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王深呼吸一口,大喝一声:“好!此事不成功便成仁!事成之后,你便是头号功臣,本王绝不会亏待你!”
李沐风重重握拳:“学生必不辱使命!”
–
太极宫。
婢女手捧汤药而来,跪于龙床前,涂着淡色丹蔻的手端起药汤,慢慢一口口吹凉了,往靠在床头枯槁的老人稍稍歪了嘴的口中送,“陛下,再多喝一点儿吧,这可是御医署特意为您研制的新药方。”
北景帝僵硬地转动头,“拿…拿走……!”
一旁拿着擦嘴帕子的沈元聿也劝:“父皇,您这几天喝了这药,可是明显状况好多了。”
虽然沈元聿所言确实,可北景帝坚持开口:“叫国师…过来,要他带仙丹……!”
北景帝如此抗拒,元后只能放下汤药,“朱兰,你现在就去道观一趟,去请国师赐药……”
朱兰应声去了,北景帝这才稍微安分下来,看了眼周围,顿时拉下语气,问:“太…太子人呢?”
沈元聿道:“父皇,皇兄病了,这几天连床都下不来,这才没来太极宫侍疾,但也让人送了好多奇珍异草来太极宫。”
北景帝哼了一声,“他莫不是根本就不愿朕病好吧……”
“怎么可能呢,父皇,皇兄他……”
沈元聿刚要解释,突然殿外一阵喧哗声打断了他,本该去皇家道观请国师赐药的朱兰则面色惊恐跑了进来,身上带血,气喘吁吁地大喊道:“陛下,娘娘,不好了,禹王他——啊!”
在朱兰倒下背后冒出的一道血光中,一大队兵甲如铁的海浪般涌入殿中,将整个太极宫团团包围,除却北景帝、元后和沈元聿外的宫人统统倒在刀剑之下,整个太极宫登时成了一片血腥的海洋。
下一刻,一身甲胄的禹王已大步迈入殿中,目光桀骜地望着床榻上的人。
周围皆是血腥尸首的北景帝目眦欲裂,指着来人:“禹王,你想做什么——!”
禹王却跪倒在地,大喊:“皇兄,臣弟听闻有人欲要加害皇兄,这才带兵前来保护!见皇兄无恙,臣弟放心了,但是未免还有漏网之鱼,臣弟会接管皇宫,彻底将北都皇宫上下清洗一遍!”
禹王这话说得谁会信,毕竟这太极宫中除了禹王和他的人,其他人统统已经死光了。
北景帝听了,登时大怒:“你是要软禁朕!”
“臣弟不敢。”
可嘴上说着不敢,未得到皇帝允许,禹王已经起了身,接过幕僚递来的一卷空白圣旨,道:“臣弟所做一切,只是忧心北朝江山安危罢了,现在皇兄时日无多,太子侄儿也身染瘟疫,为了我北朝千古基业,臣弟现在恳请皇兄改立臣弟为北朝下一任君王!”
沈元聿大惊失色:“皇叔你知道你可在说什么!你现在和父皇说明你方才之言是鬼迷心窍,父皇定然不会罪责于你的!”
禹王看向沈元聿,轻蔑地笑了一声:“十四侄儿,你的心计,比之你的皇兄,可是差的远啊,也难怪当初你没把人弄到手,还断了条腿。”
沈元聿登时白了脸,发狠想冲上去,却被身后将士强行压倒,脸狠狠摁在地上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脱。
禹王转而看向床榻上一脸面色极难看的北景帝,心中掠过一丝快意,脸上再也没有谦卑,高高在上地道:“皇兄,臣弟体谅皇兄尚在病中,已经命人草拟好新帝圣旨,只需要皇兄拿出玉玺盖章便可,且臣弟已经为皇兄选好颐养天年的好地方,正是皇兄曾囚禁臣弟幼时的伏连山,那里人迹罕见,清净无人,皇兄早些立旨,便能早日带皇嫂前去修身养性,求仙问道,顺带体验体验当年臣弟被困在那个深山老林里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
北景帝身体已大不如前,声音都显得枯哑,阴狠道:“你即便能拿到圣旨又如何?太子手中的神策营不会让你登基的!”
禹王却大笑一声,眸光狂乱:“神策营算什么东西,不还是尽数死在了平北军兵刃之下,不然皇兄你以为我们是怎么闯进神策营把守的皇宫的?”
