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牧童向来喜怒无常,放牧到一半,将离群的牛羊活活撕碎的事情也是常有的,这会儿见牲口们呆呆地不应,心里越发的不满意,风雪长鞭轰然抽在地上,叱道:“去!
牛羊大骇,追逐着香饵雪,向影游城狂奔而去。
“都是呆畜生,”雪牧童趴在牛背上,道,“还是小鹿好,鹿儿呢?饿得狠了吧?”
他头一回,喂出了那样俊美气派的雄鹿,皮毛灿然发光的样子,真想剥下来看看。
不愧是羲和出来的上等货色,要是能虐杀这样一个首座级别的人物,足够他在雪灵座前供上高高的三炷肉香了!
雪牧童砸吧着嘴,雪凝术发动,白云河谷凡有飞雪处,都笼罩在他的探视下。拔地而起的祭坛……雪谷冰川……飞奔的牛羊……影游城里冰封的房屋……街巷上倒伏的修士……一一略过,唯独不见那头鹿的身影。
“跑到哪儿去了呢?小鹿还有些灵智,真聪明,”雪牧童扳着短短的指头,“没关系哦,整片白云河谷都只有香饵雪可以吃,再吃下去……嘻嘻,就会真的变不回来了哦。”
第三日,晌午。城主寝殿。
风雪拥窗,天昏地暗。
热气蒸腾在帷帐里,随着呼吸的交汇,一阵阵激荡在皮肤上。
谢泓衣素来畏热,面色恹恹,却不愿意扯开帷帐来通风。即便如此,巨犼的一只后爪还是钻进被衾里来了,肉垫舒张,好不快活。
这家伙得寸进尺,起初还只是挨着卧榻睡,发出鬃毛厮磨的窸窣声,使人昏昏欲睡。
两晚上过去就挤到了榻上,身躯越团越紧,等谢泓衣从炼影术中抽回神识时,已被隔着薄薄一层帷帐搂在了怀里,凶兽皮毛都围紧了。
单烽昏昏欲睡间,抱得更紧了:“嗯?怎么了……不算越界吧?帐子可一点儿没破呢。”
谢泓衣也不说话,变掌为刀,向那不规矩的肉垫用力一斩。
单烽缩缩后腿,却拿一脸的须子凑过去蹭谢泓衣的脸。
他全自以为蹭得很温存,殊不知对方已被死死抵进了被衾中,腰身几欲折断,几近昏死。
“单烽!”
谢泓衣挣出一只手来,肘弯都蹭红了。
巨犼觊觎那点小痣已久,低头就舔,亢奋得唾液横流,倒刺卷过整片手肘。谢泓衣抽不回手,只能死死抓着它颊边的须子。
单烽被揪掉三根胡须,亢奋之下,扭头又去舔他裸露的一截修长小腿,踝上的素白袜带虽还紧紧系着,锦袜却一下便洇湿了,透出玉瓷般的秀致轮廓来。
谢泓衣皮肤极薄,印子消得也慢,此刻被利齿拒在榻上,面上又蒙着素幔,正是他所厌恶至极的无力滋味。
他指尖深深陷入枕中,全凭最后一丝神智掐住了释放血肉泡影的冲动,墙上的乌檀弓跃入掌中,被他一把横在犼兽齿间,单手一拧!
“单烽夜,再不松口,我卸了你的牙!”
弓弦咯吱作响,可不是闹着玩的。
单烽意犹未尽地舔了舔他持弓的手指,终于在他身畔侧卧下去,两只眼睛仿佛埋在山峦间望他。
谢泓衣一把挥开帷幔,坐起身来:“变回去。”
犼兽不满地甩动着尾巴。
谢泓衣道:“兽身饿起来远比人身更快,你发了这么久的疯,风寒早好了,还没感觉到?”
“是有肘子的气味,就是烧焦了,还没我师兄用灵烬煨的山鸡好吃。我不饿。”犼兽瓮声瓮气道,很快又抽抽鼻子,“霓霓,你越来越香了,我忍不住。”
谢泓衣冷冷道:“管好你的嘴,你也想给雪牧童当畜生么?说不定他座下正缺了头犼。”
“就他那两条小短腿儿?骑蚂蚱都挨不着地,”单烽道,“你不冷么,我这样恰好圈着你,我背上的鬃毛也暖和,你只管将手拢进来。”
谢泓衣清楚单烽那倔牛脾气,越是争执越来劲儿,便似笑非笑道:“梳头。”
犼兽就地一滚,化作了人身。
这几日闷在殿里无事做,谢泓衣的气息近在咫尺,他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对方却沉浸在炼影术中,忙于巡城,毫不搭理。
单烽都恨不能打几趟拳泄泄火了,好在最终还是学会了消遣。
唯有玉梳没入谢泓衣黑发间时,他心里深不见底的裂隙才能被填平一二。
单烽圈着谢泓衣梳头,两条长腿沿着榻边,微屈着。
单烽道:“鸣冤录都快被掀翻了,这些人怕是顶不住。街上的猪羊太多了,不如,我带人出去,先清理一顿。”
“重要吗?”谢泓衣问。
单烽愣了一下。
谢泓衣道:“几天时间,针对各处地窖的袭击,共有七十三起,封存的兽肉,莫名其妙地变成了腐尸。熟悉吗?”
