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这用来拴住雀鸟的脚链远不如用来拴住他的锁链粗,丢开鲜血淋漓的瓷片,他便看到只有一小截脚链还挂在腿上的雀鸟得到自由,飞了起来。
望见一身碧翠的雀鸟在飞窜的火焰中自由翱翔的一幕,青令从未有一刻这么开心过。
“轰——”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燃断的屋脊砸下的巨响,把青令重新拉回现实,他着急地对着还在他头顶来回飞的雀鸟:“快逃啊!快逃啊!这里太危险了,马上就要全烧起来了!”
然而,那雀鸟似是听懂他的话,咬住他的一片衣角,似是要拽着他一起逃。
见到这一幕,青令却突然发起火来,挥开雀鸟,大喊:“我叫你快逃啊!你别管我!”
“吱吱——!”
雀鸟却任由他如何赶,都丝毫不没有要先逃的意思,一直在他头顶上盘桓。
青令有些崩溃地对着那只雀鸟大吼:“你个傻鸟!我让你走啊!你自由了!你自由了啊!你可以逃了啊!你为什么这么笨还不逃啊!”
喊完这一声,他似耗尽了体内最后一丝力气,在脚上发出的铃铛声中瘫坐在地上,捂脸大哭:“你一只自由的鸟,管我一个根本没有自由,根本逃不出去的人做什么啊,我哪怕逃出这里,也逃不出那个金笼的啊……”
然而,那雀鸟似是察觉到他的意思,竟也凄厉地叫起来,飞到中庸跟前,依偎着他,虚弱地扇动着翅膀,眼角沁出血泪,似是要随他在这处一起死去。
触摸着雀鸟的羽毛,青令似也想开了,听到头顶响起屋脊烧断的声音,他没有抬头,而是把雀鸟捧在怀中,在无数从头顶上坠落的火光中,缓缓闭上眼,喃喃道:“也好,我们一起死了,也能一起离开这里了,也算真正自由了……”
轰——!
沈长冀猛地睁开眼,惊恐万分坐起身,大口大口呼吸,全身已然汗湿。
“醒了?”
有些苍老却还雄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长冀看向还如先前一般动作,阖眼打着坐的人,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醒来,明明自己全程一直十分清醒,没有在吃对方给的任何东西。
他看向窗外,外头竟是亮起蒙蒙天光。
他难道睡了整整一夜!
可他记得自己分明只是在这诵经声中闭上了眼而已。
另一边的国师徐鹤琴开口解释:“太子殿下,你先前心中有魔障未除,所以在这经文吟诵中睡了过去。”
沈长冀从来不信这些邪门歪道,然而旁边的北景帝却淡淡道:“朕以前也不信这些。”
沈长冀蹙起眉,问:“那陛下现在是都信了?”
北景帝睁开眼:“你能醒来,便是魔障已除的最好证明。”
沈长冀猛地拧起眉头,心中莫名生出一股不妙之感,突然,他听到道观外突然响起声音。
转头一看,满身烟尘与血腥的贺宵已冲开满是小僮围堵的观门,悲恐万状,惊声叫道:“殿下,九殿下他——!”
沈长冀却已夺声而出。
回到一夜变了样的东宫,远远望见烧毁的残垣断壁人头攒动,沈长冀心里轰轰开始响,手不自觉开始颤。
第一个宫人看到他,扑通一声跪倒,紧接着扑通声与四处冒起的哭声不绝于耳。
而他却只穿过无数匍匐的人头与烟尘,惜月想要拦住他:“殿下,别……”
可沈长冀像根本没听见,视线越过惜月的肩头,与无数熹光一起落在了焦黑地上那块烧得不成人形的尸体。
那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身形大小确实与中庸极度相似,紧紧蜷缩成一团的姿势,与天乾曾经无数次深夜拥眠在怀中的形状惊人地重合。
但天乾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瞬,就飞似地扫下,看到空荡无物的脚腕,松了口气,道:“不是他……”
“殿下。”
双目通红的惜月呈上一个被熏得有些黑,却丝毫不掩底下金光莲花纹闪耀的金镯,铃铛声还在响,只是稍减清脆,她强忍哽咽道:“脚镯是奴婢刚刚从九…从那上面取下来的。”
“昨夜刺客趁大火出现,九殿下他没有逃去花园的藏身之处,而是赶来书房,放走了那只锁住的雀鸟,可他却不幸被烧断的屋梁砸中……”
侍女后面说的一个字沈长冀都听不清,他直直盯着那只金镯,好像所有视线都被那物吸了过去般。
突然,一口血腥味毫无预兆从他喉咙喷涌上来。
在无数惊恐呼声中,天乾直挺挺向后倒了下去。
–
与此同时,沈元聿惊闻东宫昨夜大火,丢下一众本该继续往南再送的外邦使臣,强忍腿上剧痛,夺马往回赶。
进城门时,恰与出城的一匹马擦身而过,上面同骑着两个人,似有些眼熟。
天乾的视力与记忆力惊人。
只一眼,沈元聿便认出了他们的身份,其中一位好像是南国公主贴身的两位使臣中的一人,另外一人披着斗篷,低着头,怀中还抱着什么,他看不清楚面容,想来是当初相伴南国公主身边的另一位。
事到如今,他也顾不上询问对方为何此时才出城,把令牌丢给城门士兵,冲进城内。
待沈元聿的身影彻底消失,握着缰绳的那人才低头看向怀中的人,问:“你当真决定好了,要随我们南下离开?”
