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帝王迟迟不出现, 朝中早已乱作一团,最后还是元国公带一众朝臣齐齐冒雪跪在宫门之下足足一整天,这才请得帝王再度身着玄黑龙袍登上金銮殿。
可紧接着, 臣子递上的时隔多日的第一道请奏,便是请帝王赐死那胆敢伤及龙体的君子相遗孀, 帝王却怒而拔金剑,直接在金殿上砍下了那进谏大臣的头颅,丢下剑, 站在血泊中,怒形于色放言道, 倘若日后还有人上谏要将那人赐死 ,便是公然要与他为敌!
直到有人突然来到帝王身边,低声耳语数句,帝王顷刻扭身便丢下所有朝臣离开。
余下所有人心有余悸,突然听到殿中惊呼一声,原来年事已高元国公突然仰面直挺挺倒下,被送回国公府后,很快就传出中风的消息。
而匆匆从前朝赶回南月苑的沈长冀一跨进殿门,殿中乌压压的御医便立即缩头,赶紧退至两侧,让帝王穿过,大步来到床边,正好看到御医署首席李文颀将床上正给昏迷不醒的人脖子上抽出最后一根银针。
看到床上人的脸色比自己先前离开时要差上不少,沈长冀心都停了几瞬,脱口便问:“发生什么了?”
李文颀额上一层汗,道:“臣启奏陛下,南公子方才脉象骤乱,气若悬丝,险入膏肓之境,虽然臣已急施金针渡穴,并用参汤吊命,暂时稳得形骸,但南公子脉象涣散如游丝,神光游离若残烛,全因心火尽灭,神志自绝,臣虽竭力维系一线生机,然生死之机终系于病者一念之间,若南公子七日内仍无求生之志,恐……”
沈长冀逼问:“恐什么?”
李文颀咬咬牙:“恐大罗金丹亦难回天矣……”
沈长冀瞬间如遭重锤,倘若不是惜月眼疾手快扶住,他怕是会再顾不上什么帝王之仪而跌倒。
他强撑着放下狠话:“朕命你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回他,否则,你们御医署便统统给他陪葬!”
李文颀一众御医顿时纷纷跪下,“陛下息怒——”
中庸每日要喝不下三碗汤药,沈长冀把人抱在怀中,惜月舀一勺稠苦的药汁送到中庸嘴边,却发现中庸竟含入嘴中的汤药没有咽不下一滴到腹中,尽数从嘴角流出。
惜月听到李文颀悲声道:“南公子气血枯槁,又拒饮拒食,这是在自绝生机啊!”
小年与小齐子听了这话,立马相互抱着哭泣起来。
惜月急得不行,却也没打算就此放弃,刚想问有何方法能让中庸喝药,却猛地听到殿中齐齐一阵惊呼声,望见周围所有人瞪大的眼,她立马朝床榻上看去,却震惊地看到已经含下一大口药的沈长冀,正嘴对嘴吻住中庸,强迫地把汤药灌入昏迷不醒的中庸口中,有棕褐色的汤汁蜿蜒从中庸嘴角流出,甚至沿着脖颈没入素色衣领之中。
但马上所有人骤然回过神来,纷纷背过身,只能听到殿中响起轻微的吞咽水声。
最后,虽然有不少汤药浪费,可比之原本那大一碗汤药,绝大多数都还是进了中庸肚中。
之后的几天,沈长冀几乎是寸步不离床上中庸半步,每一碗汤药都是他口对口地逼中庸喝下。
帝王几乎不睡,时刻盯住中庸病势变化。
可即便是世间最强大的天乾,这般耗下去,精气神也肉眼可见迅速衰沉下去,可他仍旧强撑着不肯倒下,眉眼间满是怕会永失所爱的惊惧失惶。
到第七天,精神恍痛的惜月都已经报着送中庸最后一程的心态走入殿中,却看到帝王紧紧握住床上中庸的手,额头贴了上去,眼眶微红,颤抖的嘴里念念有词,卑微至极祈求道:“菩萨佛祖,倘若你们这次不带走他,长冀愿意为你们修筑万座佛庙,供奉百年香火,只求,只求你们能垂怜我这一回,不要把他从我身边夺走……”
惜月的心也痛起来,刚欲退下,却猛地瞳孔放大。
隐隐听到惜月在身后急又轻地唤了一声,沈长冀正抬起头询问,却蓦地看到一双病弱疲淡的琉璃瞳正望着自己。
沈长冀顷刻身体立住,不敢眨眼,生怕自己一眨眼,眼前的眼睛便会重新闭上。
可当他看到中庸的唇微微张开,似有话要说,沈长冀终于意识到这一切并非自己的幻觉。
以为对方是想告诉自己可能哪里不舒服,或者是别的想要的什么,沈长冀立马起身附耳去听中庸的话,“阿、阿泠,你是不是有什么要和皇——”
