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青一说完, 便马上就又跑回李沐瑶身后躲起来,但还是总钻出半个脑袋好奇观察着这个好看不像凡人的中庸。
“公子, 念青的名字是陛下为您亲自取的。”
才于南月苑□□水中亭中落座,青令就被李沐瑶这句话一惊,看向李沐瑶身后一直躲着的小萝卜头。
是沈长冀给他取的名字?
这边李沐瑶也告诉中庸小太子名字的由来以及与帝王的真实关系。
四年前,帝王最疼爱的弟弟北护王死在了先帝曾设计的东宫一场大火中,帝王悲痛欲绝,为弟报仇,弑父登基称帝后,力排众议,执意把中庸世上唯一留下的“血脉”立为太子,对这个弟弟的孩子视如己出,打算自己百年之后,把大秦帝位传位于他。
听完故事,青令呆住。
作为这段往事中的主角之一,他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孩子,竟会是已经“死去”的自己的名义上的孩子。
更没想到,自己假死离开后,沈长冀为自己报仇,不惜做下弑父篡位这等大逆不道的大事,甚至还立了自己与李沐瑶名义上的孩子成为太子。
这边念青眼馋桌上的糕饼,李沐瑶拿了一块给他,他便立马仰起头喊了一声:“谢谢王妃姨母。”
青令不解,“念青他不是你的孩子吗?怎么会叫你姨母……”
李沐瑶笑了笑,“对外,太子殿下他的双亲一直都只有陛下这位父皇,以及已逝的九殿下这位父亲,我只是照顾他长大的姨母罢了。”
“可是……”
见青令似乎要说什么,李沐瑶马上笑着摇头,道:“公子,现在太子殿下与我能活着,还能不愁吃喝,沐瑶已经知足了,其他的,沐瑶再也不求了。”
她又摸着孩子的头,笑:“沐瑶真的很感谢陛下与九殿下,没有你们,我与太子早就在四年前偷偷死去了,又怎么能活到今日?”
青令心中想了想,最终也轻轻叹了口气。
想到四年前那盘乱局,或许现在,便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又想到一个人,问:“那你的那个他呢?”
他说的那个“他”,是指的李沐瑶曾经的爱人,也就是太子真正的生父。
虽然他没见过对方,但他知晓对方肯定与李沐瑶情深意切,不然不可能会有小太子的出生。
就和他与冼君同差点也有他们的孩子一样。
李沐瑶有些恍惚,苦笑摇着头,“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可能已经死了吧,再者,哪怕他还活着,我们也无法厮守。”
青令一时没料到是这个结果,低下头,有些后悔自己开了这个口。
李沐瑶却说:“公子,您现在已经回到陛下身边,陛下总不用每日服三剂抑阳散来压制信香了。”
嫁给冼君同后,青令也了解了一些天乾与坤泽之间的事情,故而知晓抑阳散是何作用,但听到沈长冀一日需服如此多药汤,还是一时心惊:“他为何要一天之内喝这么多药?”
李沐瑶却很奇怪地道反问:“这四年来,陛下后宫从未有过一人,身为天乾,体内信香无法释放,才需要日服药,公子,你难道一直不知?”
青令一愣。
他去南方后,北方的消息他能不躲便躲,后面从冼君同口中得知沈长冀已登基为帝,也理所应当认为对方会后宫三千,子女成群,哪里会知沈长冀后宫空持四年,还立他名义上的孩子为太子的事情呢?
见中庸低下头,李沐瑶又道:“陛下待公子的心意,这四年中,一直未变,公子何不放下过往,跟从自己的内心走。”
见青令似有触动,李沐瑶这话点到即止,没有再多说。
而就在中庸陷入沉思时,突然,一只柔软的小手摸上了他的手,他回过神来,看到小太子正眼巴巴看着自己。
望着眼前的孩子,青令想到了自己曾经来过,又离开的未出世的孩子。
他不禁想,如果他与他的小南哥哥的那个孩子还活着,长大了,也会这么好看可爱吧。
这时,小太子突然鼓起勇气,说:“你是叫南清吗?”
