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琼山脸色惨白,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知道,铁横秋说到做到,自己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地上那摊金色的碎屑上,心中满是屈辱绝望。
看着如此纠结的海琼山,铁横秋居然十分羡慕:真的妒忌这些天之骄子啊,在生死关头居然会因为尊严而犹豫。
换着是自己,早就把对方的鞋底都舔干净了。
月光在泥泞上凝成霜色,海琼山素来不沾纤尘的十指深深抠进泥缝,把肮脏的碎片捧起来,送到他那尝鲜羊羹都嫌腥的嘴巴里。
他的舌尖触碰到金丹碎屑,几欲作呕,不知道是因为恶心、屈辱、恐惧还是别的,他的牙齿不停打颤,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海琼山的喉咙滚动了一下,苦涩与泥土的味道在口腔中久久不散,再次催动他呕吐的欲望。
然而,他最终还是强迫自己咽了下去。
再抬眼时,他唇角还粘着泥迹。
方才绷如弓弦的肩颈此刻松垮下来,像是被抽走了他整条脊骨,连带着那些总在发梢流转的矜贵气,一并碾碎在沾满尘土的牙缝里。
“这样……你满意了吗?”海琼山双眼无神地看着铁横秋。
铁横秋笑道:“你把我那么珍贵的金丹给吃了,还一副我欠了你钱的样子。唉,我可真服了你们这些贵公子。”
海琼山勾唇惨淡一笑:“难道师弟所为,不是为了折辱我?”
铁横秋闻言,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微微俯身,目光直视海琼山的眼睛:“为了羞辱一个人,而耗费一颗金丹,这种事情只有你们有钱人才做得出来。”
海琼山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他想起铁横秋连辟谷丹都掰开吃的抠搜劲儿,的确有点道理。
他不禁疑惑:“那……你究竟想要什么?”
“听说过《插梅诀》吗?”铁横秋忽而问他。
海琼山没想到铁横秋冷不防地提起这个话题:“你是说,梅蕊族的秘诀?传闻中刻在落月玉珏里的梅蕊族传承,一门可以快速提升功力的心法?”
铁横秋笑了笑:“插梅诀是否刻在落月玉珏上,我还真不知道。”
毕竟,落月玉珏已经被那个神秘人给抢了。
但铁横秋本人却早就有了插梅诀的全本。
海琼山眉眼沉沉,看着铁横秋的脸。
“不过,你们那么眼馋插梅诀,难道就从不望文生义地思考一下,插梅诀的‘插梅’,是什么意思吗?”铁横秋问。
“插梅……是什么意思……”海琼山略感疑惑的。
铁横秋却道:“所以你们这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从未听讲过扦插嫁接这种农活吗?”
“扦插、嫁接……”海琼山低声喃喃。
他这等身份尊贵之人,平日里自然未曾亲历农事,但为了附庸风雅,种花栽树,倒也略知一二。
“《齐民要术》中就有‘插者弥疾’的记载,说的就是嫁接的植物结果更快。”铁横秋笑笑,“和所谓插梅诀能让神功速成,是不是异曲同工之妙?”
看着铁横秋的眼睛,海琼山突然明悟了:“我记得你原本是粗使弟子,证明入门的时候捏骨测相,你的筋骨不过寻常,如何能修成今日这样的剑法?”
“对啊,如何呢?”铁横秋微笑着问他。
海琼山心中浮现一个可怕的猜测:“扦插、嫁接……插梅诀,不是修炼之术,而是……掠夺之术!”
铁横秋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戏谑,仿佛在欣赏海琼山逐渐接近真相的过程。
他微微点头,轻笑了一声:“不错,你终于开窍了。”
海琼山喉头滚动,心中惊骇万分,下意识想要逃离,然而脊骨处却传来一阵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生根发芽,令他动弹不得。
“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舍得给你吃疗伤金丹了吗?”铁横秋的剑尖猛然刺入海琼山骨缝,“健康的枝条,才有嫁接的价值啊。”
海琼山只觉得脊骨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地从体内剥离。
剑骨被取,他猝然倒地。
铁横秋伸手探向海琼山的脉息,发现海琼山已然没了生机。
虽然如此,铁横秋还是话本看多了,比较注重补刀。
他毫不犹豫地挥剑,朝海琼山的身体一顿猛砍,挑断其奇经八脉,碎其内丹,确保他再无生还的可能。
这样一顿操作过后,这尸体实在也是已经不太能看了,要是被同门发现,必定会引来详尽的验尸与追查。如果是那样的话,对于铁横秋而言就不太有利了。
铁横秋心中盘算片刻,一脚将海琼山的残躯踢下悬崖。
尸体坠入深谷,被云雾吞没,再无踪迹可寻。
如此一来,海琼山的死便如同人间蒸发,再无人能寻得真相。
海琼山的尸体不断往下坠,指尖却隐隐发出金纹。
就在即将触地的瞬间,海琼山却猛然睁眼,捏碎了藏在指甲里的护体金符。
一道金光骤然爆发,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他包裹,减缓了下坠的冲击力。
“砰!”他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尘土飞扬,但并未粉身碎骨。
海琼山强忍着剧痛,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如一摊烂泥趴在地上。
他口中喷出一口鲜血,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阴冷如刀:“还好……铁横秋虽然心狠手辣,但到底是穷出身,不知道我们世家子弟的保命符有什么玄妙。”
他先用龟息术假死,没想到铁横秋那么狠,还会补刀。
他现在经脉尽断,剑骨被取,与废人无异,但还好他身上有玄妙的保命法器。
这样的法器,是铁横秋这种底层人别说见了,连听都没听过的。
所以,铁横秋饶是用尽心机,也没防住他这一手。
海琼山冷笑一声,目光如刀,仿佛穿透了悬崖上方的云雾,直指铁横秋的身影。
“还是你输了,铁横秋。”他低声自语,“你输在出身,输在眼界。从出生开始,你就输了!”
