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泠,吃点东西吧,听惜月他们说你今早才吃了一点东西,更别说你还怀着孩子……”
青令睁开眼,眸光没有一丝温度,居高临下地睨着身前男人,道:“沈长冀,这个孩子注定要死,你又何必现在虚情假意地演这副父子情深的戏给我看,更何况,我对你的态度,之前已经说的很清楚很明白了,永远不会改变,不是吗?”
沈长冀脸色蓦地一白,转而勉强笑道:“阿泠,你别这么说,这是我们的孩子,而且我已经发皇榜征寻天下名医,里面肯定有一人能救我们的孩子……”
“自欺欺人。”
青令偏过头,不再看他。
望着眼前不肯再给他一个眼神的爱人,沈长冀头疼得几乎能把他脑袋撕成两半,只能强忍着痛苦,低下头,尽可能不让自己的异样吓到对方,握紧颤抖的拳头,匆匆丢下一句:“好…既然你现在不愿意见我,你好好休息,我晚一些再来见你。”
说完,便跌跌撞撞离开。
“啊——!!”
凄厉的惨叫声中,身体软软倒下,一丝温热的血溅到脸上,沈长冀终于清醒,长舒一口气,将手中染血的长剑丢到一旁的侍卫手中。
接过长剑的贺宵看着灯火下尸体惨状,不禁心中一阵胆寒,命人赶紧将地上的死尸拖下去。
终于发泄完,沈长冀的头疼稍微得到缓解,走出地道,惜月在外守着,神色等得明显有些焦急。
“他喝汤了吗?”
而帝王一出来,开口第一句便是这么问。
惜月递上帕子,道:“劝了劝,公子最后还是喝了一小碗,现在已经睡下了。”
“那就好。”
确认中庸吃了东西,沈长冀松了口气,头稍微痛得弱了些,可还是无法彻底消除,额头上冒出汗。
望着帝王被头疾折磨到如此,递上汤药的惜月欲言又止,“陛下,您的头疾,要不这药……”
“无碍。”沈长冀接过汤药,一口饮尽,一边将药碗递过去,一边嘱咐道:“别告诉他。”
接过碗的惜月心中担忧并没有下去。
昙婴是个注定无法出生的孩子,只能等其在母体腹中自然死去,可即便如此,也很有可能也会一并带去母亲的生命。
故而为了能保住中庸,在李文颀的建议下,沈长冀每日汤药,好用压制自身狂暴不安的信香,尽可能柔和地安抚孩子。
因为那汤药长期服用对天乾害处极大,原本李文颀建议是每天一帖汤药,但帝王执意要三餐皆服用。
而他做这一切,只是希望中庸腹中的那个孩子,希望它可怜可怜它的父亲,让它不要一并将它父亲唯一的妻也从他身边带走。
这种直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一点点在母亲腹中失去生机,还要担惊受怕唯一的妻也会因自己的私欲一并失去生命的痛苦,进一步刺激了本就严重至极的帝王的头疾。
再加上压制信香的汤药与治疗头疾的药冲突,帝王不得不先舍弃治疗头疾,代价是夜里疼到睡都睡不着。
想到帝王离开地道的越来越晚的时间,以及身上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惜月心中不安越发严重。
“另外,陛下,玄甲卫最近……”
她还想说什么,这时,有人急急来报:
“陛下,不好了,南公子他被太后……!”
第84章
小年和小齐子刚悄悄进殿内看了眼青令入睡情况, 见睡着的中庸面色微白,心疼不已。
他们才给掖了掖被褥,就听到殿外传来喧闹之声,一出去, 就看到外头有人想闯进来。
小齐子立即上前:“你们做什么, 陛下有令,任何人都不得无旨擅闯南月……!”
一个年岁较大却气质不俗的嬷嬷站出来, “滚开!太后娘娘你们也敢拦, 不怕死吗?!”
身穿绣金凤袍的女人从她背后走出, 眼角细纹虽浅,却还是透出历经风雨的威严。
小齐子和小年立马白了脸,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想拦住眼前的不速之客,可还不等他们说一句话, 就被朱兰让人强行控住, 一起带了进去。
望着满庭院的望夜雪华, 虽未开花, 可还是让元太后眼中溢出怨毒之色。
穿过庭院,推开殿门,元太后看到听到动静正从床上坐起的中庸。
一身单薄白色内衫, 头发披于脑后,一双琉璃瞳映出眼前来势汹汹的一行人, 脸上带着病弱之态,不仅不有损其容貌颜色,反倒给其添上几分惊心动魄的易碎脆弱感。
此等绝色, 难怪帝王如此宠爱痴迷。
这是几乎每一个跟着闯进来的人心中的第一想法。
而望见那张与记忆里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元太后却一时恍惚, 还以为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可扭头看到镜子里映出的自己的鬓边染白的脸,她才惊醒,自己没有回到二十多年前,眼前人也并非她少女时越想将其比下,却反被那皎白月影衬得内心阴影愈发明显的人。
注意到元后反应的朱兰心中浮上一层阴影。
自中庸入宫,元太后曾经想尽办法想把中庸带出,见一面,可尽数被帝王拦在外面。
直到这次,得知中庸怀上龙嗣,元太后突然身体一晃,差点坐不住,马上带人闯进南月苑。
朱兰上前一步:“南公子,你见到太后怎么也不下床行礼!”
