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尾酡红,简直恨不得想把谢恺封扔进池塘里,小步走到沈青琢跟前,挡在他前面,想遮挡住他的视线。
结果却忘了自己刚到沈青琢的肩膀,连嘴巴都遮不住。
悯希踉跄着转过身,慌忙解释:“对不起,他来找我,敲我门,我以为是服务生之类的,就开了门,谁知道他一下挤进来不走了。”
垂眼,眼神游移:“我怕你多想,才给你发那条消息……”
他撒了一个小谎。
主要是因为他看见沈青琢的脸色白到快要透明了,应该很生气吧?
悯希抬起手,探到沈青琢的手上碰了碰,像在黑暗里辨物,慢慢往上摸,在测量什么似的。
沈青琢很乖地让他碰,努力发出正常的,平静的声音:“没关系,只要他不伤害你就好。”
悯希结结巴巴:“真、真的没关系吗?”
可是你手都凉了……
沈青琢不知道自己死人似的体温将他出卖,仍在摇头:“我说过,和我结婚后,我不会束缚你,不管你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我……”
很突兀地停顿,沈青琢没再继续往下说,他觉得自己并非毫不在意,没必要说谎。
他的说谎技术很差,别人会听出来。
沈青琢垂眼望向悯希的脸,他不想再在悯希脸上看到这样可怜的神情,便抬手克制地在悯希额头上摸了摸:“好像退烧了。”
没心眼的人立刻被带着走:“是啊,应该是你的药厉害,吃完睡一觉,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好神奇,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素质这么好,排病毒排这么快。
应该是有愧疚心,悯希在药上面都大夸特夸了一顿,而他语气一向诚恳真挚,无论是谁跟他讲话,都会觉得自己有在被认真对待,从而掉进幸福的泥潭里。
悯希勾住沈青琢的尾指,扬起眼皮:“而且那些药是你提前准备的吧,我都没想到要带药,你好贴心。”
沈青琢眼睫颤动。
来自未婚妻的夸赞让他心脏收缩,但他知道,悯希是在努力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不再想谢恺封。
沈青琢偏过头,哑声蹦出一句:“附近有一个高珠展览刚结束,品牌方给了我邀请函,我还有资格进场,想不想去看一看?”
悯希眼睛微亮。
沈青琢的主动邀请让他大松一口气,总算能离开这呼吸都困难的地方了。
他忙不迭应道:“好啊,我现在也没有睡意,我们可以一起去逛一逛。”
珠宝展是一位由山庄老板邀请来的富绅办的,都是私人藏品,老板替他提供场地,他发放消息,吸引客流。
悯希进场的时候的确展览已经结束,正门不允许再进人了,他跟着沈青琢从特殊通道进去,一到大堂,瞬间被浪漫、堂皇的珠宝包围。
开放时间过去,此时是朋友展,富绅的朋友也都是富绅,衣着靓丽的男男女女衣袂交错,水波纹一样,在平面地板上荡漾。
将近一百多个展位的珠宝,挂在玻璃后面,在昏暗的橱柜里散发出闪耀的火彩,光怪陆离、五光十色,恍若海里飘荡的鱼尾。
珠宝在悯希眼里,是浪漫的代名词,他喜欢这些稀奇的无价之宝,来这里除去一小半想哄沈青琢的原因,也完全出于自愿。
举办珠宝展的富绅还在大堂里,他大抵是沈青琢以前的合作伙伴,刚与一方人结束寒暄,一抬头就见沈青琢和悯希停在一凤凰项链前。
他立刻走过来解说:“这是‘淬火凤凰’,一位世界五百强设计师设计的作品,钻石代表永恒,珍珠代表风雨同舟,翡翠寓意长命百岁……”
富绅目光在悯希身上短暂停留:“青琢,听说你刚订婚,这‘淬火凤凰’最适合你不过,感谢你百忙之中来我展上赏脸,这可是太难得了,刚才见到你,我还以为是你的同胞兄弟!我将它送给你当订婚礼物如何?”
