮剔骨,做成一只只冰萃包子,送入万户千家。
对于眼前的变化,谢泓衣眉心一跳,雷霆般的怒意一闪而过,却丝毫不意外。
从一开始,房中的肉馅,就是他用来衡量的尺子。
雪牧童离开,这些牛羊肉短暂地变回了人肉。雪牧童回来,牛羊肉重现。
唯有抓住这残酷的变幻,才能当场截住。
“真可惜,又没抓到小鹿,”雪牧童也没看碧灵一眼,只向谢泓衣道,“大哥哥,我座下还缺了只兔子呀。”
第99章 横刀迟
砰!
正门再次洞开,雹师将剔骨刀往背上一甩,血喷在围裙上。
碧灵道:“死鬼,你怎么才回来?”
“那小子肉嫩,只是渣滓多了些,当初剁得急了。”雹师道,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向雪牧童道,“你这么早回来做什么?一屋子的猪骚气。”
他目光向谢泓衣一转,咧嘴一笑:“太子谢霓,许久不见啊。”
雹师号称是万军之师,雪练中能硬碰硬打攻城灭国之战的,唯有一人。
如今全然是个市井莽汉了,两只眼睛里的阴沉暴虐,却千百倍地甚于往昔。
雹师道:“早想请谢城主来小铺坐坐。当初要不是姓单的,我盘里已多了一道珍馐了。”
谢泓衣只淡淡道:“城头风冷么?”
雹师眼角猛一抽动。
正如谢霓忘不了素衣天观之仇,他也忘不了,眼前这双素白纤长的手,是如何驭使风刃,将他撑成一张人皮大旗的。
开膛破肚之耻,风吹雨打之恨。时隔二十年,必有一场血战!
哐当一声,剥皮刀杵在地上。
屋后,雪牧童扑在窗沿,摆弄着腰间的兽皮袋子,笑嘻嘻地:“大哥哥,城里都要饿疯了呢,我送来的小猪好不好吃呀?你要走了么?”
一长一短两道身影,锁死了谢泓衣的退路。
这大概是当世最令人闻风丧胆的两号雪练人物了。
谢泓衣连余光也不给,径直向屋门走去。碧灵被囚在青娘壳子里,亦步亦趋。
雹师挡在门前,眼里的凶光大盛,待嗅见他身上幽幽的气息时,更是吞了一口唾沫。
说时迟,那时快,青娘竟然眼珠一翻,利齿暴长,向雹师手臂咬去。
雹师食人无数,头一次碰上敢啖他血肉的——可笑,一具腐尸而已,速度再快,又岂是他的对手?
刀光一闪,青娘惨嘶一声,倒飞了出去。这一刀却没把她拦腰斩断,因为谢泓衣的衣袖已经动了。
袖影横飞,银钏寒光照面。
明明是最阴柔无形的影子,却只一击,就斩断了雹师的剥皮刀,将他一举抽到了墙上!
雹师脸上咯咯一阵乱响,五官都被抽碎了四个。
雪牧童尖笑起来:“雹师,你行不行啊?脸都成烂窝瓜了。”
谢泓衣回身舒袖,袖底三指并扫,屋门应声迸裂。
青娘毫不迟疑地奔出门去,正迎上那团残缺不堪的血肉怪物,哀嚎一声,将它死死搂在怀中。
怪物已被雹师啃食了大半,却凑出两只血肉模糊的小手来,不停推开青娘——
它身上还刀风呼啸,不分敌我,青娘很快就遍身是血,却死不肯放。
倒是她体内的碧灵尖叫道:“什么鬼东西,脸!伤着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