他咬牙切齿:“铁横秋……你这等地底泥,天生就该是被踩在脚下的。我会让你认清这个宿命的。”
可惜,他现在连爬起来都做不到,忙又摸出传讯玉简,打算向亲族求救。
然而,就在他手指触碰到玉简的瞬间,一道寒光如闪电般穿透了他的眉心。
他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以为这致命一击必定来自锋利的剑刃。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地上,竟发现那只是一片沾满鲜血的树叶。
“怎么可能……”海琼山用尽最后的力气,回头却只看到一片白色的衣袂,就猝然倒下。
树影婆娑间,最后映入他涣散瞳孔的,是那片被夜风卷起的白衣,如流动的月光般清冷无情。
月薄之伫立在青灰色山岩之上,素白广袖垂落如云,指尖捏着一颗冰魄莲子。
肩头朱鸟振了振赤焰般的羽翼,金喙微微开合,盯着他掌中那枚冰魄莲子。
嘴馋的朱鸟闪电般探颈啄向莲子,却在触及的刹那僵住——月薄之的拇指正抵在它喉间,指甲泛着玉器般的冷光。
朱鸟瞳孔紧缩,生生将脖子缩了回去,状似乖巧地剔自己的羽毛。
月薄之轻笑一声,伸手轻轻抚了抚朱鸟的羽毛,指尖在火红的羽翼间流连:“你想吃,自己剥。”
朱鸟吱吱叫了两声,仿佛在说:这也不是你自己剥的啊。
这莲子自然不是月薄之剥的。
是铁横秋剥的。
月薄之在手心把玩了一会儿,眼中仿佛还能看见这枚莲子被铁横秋粗糙却灵巧的手指拈着,指尖沿着莲子腹部的凹痕轻轻一掐,青玉般的外壳便如蝉蜕般褪去,露出象牙白的莲心。
他垂眸端详片刻,忽地启唇衔住,齿尖叩破莲心时溢出清苦,仿佛咬碎了整片夏末的荷塘。
第25章 碰瓷听雪阁
海琼山命灯熄灭的当下,立即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海琼山不比普通人,他既是云思归的亲传弟子,又是南北海山氏族的嫡系传人,出了事自然不能草草处理。
命灯一灭,就即刻有人禀报云思归。
当初铁横秋险些被烧死,云思归却仍能从容待客、数日后才姗姗来探病。
但今日情况,却是截然不同。
这一次,夜色深沉,露水凝重,尊贵的宗主云思归在大半夜便披衣而起,亲自率领众人前往思悔崖查探。
此番阵仗非同小可,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也随行前往。
众人到了崖边查看,发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崖边有打斗痕迹,但并不多,而且看起来几乎都是海琼山留下的剑痕。
看着这个状况,云思归心头微沉,转而问执法长老:“你怎么看?”
执法长老凝视着崖边的剑痕,神色凝重,缓缓开口道:“从这些痕迹来看,海琼山的剑痕虽然凌厉,但显得凌乱无序,显然是仓促应对、力不从心所致。而反观行凶者,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痕迹,这说明他出手极为精准,且游刃有余,完全压制了海琼山。”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道,“其次,崖边打斗的痕迹极少,说明战斗并未持续太久,甚至可能是一击致命。海琼山的修为不低,能实现这种压倒性的实力差距,绝非寻常修士所能做到。”
云思归颔首,沉声问道:“依你之见,行凶者可能是什么人?或者说,谁有这种实力,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以压倒性的优势将海琼山逼至绝境?”
执法长老沉吟片刻,缓缓道:“掌门,此事恐怕不简单。放眼修真界,能如此轻易压制海琼山的修士并不多,且大多身份显赫,轻易不会出手。”
“虽然不多,但你不就是其中之一吗?”海长老忍不住插话道,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质疑。
海长老是海琼山的亲族,此刻眼中满是愤慨,目光如炬地盯着执法长老:“我早该想到,宗主提议暂且将琼山禁足时,你为何答应得如此爽快?原来你早已谋划好了要对他痛下杀手!”
执法长老未曾料到海长老会突然发难,脸色一沉,冷冷回应:“海长老,请慎言!我身为执法堂长老,向来秉公执法,不偏不倚。况且,我今晚一直在执法堂处理案件,唯一一次外出也只是去探望觅儿。这一点,他完全可以作证!”
听到执法长老提及何处觅,海长老更加确信执法长老有嫌疑,冷笑道:“何处觅当然会向着你!他的话,怎能信以为真!”
两人的对峙让气氛骤然紧张。
云思归缓步走到两人中间,和气地说:“此事尚未查明,贸然下定论,恐有失公允。执法长老一向秉公执法,海长老也是关心则乱,两位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宗门,何必因一时误会伤了和气?”
两位长老闻言,虽仍有不满,但也不好再继续争执,只得各自收敛情绪,点头不语。
云思归见状,微微一笑,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随即正色道:“既然如此,此事便交由执法堂与海长老共同调查,务必尽快查明真相,给宗门上下一个交代。”
听到让势成水火的执法长老和海长老共同调查,大家都暗暗咋舌。
但仔细一想,这也合乎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