沈青琢向富绅礼貌颔首。
他启唇,正要和以往一样摇头,却突然如被按暂停键的玩偶,停下来。
富绅听说过,沈青琢从来不收外面人给的礼物,这回他却迟疑,扭头望向悯希。
悯希看出来,沈青琢这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婉拒,而留下自然也意味着要承一个人情。
富绅看悯希摇头就知道答案是什么了,他惋惜道:“真是可惜,看来小凤凰没有命去更好的地方,不过我的承诺永远作数,如果你反悔,随时可以将它拿走。”
沈青琢点头:“谢谢。”
看出沈青琢油盐不进,没有反悔的可能,富绅遗憾走远。
悯希没放过这奉承的机会,他揪住沈青琢的衣角,声音轻快:“你认识好多厉害的人啊,你也好厉害,能和这些人搭上桥,你一定做过不少努力。”
沈青琢低声:“如果你有看上的,我会买给你。”
悯希揉揉眼睛,不自觉靠在沈青琢胳膊上:“不用了……真的不用,怎么说呢,我对这些东西当然抱有欣赏,但没有想拥有它们的心理。”
珠宝需要钱财、需要保养、需要珍惜和爱护,在上面投注的沉没成本,在悯希眼里没有性价比,他只会想将它们卖掉。
又逛了几个展位,悯希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水露盈满他的眼尾,他一抬眼,见沈青琢看着他:“要回去吗?”
悯希擦干净眼泪道:“也不是很困,你想逛我可以继续陪你。”
他想尽一切努力来补偿沈青琢受到的伤害,陪人到天亮,都无所谓。
但不知为何从逛展开始起,悯希就感觉到沈青琢是迁就着他来这里的,他对那些珠宝毫无兴致,基本悯希去哪里,他就看哪个,没主动向哪里走过去过。
并且途中悯希拿出张纸擦眼泪,找不到地方扔,他便自然地拿过去握在手里,让悯希继续逛。
他那样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洁癖很严重的人,对沾染上他气味和体.液的东西,没有任何的排斥。
而此刻,见悯希发困,他毫不迟疑道:“我不想逛了。”
悯希凝神望着沈青琢,好半晌,他蹙蹙眉,没再说话,和沈青琢一起朝后门走去。
然而没走几步,突然有一个穿侍者衣服的人大步走过来站到了他们面前,悯希本能朝左边避让,那服务生却同时向左迈,再次拦住了他。
明显是奔他们、奔他而来。
他一停下来,对方便把什么放进了他手里:“打扰一下,这个给您。”
悯希被塞进来的东西弄了个满怀,他一愣,低下头去看,大片的红色闯入眼帘。
是一捧玫瑰,真花,朵朵饱满的红花簇拥在一块,应该有快两百多朵,每一朵上面都放着一颗金瓜子,金瓜子又缀着链,隐没在花堆里的链子尽头还有。
仅是最上面冰山一角的奢华都让人咂舌,难以想象下面究竟还有多少。
每颗金瓜子都是1克,按最近的金价750来算,四百多颗,就是三十多万。
这玫瑰拿着烫手。
而且太大,悯希的脸都被挡住了,他吃力地抱住偏过头,声音很疑惑:“抱歉,是不是给错了?这捧花不是我的。”
应该是哪位富绅用来追求心上人的吧,悯希这样想着,就听服务生笃定道:“没有认错,是一位先生送您的,那位先生向我指过您,我不会认错。”
悯希不太相信:“或许是人太多,他指的是另一个人,而你看叉了呢。”
服务生再次否认:“不会的,那位先生和我说,‘穿白色短袖、黑长裤、脖子戴黑绳的那个人’。”
悯希无法辩驳了:“这样啊。”
在悯希据理力争,最后大败,又困惑又无奈地把花捧起来端详之际,身旁的沈青琢恰好看到一张歪斜着掉出来的纸条——
【My sweety,你的容颜让一切黯然失色,我想这朵花很适合你,带刺的玫瑰,我将它献给我一见钟情的美人——致甜心宝贝】
悯希:“……”
……谁啊这是!好油。
而且到底为什么每次这种尴尬的场面都会让沈青琢碰见?