青令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是。”
小太子张开手,掌心一把糖果,羞涩问:“你吃不吃,这糖很好吃的。”
青令自然不可能不给小孩子面子,接过一颗,剥开糖纸,吃了,果然很甜,他正要谢谢对方,却突然看到刚吃的糖纸上似是写着什么。
展开一看,一个端正“冼”字映入眼帘。
青令的心猛地一跳,马上强装镇定,又问小太子,“还有糖吗?”
小太子慷慨地把所有糖都给了他,青令手指发着颤地随便抓了一颗,剥开糖纸,里面的字霎时冲击地他要坐不住。
青令脑子已经嗡嗡响,指尖发抖地又拿了好几颗糖,尽数把糖纸剥了。
一旁的李沐瑶看到剥了一桌子糖纸的中庸背部剧烈颤抖,终于发觉不对,刚想询问一二,却突然看到走入亭中的人。
“给陛下请安。”
“给父皇请安。”
结束朝事便立刻赶回南月苑的沈长冀匆匆丢下一声“平身”,视线便从正行礼的李沐瑶与小太子身上掠过,最后落在亭中桌旁背对着自己的人。
虽然事先已经交代好李沐瑶此行要说的和不能说的,可沈长冀心中还是难掩激动。
虽然他早已承诺不会再强迫他的小鸟,而是会给时间让他接受自己,可每天清楚感知到自己的小鸟心中还在记挂着别的男人,他便妒火中烧。
他承认,他的确嫉恨着冼君同,凭什么他的小鸟之前那么依赖着自己,可现在整颗心却被后来的对方轻易私有!
他不服!
他事先让中庸见到小年与小齐子,后面又请李沐瑶带着小太子前来,便是要一点点攻破小鸟的心防,让他的小鸟知道他爱他,不仅不比那个人爱他少一丁点,还要多得多!
所以,一下朝,他便急不可耐地回到南月苑,便是想要确认自己的小鸟是不是开始接受自己。
可当他炙热的目光落在见一旁的中庸身上,确猛地皱起眉。
自他来到,中庸便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背对着他坐着,而且身体蜷缩起来,似是很不舒服。
沈长冀觉得不安,马上走过去,喊了一声:“阿泠……”
中庸僵硬地转动身体看了过来,却在看见他的第一时间,似是看到了厉鬼一样猝然尖叫。
沈长冀霎时一惊,想要去抱他的小鸟,可中庸却竭力远离他,一时不察,还顺带扯翻了桌布,盛着糕点的碗碟噼里啪啦碎了一地,整个人倒在碎片之中,身体蜷缩着颤抖,撑在瓷片的掌下渗出血来。
“阿泠!”
沈长冀给骇得心停止跳动,飞奔而去,想要把他的小鸟从危险中抱出,可才俯身伸手欲抱,中庸猛地一个回身,手掌抹过自己脖颈,沈长冀只觉一疼,下意识抬手,便已经夺过中庸掌中瓷片,可中庸却也趁机逃离。
“陛下——!”
窥见方才一幕的李沐瑶与惜月贺宵齐齐白了脸色,而见帝王遇刺,暗中潜伏的暗卫瞬间出现,掌心兵刃亮出,便要直取湖边围栏处伤害帝王的中庸的性命!
“走开!都给朕走开!”
沈长冀却一声厉喝止住所有人,明明自己脖颈源源不断流着血,可他却丝毫察觉不到,眼中只有已经坐上围栏,神情近乎崩溃的中庸。
男人伸出发颤的手,竭力温柔喊:“阿泠,你别冲动,湖边危险,快回来皇兄身边……”
可半边身子已经挂在围栏外的中庸却凄悲大喊问:“你早把他杀了,对不对?!你一直都在骗我,南云城破那一日,你就已经一箭把他射死了,对不对啊?!”
沈长冀浑身冰冷,他不知道中庸是从哪里听来的冼君同已死的消息,明明这消息他已经让人瞒了这么久都没有出纰漏,任何可以接触到中庸的人与物都被他再三检查防范,为什么中庸还是知晓了一切,是谁?!
