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的人果不其然停止了胡言乱语,甚至连呼吸都变得轻微起来,反观悯希,还在因为刚才的惊吓,呼吸断续、破破碎碎。
他抬起眼皮,观察了一下谢恺封,微微抿唇。
他总觉得这个人的精神处于岌岌可危的断崖上,如若自己问出诸如“谁跟你有孩子”之类的问题,对方会立刻绝望身死、陷入狂暴的状态中。
悯希不太敢冒这个险,他谨慎地出声道:“谁说要送你去坐牢?”
谢恺封顿了下,又听他问:“刚才的事,你打算做到底吗?”
谢恺封立刻拥上来,鼻梁挤得悯希滑弹脸颊凹陷:“我怎么敢,宝宝,我不敢那么对你,我怕你不理我……虽然我很想。”
悯希深深呼吸,忽略后半句。
他微微品出自己貌似是处于感情高位的,拿捏着度道:“那就不会坐牢,但你大晚上闯进来我还是很生气,你现在先去开灯。”
于是谢恺封借着拥抱的姿势,状似不经意间顶了那条缝一下,在悯希察觉到之前,起身去开灯了。
灯光亮起的一瞬,一张眉弓深刻、五官独具特色的脸,和高大身影出现在眼底,轮廓依旧能看出一些水渍,但因欲色稍有缓解,神态不再那么疯了。
盯着那张脸,悯希生出一点熟悉的感觉,但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神色一变,悯希道:“你怎么来的,就先怎么回去,别让人发现。”
谢恺封蹙了蹙眉,又听悯希说:“我有事情问你,还会见你的,但不是现在。”
和陆以珺相处的过程中,悯希经常会冒出怀疑来,他偶尔会问一些陆以珺以前的事,例如他是怎么失忆的、他的家人都在哪里等等。
但最终结果,都是被陆以珺八风不动、打太极一般敷衍过去,看似说了很多,其实都是虚大空,有用内容没多少。
他早就产生了怀疑,或许这个人能给他解惑。
不过,悯希直觉不能让陆以珺发现这个人,他催促谢恺封:“你先快点走,下周三再来。”
每周三陆以珺都必须出去一趟,因为事情囤积得不能再拖着,需要他强制性出面一次,每到那一天,就是他难得的独处时光。
谢恺封不想走,但他听悯希说还有下次,宝宝还愿意见他,他忍住呼吸的颤栗,心跳的失控,尽可能克制问:“宝宝没有骗我吗,下周三真的会再见我?”
悯希漂亮眼睛盯着他:“真的,但你要是再不走,就是假的了。”
……
悯希送走谢恺封,三两步走过去开门,发现外面的并不是想象中的陆以珺,而是陆以珺新雇佣的管家。
管家一脸难言之色,正在门口走走停停。
听到门的嘎吱声,他瞬间转过身来,脸上的纠结被一块橡皮擦统统擦去,转为抱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吵您的。”
悯希近来已经习惯管家像对待豪门太太一样小心翼翼的态度,他摇摇头:“没有,我正好也要出去看看陆以珺送的饭送到没有,有什么事吗?”