北景帝瞳孔一缩:“平北军不可能会为你所用!朕还没死,敬正他不会——”
“刘敬正的确不会!”
禹王打断道:“他当了你四十年的狗,自然是不会背叛你,可皇兄啊,人会老,狗也一样,就和你现在要终日服丹药才能止住老态一般,刘敬正他也老了,他哪怕不顾及自身,也要顾及自己百年之后的平北军,与其让素来敌视平北军的太子上位,还不如另外换一座年轻一些的靠山了,就比如臣弟。”
北景帝颓然跌坐,“不可能,敬正他不会背叛朕,他不会……”
禹王却已经不耐烦与北景帝说话,让人把圣旨展开,“皇兄,还是请把玉玺拿出来吧,不要让臣弟把我们兄弟俩最后一丝情面也撕破。”
眼看神策营尽皆覆没,平北军叛变,昔日也曾是收复北疆失地,叱咤天下的北景帝彻底没了雄风,变回了一个身形枯瘦,命不久矣的老人,让元后从一旁书架后的夹层内捧出一物,禹王登时看直了眼。
正是北朝传国玉玺。
这一刻,他不知道等了多少年,想当年,他母妃乃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倘若不是他当年出生晚了十日,让北景帝夺了先机,他后面又怎么会一出生就与母妃分隔两地,被关入了伏连山,一直到十五岁母妃去世,才被放出来。
而现在,他终于能夺回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眼看已经彻底失去希望的北景帝接过玉玺,就要往圣旨上按上章印,禹王眉眼间几乎要压抑不下心头奔涌的狂喜。
与之相对的,还有心头一片灰败之色的北景帝,眼看掌中玉玺即将盖落,耳畔却传来迭长的“咻——”地一声。
紧接着,一声惨叫响彻太极宫。
北景帝一抬头,原本已张狂不已的禹王的肩胛骨竟被一只飞箭穿透,整个人被活生生钉在了柱子上!
“是——谁——?!”
被属下救下的禹王浑身是血,头发散乱,彻底陷入癫狂地尖叫着。
同样带着这个困惑的众人循暴乱而起的殿外看去,却见殿外远处,身率无数飞羽兵甲而来,一身玄黑甲胄的沈长冀正握弓放下,眼神冰冷漠然,宛如阎罗降世。
“皇兄!”
“太子!”
沈元聿露出惊喜之色,北景帝亦同样大喜过望。
“不可能!你不是得了瘟疫吗?!”
望着大步迈入太极宫中的人,禹王难以置信,“哪怕你的病是装的,可神策营不也被平北军——”
可马上,他的声音就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见了紧跟沈长冀身后出现的一身平北军甲胄的李沐风。
禹王一下子就明白了,颤抖道:“原来是你们——原来这一切都是你们设的局——啊!!”
在喷溅的血液中干脆收回手中剑,不顾身后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禹王,脸上带血的李沐风转身来到沈长冀面前单膝下跪:“太子殿下,意图谋反,犯上作乱的逆臣禹王沈世琰现已伏法!”
“起来吧。”
沈长冀淡漠地点点头,好似刚刚死的根本不是与他血脉同出的叔叔一般,而只是一只老鼠。
眼看沈长冀救驾成功,以为自己重新掌握了局面的北景帝一下子精神起来,“太子,你救驾及时,朕心甚慰!来人,赐宝!”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本该跪下领赏的沈长冀不单是没有领功受赏,还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北景帝的话一般,闲庭漫步般走到了被人捧起的玉玺旁,直接摸了上去,轻蔑地道了一句:
“这便是掌握天下人生杀大权的东西,也不过如此。”
北景帝顿时意识到不对:“太子,你要做什么!你难道也想谋权篡位!”
沈长冀终于转头看向了床榻上的北景帝,睨了一眼,眸底冰冷至极,道:
“是又如何?”
沈元聿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声:“皇兄!”
“畜生——!”
北景帝被气得浑身颤抖,一天之内经历两次谋逆,哪个皇帝还能坐得住,强撑着爬下床,颤颤巍巍从一名将士手中拔出一把剑,就要往沈长冀砍去。
可还不等他走到巍然不动的沈长冀面前,就已经被李沐风一脚踢翻。
而自始至终,沈长冀都动都未动,只冷眼旁观这一切。
望着眼前眼底不带一丝温度的高大天乾,北景帝吸了口气,才颤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他已经是太子,只要等着自己百年以后,他便可以顺理成章称帝,为何要冒着“弑父”的大不韪做这种事?
