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一阵欢呼。
青令与白星带着所有孩子出了门,因为城东离慈安堂有些远,他们锁上门后,便一起坐上了马车。
刚开始青令还兴高采烈和孩子们唱着歌,可慢慢的,察觉到街上安静得诡异的他们不自觉停下了歌声。
捞起车帘,望向窗外,映入入中庸眼睛的,不再是南云城过去挤满各式部落着装,操着各种古怪口音的热闹熙攘的街景,取而代之的是凋敝的门市,许久不见清扫的街巷,以及路上无不一脸忧惧,拖家带口,像要搬家的百姓。
青令的直觉告诉他,有一个巨大的旋风正在他看不见的阴暗角落中酝酿,刮过来时,会彻底摧毁他珍视的一切,隐隐的不安顷刻压得他有些喘不上气。
“公子,我们到了。”
这时赶着马车的白星提醒他们到了徐记糕点铺。
青令有些担心外面的环境,于是没让孩子们下马车,自己一个人进铺子,付完钱,他便买了足足两大提芙蓉糕要离开,迎面却撞上一个路人,差点被撞倒。
对方说着抱歉便匆匆离开,见芙蓉糕没坏,青令便也没计较。
可坐着马车回到慈安堂,正要掏钥匙开门的他却突然发现腰间的钥匙与钱袋都不见了踪影。
“肯定是刚刚撞公子的人偷了!”白星义愤填膺着跑回去寻那小偷去了,青令没拦得住,只能带着孩子在慈安堂门口等着。
最后还是冼君同下朝回来,见他们一大十多个小的排排坐在门口,无奈而宠溺拿出自己身上的钥匙,给他们开了门。
白星恰此时也回来了,只是一看那垂头丧气的模样,便是没有寻到那小偷,青令安慰着在门口取出一块芙蓉糕放在他掌心:“别不开心了,快吃吧!”
白星立马两眼泪汪汪:“公子,你待我是天下第一好。”
冼君同闻言一掀眼皮,白星一见,马上补充:“与相爷不相上下!”
冼君同一时失笑,赶着啃着芙蓉糕的孩子们进了慈安堂。
而在他们进了慈安堂,合上门时,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一个阴暗街巷中,一道臃肿的身影,一边朝一旁的人丢出一袋沉甸甸银两,一边回想自己好不容易调查到的南清尚流落北方时那被称为无锁不开的“幽锁雀”的名号。
“没想到冼君同从北方带回来的,竟真的是个赝品。”
可旋即,目光盯着慈安堂的他就又嘴角露出一丝阴谋得逞的笑意:
“但也是天下无二的倾世真品!”
第73章
“今天的芙蓉糕已经吃完了, 剩下的,我们明天再吃哦。”
拿温热的帕子给一个个吃糕吃成小花猫的孩子擦了擦脸,青令转头看到冼君同正一瞬不移地望着自己,待孩子们跑出去玩, 他放下帕子, 主动吻了上去:“怎么了,看到我这样, 不高兴?”
冼君同摇摇头, “当然高兴。”
青令却从冼君同眼中看到了一丝艰难不决, 他心里咯噔一下,“今天朝上发生什么了吗?”
冼君同一点点握住他的手:“北朝今天已经向南业正式宣战,并一下攻上了南业最北方的七座城池。”
青令脑子嗡了下,“可南业与北朝不是……”
冼君同叹了口气:“那薄薄的一纸联姻怎么拦得住人家数以万计的铁蹄?”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其实这七座城池, 都是北朝在南兰城暗中接应下夺下的, 而南云城说不定明天就会兵临城下。
北朝铁骑下, 所有防御皆是螳臂当车。
青令联想到今天上街时看到的那些举家逃离的人, 一时有些呼吸不过来,攥紧对方衣角,“那我们也要逃……”
冼君同抱紧他, “你和白星先带孩子们逃去南汉,那里深林茂密, 人口散落,还带着瘴气,北朝军队即便到了那里, 也不会花什么大功夫,那里的部落族长曾经欠我一个人情, 我写一封书信,你带过去,他们会保护你和孩子们的。”
青令却捕捉到一处,“那你呢?”