管家斟酌道:“也不是需要叨扰到您的事,少爷也说不用管,只是,我总觉得要告诉您一声……”
“外面有个人要找您,扬言说见不到您就一直在雨里待着,我以为他说笑的,结果一眨眼,已经待半个多钟头了。”
大晚上,饭没吃,悯希撑着一把伞匆匆走出来找人,管家说对方在栅栏门外,可别墅一共有四个栅栏门,他不得不挨个去找。
雨丝温吞而冰凉,砸在伞沿上,溅起俏皮的水花,悯希一个不慎踩到有些深的水洼,连忙低头查看,看到裤脚颜色微微被浸湿,只能自认倒霉。
再一抬头,已经来到最后一扇栅栏门前。
远远便望到一个颀长的身影蹲在地上,雨丝浸湿他的头发和身上的名牌衣服,像一只张扬得意的孔雀,落入了垃圾堆里,半个身子都藏在密密匝匝的阴影里。
分明身上全流着细密的水珠,却如同缺失养分和土壤的干草,没有一点生机。
对方听见了悯希的脚步声,微微一顿,抬起头来。
当看到那双眼睛的下一刻——
悯希忽然感觉身心俱疲。
他觉得自己今天要被男人的眼泪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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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谢恺封一开始设定的是个炮灰,取名的时候瞎打键盘取的,要多老年有多老年,后面因为互动写起来很顺手戏份就变多了,但没法再改名。
以至于现在写稍微沉重一点的片段时,一旦敲下“谢恺封”三个老年味十足的字,瞬间就会被逗笑,我真服了……
(六一快乐小朋友们,虽然晚了一天但一样快乐[三花猫头])
第40章 催眠(40)
雨夜中的独栋别墅别有一番意境美, 栅栏门内枝蔓环绕,尖尖的塔楼高耸。
而门前冒雨蹲在那里的人,却如同从九幽地狱里爬出来的, 长而直的睫毛疯癫地轻颤,渗进雨水的眼因为刺痛而泛红。
在悯希来之前, 他幽深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那扇栅栏门……不管怎么看, 都像一条马上要破门而入的恶犬。
直到悯希在他面前站定,倾斜伞沿给他搭建起一个没有雨的世界。
悯希爱干净, 每天晚上都会不定时洗一次澡,他身上的香味是玫瑰葡萄味的沐浴露, 再加一点润肤的身体乳的奶香味,是一种想把大掌深深嵌进他皮肤的味道。
他像一只品格高贵的猫,每天都把自己的毛发打理得白白净净,一点不打绺。
皮肤自然也被滋养出了夸张的嫩滑程度,和可吸入果冻差不多,隔着包装袋去捏他,每捏一处,一处就会深凹塌陷。
两条白而直的长腿站在男人眼前,一股飘渺的香味飘到他鼻中, 如若一根坚硬的棍棒敲在脑袋上, 男人混沌而不清的眼睛骤然回神了。
黎星灼一下站了起来,却因为个头和悯希不在同一水准上, 像马里奥顶砖块一样, 脑袋猛然将伞撞高。
他吃痛地闷哼一声,捂着爆出一块金币的额头重新蹲了回去。
悯希被吓一跳,连忙跟着蹲下,用温温热热的手挑开他的胳膊, 查看他的额头伤势:“没事吧?你干嘛那么急呀,而且伞也不撑,不怕感冒吗?”
黎星灼感受着额头的触碰,痴痴地滚了下喉结,藏起眼中的哀怨。
明明来之前有一大堆话想说,一大堆话想问,甚至岩浆都已经到火山口马上要喷发出来了,现在突然见到朝思暮想的真人,反而局促了起来。
不安的担忧一个个地冒出头。
他现在的脸色是不是很难看?
悯希会不会嫌他、觉得他邋遢?
他的声音沙哑吗,难听吗?
诸如此类,没完没了地占据着大脑。
事实上,黎星灼每一条担心都不是无谓的,他的脸色的确很难看,精神也萎靡,一开口,嗓子如同破了的风箱,嘶哑至极:“……我没事。”
悯希似乎又被他的声音吓了一小跳。
润亮的嘴唇紧抿,很努力地握紧伞柄,控制住自己没后退。
同时黎星灼注意到悯希一直在动作隐晦地打量他,像头天认识他似的,不就半个月没见吗,他有变这么多?
是变丑了,还是变帅了?
看不出来,悯希在外貌上一向一视同仁、高尚平等,不管是两百多斤的肥猪,还是贼眉鼠眼的老鼠,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他都会温柔地对待。
黎星灼毫不怀疑自己现在要是拿把刀划破脸毁容了,悯希也不会嫌弃他,说不定还会扑簌簌为自己掉眼泪,心疼自己。
悯希把黎星灼的额发撩起来,仔细看了看那块被雨伞弹到的地方,过会才松了口气道:“就一点点红,应该一会就能消了,下次你注意一点,不要太莽撞。”
见黎星灼含糊地轻嗯了一声,悯希撑着伞挪移位置,和黎星灼并排蹲在一起:“你蹲在这里哭什么,和我讲讲?”