中庸闻言从床上下来,也没有披衣,就这么衣着单薄地来到元太后面前,“南清给太后娘娘请安。”
“你也姓南,那你和南溪有什么关系?”
元太后开门见山问出困扰她一月有余的困惑。
南溪,或者说青溪,是他的母亲。
看着眼前人,中庸心中默念着,嘴上却问:“娘娘希望我和她是什么关系?”
朱兰心一慌,立即呵斥打断:“大胆!太后娘娘问你的你不先回答,你还反倒来问……”
“朱兰。”
元太后挥手止住了婢女的行为,上前一步,道:“如果你是南溪的转世,是来报仇的,那我要告诉你,你报仇报错了人,你恨的人,已经在四年前被你现在正在报复的人给杀了,理由和你现在的一样。”
青令瞳孔一缩。
元后眸光在眼前的中庸脸上慢慢扫过,道:“可我知道你不是她,那我也就必须杀了你,还是因为你的那个理由。”
她挥了挥手,一杯毒酒被朱兰端了上来。
“这酒喝下,没有任何痛苦,你喝了,很快就能与你九泉之下的夫君团聚了。”
毒酒往前近了一步,中庸抬手端起。
小年和小齐子大喊:“公子,不要喝——唔唔!”
两个小侍从让朱兰叫人强制捂住嘴,可眼泪还是从眼眶流出。
而中庸看着面前的酒,却迟迟没有喝下。
元太后有些急,“你还在犹豫什么,你先前不是跳湖自杀过,可惜失败了,现在,我帮你,你为何不喝?你难道贪图这皇宫的荣华富贵与帝王的恩宠,不想死了?”
青令却看向她,琉璃瞳中映出眼前女人看似冷酷无情的脸,“太后娘娘,你当年为什么要告诉我娘饭菜有毒,明明您的第二个孩子是因为我娘没的。”
元太后闻言一震,指着中庸,“你难道是她的…可你不是已经……”
“太后娘娘,青令很感谢您这些年容忍我在冷宫偷偷活着。”
突然,她看到中庸眸中掠过什么,低语着什么,因为声音太低,元太后只隐约听到“还不能死”“我还有”“对不起”零星几个词。
说完,他猛地仰头,竟是想饮下毒酒,元太后心一慌,下意识想伸出手阻止,“等一……”
“阿泠——!!”
一只大掌先于她死死握住中庸的手,夺过毒酒,狠狠砸在地上,顷刻湿了一地。
看着怀中的中庸无力合上眼,晕了过去,沈长冀心怕得无法思考,注意到中庸嘴唇微湿,一把将中庸打横抱起,径直往外跑,同时嘶吼大喊:“传御医!快给朕传御医啊!!”
不敢耽误一丁点救治的时间,帝王直接抱着怀中人去了御医署。
唯独留在殿中的元太后失魂落魄地被朱兰扶着,拉着婢女的衣袖,崩溃摇头说:“朱兰,我差点害死她的孩子,还有她孩子的孩子啊,她在地下不会原谅我的,永远不会……”
朱兰眼眶也溢出泪来:“娘娘,南夫人在天上一定会保佑九殿下的,九殿下他不会有事的……”
帝王抱着人冲进来,御医署立刻兵荒马乱起来。
虽然小年和小齐子告诉帝王他来得及时,他们看到中庸其实并未饮入过多毒酒,同时太后那边还让朱兰送来解药,可待中庸服下解药后,诊完脉的李文颀还是颤抖地告诉帝王一个五雷轰顶的消息——
中庸腹中龙嗣时隐时现的脉象越来越微弱,越来越不可探察,可能不足十日,便会彻底消失于世。
帝王听完,先前如不可估测的高山的肩膀顿时如枯槁地垮下去,上半身倚靠在床上人身上,半晌,才敢声音发颤地问出三个字:
“那他呢?”
李文颀低下头:“其实昙婴越早一天离去,对母体损伤越小,所以目前这种状况,可能对南公子而言,是最好的结果,后续如果调理得当,微臣料想应该受损不大。”
他一说完,房间中便陷入无边死寂,好久之后,才响起三个字:
“…都出去。”
房间内的人如潮水般退去,独留床上床前二人。
沈长冀握住中庸的手,只能感受到中庸的温度,他才能感受到对方还没有彻底离自己而去。
头也疼得愈发厉害。
不知道自己保持这个动作多久,直到掌中手指轻轻一颤。
强忍着头痛的沈长冀唰地抬起头,床上那双琉璃瞳蓦地撞入他眼中,引得他心一颤。
“阿泠……”
中庸望着他脸上强挤出来的笑,只平静地问:“它是不是没了?”
沈长冀脸色一白。
为什么,同样是他的孩子,中庸肯为了他与冼君同的那个孩子,不惜让自己的身体付出那般大的代价,也要他受一遍丧子之痛,却唯独对他与他的孩子如此薄情,甚至是无情。
可马上,他就想明白了。
因为中庸恨他,连带恨起了他们的孩子。
是他这个父亲犯下了这不可饶恕的错,才害他们的孩子得不到母亲一丝的爱怜。
可越想,沈长冀的心越痛,头也疼得他额上冒出大汗,可嘴上仍旧尽可能地压低音量,好不吓着对方:“没有,我们的孩子还在……”
青令把头转过去,突然说:“沈长冀,我不想我的孩子死之前和我以前一样,连自己到底是谁的孩子都不知道。”
沈长冀猛地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的,“阿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