单烽心中一个激灵:“白塔湖,天雨三牲……又是障眼法?”
谢泓衣道:“嗯,让人以为存粮腐坏,铁了心往外跑。”
单烽心念电转:“从一开始,雪牧童的意图,就是把他们逼出去,去吃那些雪!外头的猪羊,也同样是诱饵。”
谢泓衣冷冷道:“听话,不管发生什么,不出门,就不会有事,也饿不死。”
单烽道:“你还是这样,谁不肯听话,就自生自灭。”
谢泓衣眉峰微挑:“不然,还要我挨家挨户地哄孩子么?”
【作者有话说】
吗喽准备发功了[坏笑]
第97章 陨雹惊霜日
单烽听着,倒是笑了:“好在你放不下。”
谢泓衣皱了一下眉,单烽又道:“你放心让他们饿上三天,是有了破局的成算了?”
谢泓衣慢条斯理道:“破局?三天,是用来抓人的。”
他偶尔的自负神态,也看得单烽心头一热,忍不住又捏捏他的手腕。
“一下雪,有些东西就往城里钻,你有一网打尽的把握?”
谢泓衣道:“还记得息宁寺外,那团袭击你的血肉吗?”
单烽道:“你交给不周了。有结果了?”
谢泓衣嗯了一声,道:“不周把它们拼在了一起,两千块,原来是个小孩子。”
单烽一凛。
此前的怀疑,在得到印证的一瞬间,让人一颗心直坠下去。
“好歹毒的刀法。”单烽慢慢道,“我知道了。剩下的,交给我吧。”
他伸手,为谢泓衣轻轻按揉额侧,顺势埋首在对方肩上,这才压制住心中戾气,向惠风丢了一堆传音符。
“在?”
“巡街呢?”
“天冷不?寝殿暖和得很。没办法,你们城主拉着我不放。”
“别让你们城主操心,没事别惊动他。在他出手前,照我的指示来。”
“去铁砧巷。”
影游城,铁砧巷。
惠风蹚过及膝深的积雪,心里油然生出一股悲愤。
报复,这是赤裸裸的报复。他会沦落到暴雪天巡街的地步,一定是单烽进了谗言!
大风雪第三日,街上哪还有活人,只有不少白花花似猪而非猪的活物,在地上哼哼唧唧地拱雪。
在踏入铁砧巷后,一切人声都像是消失了,只有落雪声。
这地方住的都是屠户,窗户仅拿铁条乱封着,就着灯笼的红光,能看到铁条间隙里供着一盆盆腊肉,架上吊着风干的鸡鸭。
一道传音符飞起来,贴在他耳朵根阴冷地嘘着气。
“我说的话,你记清楚了,”单烽不再废话,道,“第一,这街上只有你一个巡街卫。碰到任何人叫你,不要搭理。去包小林家。”
惠风原本就惨白的脸色,甚至开始发绿了。
墙角边一摊猪人,在被他踩中时,慢慢抬起头来,脸都跟猪膘似的化在地上了,不停淌下口水。
“饿……饿……好饿啊……”
惠风不敢停留,直奔包小林家而去。
大门竟然敞着,包伯魁梧的身影就立在门边,就着一张冻结实了的屠案,砰砰砰切剁着肉馅儿。
惠风从不知道他有这样大的力气,一刀剁下去,把冻硬的牛后腿劈成两半。
单烽道:“你碰着谁了?包伯?”
“他挡在门口剁肉馅儿,我能进去么?”
单烽道:“正好,偷一碗肉馅。”
“什么?”惠风语无伦次道,“偷,偷鸡摸狗,我不干这种事。”
单烽的传音瞬息便至:“第二,碗里会有两种肉。如果是人肉,就偷偷进去。如果是牛羊肉,立刻倒退着出铁砧巷,别让他看见你的后背。”
包伯恰端着一盆肉馅,走向里屋。
惠风牙齿打颤,只是城主既无阻止的意思,刀山火海也得往里跳。
他两眼一闭,向那肉案抓了一把。入手温热滑腻,仿佛还能挤出血水来,他又不是单烽那般茹毛饮血的牲口,怎么摸得出人肉——
下一秒,他的手猛一哆嗦。
一颗,两颗,三颗……不会错,七颗。随手抓的一把肉馅儿里,竟然掺了七枚小儿乳齿!
他夫子出身,绝不会认错,一股怒气几乎将惧意盖过了。
包小林呢?
那孩子刚肯读书,兔雀同笼也才解到第二册,要是匆匆死了,课业非得落下不可。
“第三,攥好肉馅,一旦它变成畜肉,立刻化影。在那之前,用尽一切法子勾引青娘。”单烽以最寻常的语气,说着混账话。
惠风瞪着小院黑窟窿似的门洞,怀疑自己的耳朵:“她丈夫还在屋里,你让我当面勾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