沈长冀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他死了,你凭什么还活着?”
虽然二人皆未说明口中的“他”是谁,可在场所有人瞬间明白了那个人的身份。
一旁的李沐风低下了头,后面的元后则闭上了眼。
皇兄他在给青令报仇?
沈元聿一脸错愕,那皇兄这一年对父皇这般敬重崇拜无比的样子,难道都是在装的吗?!
而已知自己肯定逃不了一死的北景帝听了沈长冀给出的理由,却神奇般地恢复了可怕的冷静,面对眼前与自己年轻时一般无二的人,冷笑道:“沈长冀,你真令朕失望,如果你是为了野心,为了权利杀朕,朕还觉得你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了。”
“结果你竟然还是为了那个中庸,简直不堪大用!”
提到那个人,此前还一直面色淡然的沈长冀的脸上骤然裂开道缝,一脚踢了过去:
“你也敢在我面前提他——!!!”
北景帝哇地吐出一口血。
而望着眼前这个与自己长相有四五成相似的男人遭此折磨,沈长冀不仅丝毫快意都不曾有,心头的火却越烧越烈。
这一年里,他就没有一个晚上,没有梦到他可怜的小青雀在烈火的逼灼中一边缩成一团,一边一声声哭着喊着皇兄在哪儿,求皇兄救他,说他被火烧得好痛好痛。
一想到他那么护着爱着,死前还眼巴巴求着自己别走,想他多抱抱自己的小青雀,在那场大火中经历那般痛苦折磨,他的心就没有一刻不在剜着肉滴着血!
尤其是看着害死他的北景帝还活的这么好好的,嘴上还冠冕堂皇说着是为了他好才烧死他的小青雀时,他简直想直接把对方的心剖出来!
可他知道直接杀了北景帝这根本不足以让他体会到他的小青雀死前的痛苦与绝望,他要北景帝看着自己上如何一步步摧毁他最宝贵的东西,为此,他不惜掩饰那摧心肝的痛,也要装出一副幡然清醒,父圣子孝的模样,来一步步麻痹对方。
而如今,他终于成功了。
可看着眼前的人,沈长冀却更加愤怒痛苦。
把他折磨个一千遍一万遍,都不足够抵偿他小青雀当时万千分之一的痛苦。
他的小青雀还是回不来了!
而现在,眼前这个人还敢在自己眼前提他!
心口挨了这么一下,北景帝本该痛,可看着沈长冀失控的表情,他却觉得快意至极,大笑一声,阴毒道:“沈长冀,你别以为你杀了朕就是在替那个孽种报仇了!朕告诉你吧,那个中庸根本不是朕害死的,真正害死他的人,是你!是你!”
“如若当年你不喝下那杯酒,朕本只是打算把他发配北疆便罢了的,所以,他根本不是朕杀的,是你,是你所谓的爱,把他推入了万丈深渊!”
“是你——是你杀了他——!!”
此言一出,沈长冀登时陷入疯魔,提起剑,眼看就要往地上帝王心口刺去。
沈元聿突然冲过来,一手抱住沈长冀的腿,一手抓住剑刃,拼命大喊道:“皇兄,你莫要犯糊涂啊,你若真杀了父皇,便是永远背上弑父的罪名,还有,陛下他可是我们父皇啊!我们小时候,我们可都是父皇最疼爱的孩子!他再如何,你难道真的要杀了他吗?”
原本陷入疯魔的沈长冀听到这句话,动作突然停下,沈元聿本以为自己劝阻成功了,却听到对方冷笑了一声,反问:“你说我们是他最疼爱的孩子?”
沈元聿一愣,紧接着,他就看到一个眉心一点红的道袍小僮被人带了上来,凄厉地冲北景帝大喊:“陛下——!”
而一看到这人,原本还站在上风的北景帝第一次慌了神,想要扑过去,却被李沐风带入狠狠压制住。
对这突如其来一切的沈元聿不明所以,殿中唯有此前一直表现甚少的元后此刻脸上露出一股复杂怨毒之色。
沈长冀一脚把沈元聿踢开,一手拽起那长相清秀眉目浮满恐惧的小僮,来到北景帝面前,“你说我魔障未除,不堪为帝,那你与国师暗通款曲数十载,还诞下这等孽种,并给刘敬正留下辅佐这孽种登基的圣旨,有此等魔障,你又岂配为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