冼君同露出宽慰的笑意,“别担心我,南云城的百姓还需要尽数疏散,完成这些,我自会南下来寻你们。”
虽然冼君同都已考虑妥当,但青令却还是一时间无法接受他们马上要逃难的境况,尤其是前半生从来没有定下来的心,好不容易在这里安定下来,可马上就要逃离,忍不住红了眼眶。
冼君同把他抱在怀中,给他擦眼泪,“别哭,青青,你一哭我的心就痛,是我没用,护不住你和孩子们……”
青令赶紧憋住眼泪,“小南哥哥,你别这么说,其实我早就觉得总住这里太久,也住得没什么新鲜感了,你看,我们去了南汉,就能换个新地方住了,孩子们也能见到新的人和新的风景了,不是吗?我们先去落脚,到时候你一来,就能看到我们把新的慈安堂全都安置好了。”
冼君同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把怀里的中庸抱在更紧,好像要把自己所爱之人的身形永远镌刻进心中一般。
北朝的铁蹄不知何时便会踏落南云,他们早一天离开,便能离战火越远。
慈安堂的孩子们得知他们要离开,虽心中不舍,可绝大多数已经习惯逃难的孩子们不仅没有哭闹,还帮青令一起收拾。
慈安堂离要收拾的东西本就不多,最重要的是那一个个孩子,只一天,他们就把东西搬上了牛车。
之所以不坐马车,是马车从来就不是普通百姓能用得起的,时局动荡,用马车极有可能会暴露自身身份,惹来麻烦,故而他们才选了两匹牛车。
第二日清晨,天还蒙蒙亮,冼君同便把青令和孩子们送上牛车,把提前写好的书信给了他。
青令没有拆看,而是把信封贴在心口,声音低哑道:“小南哥哥,你要快来找我们,我和孩子们都会一直等你回来的。”
冼君同却捧住中庸的脸,目光一点点地扫过,“青青,我这辈子做过的最不后悔的事情,便是和你在一起。”
青令吸了吸鼻子,“我也是。”
冼君同眼眶红了起来,可马上便转过身,不再看中庸,“好了,青青,时间不早了,你们要出发了,再晚,路上就人太多了,疏散百姓的任务很紧很重,我之后便不送你们出城了。”
青令心中还有千万句话想对眼前人说,可到底说不出口。
白星甩了计鞭子,牛车便轱辘轱辘滚了起来,加入与无数要逃难的百姓队伍之中。
青令则一直转头望着街尾越来越远的身影,他本想向对方笑一笑,毕竟对方以往看他笑,都会放松下来。
可自始至终,对方都没有回过一个头。
青令突然心慌起来,但还是被他马上强行压了下去,他安慰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毕竟他现在还有这么多孩子要他保护,一旦他如果露怯,孩子们也会受影响。
再者,几天之后,他们就又会重逢,然后永远不分离,不是吗?
–
“相爷,夫人他们已经走远了。”
一道有些还带了点儿稚嫩的声音轻轻提醒,冼君同这才猛地回过神,下意识转身还要再看一眼对方,却只看见无数逃难百姓的身影,一时间脚下竟有些站不住,还好被站得最近的一位年轻侍卫道:“相爷,您没事吧。”
周围侍卫都有些惊慌,但冼君同却迅速镇定下来,他让人拿上来一个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与在场侍卫人数一致的锦囊。
“我为相十二载,除却留给夫人安置慈安堂孩子们的一部分钱财,其他的积蓄尽数在此,已平均分好,你们每个人领一份,带着家人再往南逃去吧,现在走,还来得及。”
“相爷!”
所有人皆是一惊,热泪盈眶,有人说不走,要和他一起留下,冼君同却笑着道:“你们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更不能看着你们丢下家人陪着我在这里守一座孤城,走吧走吧,你们只要还活着,南业就还不算真的亡了国。”
说着,他便拿出木箱的的锦囊,一个个放在每一个侍卫手中。
每一个侍卫红了眼眶,最后齐齐跪下,磕了头,这才低着头一个个离开。
待人走得差不多,冼君同看向身边留下的两个人,惊讶道:“你们怎么不走?”
一个面容还有些青涩的少年握拳道:“相爷,我并非南业国人,是您与夫人保护了我和我的家人,现在我的家人现在已经南下离开,他们已经有人保护,而我想留下保护您!”