悯希尴尬得浑身发麻、发痒、刺挠、难受、僵硬、窒息、头疼、崩溃、脑热、头晕、焦虑、衰弱、无力、不适。
他深吸一口气,将玫瑰花退还给服务生:“这个我不能收下,麻烦你再看见那位先生,把这个还给他,如果没找到的话再打给我,我给你留个联……”
悯希正要找一张纸写下自己的电话号,余光忽然一定,看到前方有个陌生的西装男朝这边投来一道骚包的wink。
悯希沉默。
他避而不见:“我想大概是那位先生送的,请你还给他,替我谢过他的好意,嗯……再和他说我已经订婚了。”
从珠宝展里出来,悯希深深呼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才感觉肺部重新有空气流通。
他借看手机的动作,用余光瞥身边的沈青琢。
男人面色如常,幽黑的眸子却极沉、极压抑,私底下也便算了,当众被连环两次下脸,再好脾气也会发作。
但他却没说任何话,怕是在忍着,忍多了伤身,悯希又自知理亏,自己都没察觉地脱口而出道:“沈青琢,我们拍个照片发朋友圈好不好?”
沈青琢一怔,俊脸绷紧着看过来,某一刻,脸色竟显露出一分以为自己听错的不可置信。
悯希更不太舒服,接下来的话就更容易说出口了:“拍一张一起发,你发你的,我发我的,文案随便你怎么写。”
也算是“秀恩爱”,让双方的共友、各自的伙伴看见,宣告自己和照片上这个人非同一般的关系。
正常恋人都需要有这一步流程,他和沈青琢有点特殊,直到订婚都没有发,现在可以补一个。
悯希认为自己主动提出这个事,是改过自新、以后绝对不和其他人拉拉扯扯的保证。
但他却迟迟没听到沈青琢的回答,他有些不确定地问:“拍吗?”
沈青琢张了张唇,却因为喉咙太干没发出声,良久才挤出一个字:“好。”
悯希便拉着沈青琢来到展外的一个空地上,沈青琢一看就是不会拍照的,这个事只能落在他头上。
悯希已经困到极致,想早点拍完早点完事,但又不能太敷衍,强压着困意想姿势。
好在他摆弄沈青琢的时候,沈青琢全程都很配合,眼睫低垂,听话得不可思议。
只可惜悯希脑中宣告主权的姿势少得可怜,一开始想的是靠在沈青琢胸前,一张脸在下、一张脸在上这么拍,真正施起来又感觉害臊,太腻歪了。
说不定把自己弄害羞,沈青琢也起鸡皮疙瘩。
后来他又想起可以把脑袋靠在沈青琢肩上拍,以前见过别人类似的照片,可以借鉴一下,最后同样因为太腻歪而被跳过。
想到很多个姿势都不行,无奈之下,悯希轻轻挽住沈青琢的手臂,准备随便拍一张了事。
拍情侣照片最有味道的情景莫过于在夕阳余晖下拍,但现在太晚了,没有余晖,只有繁星点点,还好,也挺有感觉。
悯希眼中倒映着连成串的星河,放松的眉眼很柔和,当他抬头叫沈青琢时,那股柔意便转换成醉人的迷蒙。
沈青琢低头,正好望向悯希的脸……他呼吸微滞。
悯希身子开始向他倾,每倾一分,沈青琢的身子就僵硬一分,他绷到呼吸都紧了,在悯希快要按下快门之际,陡然滞涩地出声道:“不然还是,算了。”
没想到会听到这话,悯希及时停下手头动作,抬头问道:“你不想拍?”
他眼睛惊疑地睁大了,倒不是因为生气,只是不敢相信沈青琢真的这么大度,能容忍他在外面胡来,也没有一点宣告主权的需求。
月光落下来,渗进沈青琢的发丝里,显得他脑袋很好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