他的语气相当熟稔自然,完全看不出来他是不认识黎星灼的。
但既然能大晚上哭着来找自己,说明很大概率是朋友,那他现在要是说不认识之类的风凉话,就太伤人心了,悯希决定往后推推,先听完对方的苦恼再说。
黎星灼更没有起疑,他现在满肚子的话要发泄,要倾诉,他要不行了,他要爆炸了,他现在急需悯希的声音、注视和所有一切来抚平创伤。
他眼睛通红,连湿哒哒的额发遮挡住了视线也不管,往日张扬的神态也变得灰扑扑,真正的成了个落汤鸡,甚至最看重的、每逢出门必打理的衣着也没见他怎么上心。
穿着身灰色睡衣就跑出来了。
黎星灼看了眼悯希细瘦的手腕,伸手把那感觉能把他压垮的黑色大伞接到手中,然后才说:“陆以珺是怎么骗你的?”
悯希一怔:“……嗯?”
黎星灼望着悯希的眼睛,心平气和道:“你和陆以珺根本就不熟,为什么会莫名其妙住进他家里?”
他说着,突然抑制不住地激动起来:“谢恺封可以,陆以珺可以,谁都能把你骗走!把你骗走就算了,就那么忙吗,就一点空也没有吗,和陆以珺耳鬓厮磨的时候就一秒钟时间也抽不出来回我一条信息,让我别像疯狗一样担心你担心得要死吗!”
悯希被突然的一连串高声噎住,好半晌才理解了其中的一点意思,想要解释:“不是,我的手机……”
刚才还火冒三丈的人,又冷不丁好似他蔫巴巴的额发一样,萎靡下来:“我明天早上的机票,我爸这段时间找了一堆人看着我,守着我,就等时间一到把我赶上飞机。”
“我得瞒着我爸,像谍战片里那样,在任何他放松警惕的时候,找人问你的行踪,我找了你半个月,如果不是在群里看见有人透露了陆以珺这处的别墅,我明天临走都看不见你。”
黎星灼两只手用力捂住脸:“悯希,你真的很坏,很坏。”
悯希一愣,刚想出声安慰他,黎星灼蓦然挪开手,一张森然深邃的脸露了出来,他掀起薄唇亮出獠牙:“如果我能狠狠心把你操了,是不是就没这堆破事儿了……”
悯希惊了,本来想拍打人背部的手蜷了回来,他愕然地看向黎星灼。
别说一个有家室、有孩子的人听见这话会生气,就是普通人被这么冒犯也忍不了,悯希面色冷厉下来:“你在乱说些什么?!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沟通,我先走了。”
谁想黎星灼一下崩溃了,立刻惊惶恐惧地站起来,抓住了悯希的手腕:“适合的,适合的,我不乱说了,你别走……”
悯希被他抓得停下来,扭过头。
只见黎星灼眼神悲痛难过,透着隐晦的求救。
好像快要死了,只有悯希在他唇边落下一个细腻的吻,才能将他救活。
悯希心肠冷硬地当没看到,并且心里隐隐感觉不对。
他觉得对眼前人的定位出现了差池,这个人或许并不是他的朋友。
不过悯希也不可能真的对不停对自己忏悔的,还一直在哭的人视而不见。
他叹了口气,冷静下来:“你为什么要那样说,是因为我这么长时间才出来见你,你故意报复?”
在悯希的预想里,他抛出这个台阶,眼前人再顺着应是、道歉,这事就能翻篇,他们再好好聊一聊他大半夜来找自己的原因。
结果悯希没想到,黎星灼在听完这句话后,突然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来。
他的额发、眼睫和眉毛都是湿的,脸色惨白,衬得眼睛也毫无温度:“你在和我装傻吗,我不信你看不出来,叶悯希,你就是装傻也没用的,我喜欢你,你要不要我现在去买个喇叭喊?”
“也好,气死陆以珺也好。”
他自言自语完,又踉踉跄跄站直,朝另一边黑沉沉的雨幕里走去,好像真的要在这大晚上荒郊野岭的去买一个喇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