下一瞬,声音与男人的身体一起猛地僵在空中,整个人似掉进无底的漆黑深渊。
因为他清楚地听到中庸用极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对自己吐出的竟然是:
“他死了…你凭什么…还活着……”
第80章
南月苑里的贵人醒了。
帝王为那人疯魔的模样, 没人见了不怕,听说这个消息,几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按理来说,南月苑中气氛却与苑外人想的完全不一样。
不是为帝王心上人脱离危险的庆幸欢喜, 而是另一种要人喘不上气的压抑。
沈长冀从低着头的惜月手中端来药, 用汤勺舀动再细细吹凉,随后送到闭起眼不愿看他的中庸嘴边, “阿泠, 来, 喝药。”
满是病弱之态的中庸偏过头,似是又要绝食寻死。
心被狠狠攥紧,几乎要呼吸不过来,沈长冀压下起伏的胸口,道:“公子不喝汤药, 小年与小齐子你们伺候不力, 杖二十。”
“陛下饶命!”
“沈长冀——!”
在一旁的小年与小齐子发抖扑通两声跪地中, 怀中中庸猛地睁眼看向眼前的男人, 浑身发抖,清丽的琉璃瞳中尽是对眼前人此般胁迫的不敢置信。
终于愿意睁开眼看自己,不是为了已死透的冼君同, 却又是为了其他无关紧要的人,沈长冀头疼得厉害, 可渴慕那双琉璃瞳,他心中又生出渴念,几乎就想马上吻上去。
可又被那满是惊错痛恨的目光刮得鲜血淋漓, 最后只能强迫自己冷下脸,“阿泠, 你必须要明白一件事,现在你的命,早就不属于你一个人的,倘若你出什么意外,你知道的,我什么都做得出。”
言外之意,他若不喝药,小年二人会受罚,他若寻死,小年二人也活不成。
青令没想到沈长冀会拿小年二人威胁自己,可他也清楚知道,沈长冀是绝对做的出这件事的,含着泪咬牙道:“我喝…可你不要动他们……”
“可以。”望着眼前的中庸沈长冀脱口便答,似是早已料到中庸会答应。
惜月马上端来汤药,青令一把接过,强忍药汤稠苦,一口咽尽,因为喝太急,最后还给呛住,咳嗽连连。
沈长冀赶紧一边替他抚背,一边让惜月端来蜜饯趁机喂到中庸嘴中,散掉苦味,可马上对方抗拒地远远推开,背对着自己躺下,似是又睡着了过去。
其他人离开,沈长冀脱了外衫,上了床,可他才从后面抱住那纤瘦的身体,那本该已经睡着的中庸却立马挣扎起来,嘴里喊着:“你滚!你给我滚!”
无论沈长冀如何解释他只是抱着他睡,暂时不会碰他,中庸也不听,在男人怀中拳打脚踢。
虽同是男人,可中庸力量还是远不敌天乾,再加上他病尚未痊愈,无论最后他如何抗拒,丝毫不能阻止背后的男人把自己在怀中越搂越紧,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的中庸,最后只能认命般喘着气放弃。
中庸的气息慢慢在怀中平复,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沈长冀以为怀中人睡着时,他突然听到闭着眼的中庸声音低弱而坚定的一句话:“沈长冀,你现在不杀我,迟早有一天,我会杀了你,给他报仇。”
中庸为那人跳湖殉情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沈长冀心痛得厉害,失去中庸的惊悸之感再次搅动他的头,他只能俯身吻了吻中庸微凉的耳垂,哑声说:“好,皇兄会等着那天。”
好像自己所有挣扎与痛苦,在对方眼中不过是一场小孩子的玩闹,中庸的手在黑暗中一点点攥紧。
–
第二天上早朝前,沈长冀在侍女服侍下穿上龙袍后,又来到床榻前,捞起床帐,吻了吻里面似还在睡着的人,低语了一句:“阿泠,皇兄下朝后马上回来。”
然而床上人似还安睡着,没有给一声回应。
沈长冀收起心中失落,给中庸掖好被角,放下床帐后离开。
可帝王才走不多时,原本在外面处理事务的惜月突然看到小齐子着急跑过来,喘着气道:“惜月姑姑,您快去劝劝公子吧,他突然要回冷宫一趟,但他病还没好啊!”