一旁的人没有多说,低下头,声音枯哑:“属下亦是。”
冼君同没想到会有人留下来,更没想到是两个才来他身边不久的人,眼眶微湿,“好,有你们二人相陪,我也不怕了,那便请你们二人替我更衣。”
“是!”
换上一身宰辅青袍,冼君同坐着马车来到王宫,挺身掠过无数瑟瑟发抖的朝臣,俯身跪下:“王君,臣来迟了……”
“相爷,你再不来,王君和我差点都以为你也逃出城了!”
突然从一旁传来了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让冼君同皱眉,看向来人,斥道:“王昌邑,你……”
高台之上的人却打断他,急不可耐地问:“好了,君同,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再与昌邑斗了,你之前说你有办法保全我们王室上下,到底是什么?”
冼君同坦然道:“请王君下旨,让王室上下以身殉国!”
王君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冼君同,你疯了吗?!你所谓保全王室的方法就是自杀!”
冼君同却毫无畏惧:“整个南业王室上下受南业百姓供养三百年,而今国将不国,身为王君的您难不成还想和百姓一样逃吗?”
不等王君破口大骂,一旁的王昌邑便率先跳出来,大声指责道:“冼君同你简直大逆不道!现在竟敢逼王君自刎!你信不信我把你勾结北朝意图卖国的事情通通说出来!”
此言一出,王宫之中俱是一惊。
可众人见冼君同却不为所动,似是问心无愧,不少平日里就只支持冼君同的臣子站出来,指责道:“王昌邑,你莫要信口雌黄!什么卖国,相爷及冼氏一族可是为我南业鞠躬尽瘁了几百年,岂容你这般污蔑!”
“我、我没有胡说!”
王昌邑被气得脸红脖子粗,“你们不信,我可以拿出证据,其实冼君同他的……”
突然,一个人突然跑进王殿,来到王昌邑身边低语数句,王昌邑顿时大惊失色,一脚踹了上去,大骂道:“你们这群废物!一个带着那么多孩子的中庸你们都看不住!”
冼君同的心猛地一跳,皱起了眉,“王昌邑,你到底闹够了没有?!”
王昌邑还是没有彻底老实了,爬上高台,“王君,我们赶紧逃吧,再不逃就真的会死的,其他南国被北朝攻下后,王室可都尽数被活埋了啊!”
草包王君被吓得不轻,登时就下朝跑了。
而此前请求王室殉国的冼君同却并没有拦,其他大臣都看向唯一能够主持这乱局的人。
冼君同则对着殿中其他大臣:“诸位若要逃,现在都可以走。”
有人问:“相爷您呢?”
冼君同摇摇头,“我冼君同生是南业宰辅,死亦该是南业亡魂,王君已逃,国破之时,倘若连我也逃了,我愧对冼氏宗祖,唯有以身殉国,才对得起已经死在北朝兵刃下的南业将士与百姓。”
顿了顿,“如果我的死,能够阻拦北朝铁蹄多一刻钟,多救一个南业百姓南下逃离,那我的死,便是值得的。”
“相爷!”
殿中齐齐响起悲怆一声,无数人跪了下来,“我等亦愿意陪相爷守南业国门!”
冼君同没有说话,而是率先走出王殿,带着南业的臣子们,一路头也不回走出王宫,穿过街巷,逆着人流,来到北城墙。
期间亦有臣子畏死,偷偷溜走,而冼君同却没有回头看一眼。
无数本来要逃难的百姓望着这道挺拔如竹的身影,都忍不住驻足,目光悲凄地远送他一步步来到城墙之上,独身面对高墙之下的如黑云般包围的大军。
望见为首的马上之人,冼君同行了一礼,“北武陛下居然会为了一个小国亲临战场,君同为南业感到荣幸!”
在李沐风与沈元聿前方,骑着黑色大马的沈长冀一身黑色甲胄,道:“冼君同,你是朕年少时少有能与朕匹敌之人,亦是这南方诸国王室大臣中,唯一在朕玄甲铁蹄下还宁死不屈之人,朕惜你相才,不忍杀之,朕承诺,只要你开国门臣服,朕不仅不会杀你,还会奉你为北朝右相!可如果你不臣服……”
他伸出手,沈元聿奉上长弓,李沐风为之搭弓,沈长冀的目光与箭尖一起指直指城墙上那一道身影。
“朕的箭术,你是知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