可面对坐在围栏上,似小鸟般展翅,便会彻底离他而去的中庸,他已经无从思考到底是哪里走漏了消息,只能他竭尽全力想让自己冷静,逼自己赶紧想办法把中庸带下来,“阿泠!你听皇兄解释!我当日并非想杀他,箭头瞄准的也是他的肩头,可是——”
“沈长冀,事到如今,你还要骗我多少次——!”
中庸突然凄厉地哭喊:“你一直都在骗我,你以前为了把我困在你身边,一直在骗我,哪怕到现在,你都已经杀了他,还在骗我!我太累了,已经分不清,也不想分清你哪句话真哪句假了……”
他又看向虚空,似是看到了一道儒雅身影朝自己打开怀抱,嘴角露出笑容,手臂展开:“小南哥哥,你是来带我走了吗……”
说完,彻底失去平衡的中庸便已如殉情般,让身体自然朝冰湖上空倒去。
“阿泠——!!”
沈长冀目眦欲裂,拼尽全力想要抓住中庸的手。
可还是迟了一步。
一片衣角都没有触到的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闭上眼的中庸似一只白蝶从他指尖飞走,扑通一声,就这么在他眼前直直坠入身后冰湖之中。
沈长冀想也没想,便已翻过围栏,跟着纵身跳入刺骨冰冷的湖水中。
岸上的惜月也回过神来,一边立马激动下令所有人下水救人,一边马上让人去叫御医。
“陛下!”
而正当剩下一半人下水时,突然几个暗卫簇拥起沈长冀破水而出,怀中的中庸一动不动,面色惨白,生死不知。
上岸后,浑身湿透的沈长冀放下怀中几乎什么呼吸都没有的中庸,口对口挤出腹中一小口积水,可中庸气息已近于无,好似一点儿求生欲.望都没有,真的已经要随自己已逝的爱人一起离开。
“阿泠!阿泠你快醒醒,你别吓皇兄啊!”
沈长冀前所未有的惊慌,手都抖得不行,这一刻,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就失去自己的小鸟,恰此时御医来了,他立即抱着怀中人便冲回殿中,乌泱泱的人又涌了过去。
“快说,是谁让你做的!!”
而被这一个巨大骚乱吓得不轻的小太子突然被拽到一旁,以前从来温和美丽的生母此刻也近乎疯癫,指甲掐进他细嫩的手臂里,疼得他眼泪直掉,他尖叫道:“姨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沐瑶拿出一把糖纸,上面墨迹就快消失于无,但还能隐约看到“冼”“死”“帝”“箭”等字,她歇斯底里逼问道:“是谁给你的这些糖!”
小太子被吓得大哭:“不知道——我不知道——娘你抓得我好疼——!”
李沐瑶听了这答案,瘫软在地,小太子马上钻进母生母怀中,啜泣道:“娘…娘…你刚刚吓到我了呜呜……”
可马上,他就哭累再生母怀中睡着过去,隐约听到李沐瑶抱着自己喃喃自语道:“念青,你不要怪娘,娘这辈子欠了九殿下的,下辈子都还不完,如果九殿下这次真的出了什么事,不用陛下做什么,我会亲自取了你的命给九殿下抵罪,娘再陪你一起去阴曹地府给九殿下赎罪……”
才三岁的小太子听不懂生母说的这些话,但却感觉到了无比的恐惧,只能潜意识往生母怀里钻。
第79章
大雪纷飞, 愁云密布。
北都皇宫之中人心惶惶。
那日下午南月苑中发生的事情,早已如一阵风般顷刻传遍了宫内宫外。
慈宁宫第一时间派了人来,却被玄甲卫的铁刃刀锋尽数挡在了南月苑外,即便太后懿旨也传不进去, 也就更别说其他人的耳目。
之后帝王接连罢朝三日, 同一时间从南月苑源源不断抬出的宫婢太监的血淋尸首,令人骇然失魂。
自出生起, 便得到帝王无理由偏爱的小太子以及生母北护王妃, 亦一开始被监禁起来, 非帝王圣旨,无人知其生死。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不少年龄稍大的老人,又恍惚想起,似乎同样的事情, 在二十多年前好像就发生过, 而当初最后的结局, 恐怖得没有人想再回忆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