惜月马上丢下手上的东西,马上小跑回去,却正好碰上无论小年如何阻挠也硬要拖着病体离开的中庸。
惜月立即上去,急问:“公子,您大病初愈,御医嘱咐您要好好修养,您要回冷宫,我完全可以等病好之后——”
脸上仍有病态的中庸却执意要往外走,“你们若想告诉沈长冀,直接去找他便是。”
中庸尚未出病,身体脆弱,惜月唯恐强行拉扯伤着他,只能一边让小年赶紧扶着青令去冷宫,别路上摔着,一边让小齐子去前朝通知帝王,自己也在后面跟着。
越接近冷宫,青令脚步越快,而真正回到了与嬷嬷一起生活的小院子,青令不禁眼睛湿了起来,推开门,屋子里的一切还是如他当初离开时一样,除却厚厚的灰尘,每一个物件都整整齐齐摆在原本的地方,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过。
摸着房间里的一椅一桌,青令似是陷入回忆之中,“你们出去,我想一个人静静呆一会儿。”
“可是……”惜月有些犹豫,中庸却猛地回头,声音陡然变得悲怆不已,眼眶通红,“难道我在这儿回忆我与我嬷嬷的过往,都要让你们像犯人一样时刻监视不成?!”
惜月心一颤,赶紧拉着小年出了房间,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与小年在外面时刻关注房间内的动静。
但庆幸的是,房间内一直很安静,惜月还松了口气。
可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慢慢的,惜月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太安静了。
是的,里面是太安静了!
惜月心一跳,正要敲门,却听到院门口一声:
“陛下驾到——!”
这时,一下朝便得到消息,便立即赶来冷宫的沈长冀环顾一周没看到自己想要的那道身影,马上问:“他呢?”
惜月马上把一切说明,沈长冀狠狠蹙起眉,当即便要推门而入,可一上手,便发现门竟被人从里面给锁上了!
惜月还想找人开门或是另寻进入的方法,沈长冀却已经把门撞开。
而一进门,他们便看到中庸竟是一动不动倒在地上!
沈长冀心脏骤停,冲回去把人抱到怀中,第一时间试探中庸鼻尖,发现还有呼吸,他的心这才堪堪落下,可还是马上把人抱起,让惜月传御医。
“南公子晕倒应该是情绪激荡所致。”
御医李文颀收回把脉的手,并将中庸的手臂放入被中,道:“虽无大碍,可还是要时刻注意不能受刺激。”
有了御医的话,沈长冀这才彻底放心,可马上就又把心提起来。
虽然他拿对方在乎的人的命强行把他留住,可沈长冀还是没有丝毫安全感,只能握住中庸的手。
在此之前,沈长冀虽知晓他的小鸟对那人有感情,可打心底还是不肯相信他的小鸟对那人的感情能有多深,而是觉得这段感情之中,肯定是那个已经死掉的人付出的更多。
毕竟他当初用了那么多手段,都还是差一点让他的小鸟喜欢上他。
可那日中庸跳湖,却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
——他的小鸟竟要为那人殉情!
越想,沈长冀就越心痛到无法呼吸。
明明是他先发现的他的小鸟的,为什么最后他却怎么都比不上那个后来者?!到底是为什么?!
而就在沈长冀为此想要想出一个原因,而想得头痛欲裂,心火摧烧之时,床上的中庸突然似是做了一个噩梦,捂着肚子,额上尽是汗,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沈长冀心惧至极,立马抱起中庸,柔声问:“阿泠,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青令似还在噩梦中挣扎,但一被他抱住,就像被安抚下来般,朦朦胧胧地睁开眼,旋即往沈长冀怀里钻,眼角流出泪来,嘴里模糊怜惜地喊着一声声“哥哥”。
“皇兄在…皇兄一直在……”看着这样的中庸,沈长冀心如刀绞,刚要低声再哄,可中庸下一句哭喃哀泣的话,却如惊雷般在他耳边轰然炸开。
因为,他听到中庸在自己耳畔啜泣哭道竟然是:
“呜…小南哥哥…是宝宝…我又梦到我们两个人的小宝宝喊我们爹娘了……”
第8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