怀中手捧安睡着碧翠雀鸟的人低下头,许久之后,斗篷下才发出轻轻一声:
“嗯。”
第61章
“和你一起的这人之前就不怎么见人, 这次怎么从北都回来,连房门都没出过一次?可别是染了什么怪病,马上就要过南北界了!如果真有什么病,就要赶紧丢到江里, 免得把病染给我们!”
“王昌邑,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还是先想好, 到时候回了南云城后, 你如何向大君复命吧!”
“你——!”
门外争吵声平息, 中庸接下来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紧接着一串被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来到他床头。
“还没有醒吗?”
头顶轻轻嘀咕了一句,旋即耳边清脆“哒”一声。
随后传来门被关上的声音,中庸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缓缓坐起身,转头看了会儿床头还冒着淡淡热气的汤药, 中庸扶着床头, 脚下的轻微的颠簸尚在可接受的范围, 忍着眩晕, 他慢慢走到窗边,推开一些。
在灌进来的江风中,他看见了外面黑压压的云层下, 一望无际却也深不见底的江面。
这就是在那大火里以付出了一条人命为代价,才终于抵达的南方吗?
青令有些恍惚。
是的, 本该死在东宫大火里中庸没有死,而是出现在了一条即将跨过南北交界线的大船上。
那夜东宫大火的熊熊火势之大犹在眼前,青令闭上眼, 那夜的记忆浮上脑海——
在中庸近乎心死,已经做好葬身火海的准备, 却发现等待砸在背上的剧痛没有到来。
直到一滴温热的血落在他耳尖,中庸扭头一看,却看到了一张他想都没有想过的的人的脸。
“你、你…你没事……”
对方明明被那烧断的房梁砸得嘴角溢出一丝红得近乎黑色的血,可眼里却还带着笑地问他有没有事。
青令呆了下,赶紧扶住了对方被砸得焦黑的摇摇欲坠的身体,紧接着,另外一道身影出现在火场中,虽然惊讶火场中的中庸,但见到被中庸怀中的人,却激动叫出了声:“南清!”
被唤做南清的人看到对方,捧起掌心的青雀,虚弱地喊了声:“哥…你看我找到青翎雀了……”
对方冲过来,激动道:“你怎么这么莽撞!你身体本来就…哥马上带你走!”
“先别…哥……”
南清却拉住对方,“其实我有句话很早就想说……”
对方却心急如焚地打断:“什么话等我们出去,用青翎雀治好你的病,然后回南方再说也不迟……”
可想要抱起对方离开的动作却被阻止:“哥哥,我的病其实用青翎雀的羽毛也是治不好的,你不是早就知道的吗……”
对方呆住:“你都知道了……”
南清笑着点点头,“弟弟知晓哥哥你是想救我,才骗我说青翎雀的羽毛可以治我的病的,但我知道我活不到回南方……”
对方眼眶红了,抱住他:“别说这种话,只要你想,哥哥肯定能带你和青翎雀回南方……”
“哥哥,你带青翎雀和他回去吧。”
对方一愣,看向同样惊愕的中庸。
“恩人,你应当不记得我了。”南清在火光中看向对这一切全然不知原因的青令,“之前我被北朝皇子欺负,是您护住了我。”
听对方正面一提醒,青令终于记起了对方,“是你!”
南清笑起来:“恩人,南清流浪在北方的十八年里,为了活下去,做过最低贱的事情,无数人厌弃我,除了哥哥,再没有一个人如你一般,会不嫌弃我脸上的血污。”
青令呆住了,他没有想到只见过一面的对方会把他看得如此重。
火光照亮南清的清秀的脸庞,把掌心的雀鸟送到中庸掌心,“我知道活不久了,我之前听到你好像想离开,那你愿意替我活下去,替我把青翎雀带回家,替我回南方看一眼吗?”
南清的哥哥睁大眼:“南清——”
南清却握紧中庸的手,“你愿意吗?”
青令已经哭对不能自已,“我们可以一起去南方去……”
南清却摇了摇头,看向自己一旁的人,“哥哥,你能答应弟弟最后一个心愿吗?”
望着南清澄澈的眼睛,对方咬紧牙点下头。
“等等。”
对方刚想带青令离开,南清发现了中庸脚腕上的脚镯,袖中掏出一根铁丝线,在脚镯上的几个孔上轻轻捅了几下,便打开了那曾经禁锢了中庸自由的脚镯,然后套在了自己脚腕上。
中庸被对方哥哥背到背上的人,怀中护着青翎雀,冲出即将彻底倒塌的宫殿。
青令扭头看的最后一眼,无数火光中,对方朝他笑着挥着手,嘴型像在说:
“你要替我活下去。”
湿冷的江风迎面打来。
青令睁开眼,望着眼前浪潮汹涌而浑浊的水面,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跑出了船舱,来到甲板上。
这就是那个人口中说要带我去的温暖的南方吗?
望着那汹涌的江水,青令恍恍惚惚间整个人身体靠上围栏。
突然他的发带被吹落,中庸下意识伸手要去抓,衣袖与长发在风中飞舞,宛如一只随风而去的白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