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觅先是错愕,继而眼底浮起毫不掩饰的嫌恶。他蹙眉后退半步,仿佛铁横秋身上沾着什么脏东西。
而这,不过是个开始。
海琼山只需在弟子间轻描淡写地提上几句,再让几个亲近的同门“偶然”撞见铁横秋的丑态,并且引导着何处觅带头说出对铁横秋的不喜……很快,所有人都默契地绕着他走。练剑时无人与他搭手,讲练时独自缩在角落,甚至领份例时都会被刻意克扣。
铁横秋越狼狈,海琼山越从容。
这种操纵人心的把戏,他早已玩得炉火纯青。
然而……事情是从何时开始失控的?
海琼山阴沉着脸回忆着。
对,就是从那该死的试炼之后!那个本该让铁横秋万劫不复的试炼,竟成了他翻身的契机。
更可恨的是大师兄竟对那废物生出怜悯,处处维护。
而最让海琼山怒火中烧的是——何处觅的眼神开始频频追随铁横秋的身影!那个曾经对铁横秋露出嫌恶表情的何处觅,如今竟会为他驻足,为他展颜。
因为什么?
是怜悯?好奇?还是……更危险的东西?
他绝不允许。
铁横秋算什么东西?也配染指他海琼山盯上的人?
看来上次的教训还不够。
这次,他要让这条野狗彻底残废——最好是能“意外”死在秘境试炼里。
然而,海琼山没想到,他没有让铁横秋意外死在秘境,反而被这野狗反咬一口。
高贵如他海琼山,居然被逼得坐在了这思悔崖边,还得听这野狗狂吠,大放厥词,说什么要杀了自己?
真是好气又好笑!
“就凭你?杀我?哈哈哈!”他看着铁横秋,大笑出声。
话虽带着轻蔑,但海琼山捧腹大笑之余,还记得先下手为强。
笑声未歇,海琼山脚尖一挑,脚边的碎石如离弦之箭,直射铁横秋面门。
铁横秋身形微侧,利落避开,碎石擦过他的耳际,带起一缕碎发。
树影在他脸上游移,青玉剑脱鞘而出,寒光乍现。
海琼山眼瞳一缩,心中一震:“寒梅剑法?”
他自然知道铁横秋曾东施效颦地学过几招寒梅剑法,甚至在擂台上施展过一次类似“寒梅吐蕊”的剑招。
但那次的表现,剑势绵软,锋芒不足,只能说勉强有点意思,与真正的寒梅剑法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宗主云思归虽曾赏识他的灵慧,却也从未真正认为他能掌握这玄妙无极的剑法。
然而此刻,铁横秋的剑势却截然不同。
同样的一个剑招,铁横秋那时使来如同醉汉折枝,此刻施展却似老梅破雪。
海琼山心中一震,隐隐生出一丝危机感。
他不敢再轻敌,当即低喝一声,镇出本命剑:“铁横秋,你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他身形一闪,剑锋直指铁横秋,剑气如狂龙出海,势不可挡。
然而,铁横秋却只是轻轻一抬手,青玉剑立如寒梅疏影,斜斜地横亘在两人之间,轻而易举地把海琼山引以为傲的剑势彻底瓦解。
——叮!
刀剑相击声如金似玉。
海琼山虎口发麻,本命剑几乎握不稳。
却见铁横秋剑势如狂草泼墨,方才还疏影横斜般的剑意,陡然化作千重幻影,如寒梅吐蕊,次第绽放。
海琼山只觉眼前一片模糊,如置身于漫天飞雪之中,四周皆是寒梅剑影,无处可逃。
“不、不可能……他明明是一个废物……”海琼山心中惊骇,剑势却在这寒梅剑意下逐渐消融,连他的战意都被冻结。
铁横秋依旧沉默,只是手中青玉剑轻轻一挑,千重剑影骤然合一,化作一道凌厉的寒光,直指海琼山咽喉。
海琼山瞳孔猛然收缩,心中生出一丝绝望。
他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败在铁横秋的剑下,而且败得如此彻底。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铁横秋的剑势却骤然一收,寒光消散,青玉剑轻轻一划,剑尖停在海琼山咽喉前寸许之处。
“你……为何不杀我?”海琼山声音沙哑,眼中满是复杂之色。
铁横秋笑了:“就你这样的垃圾,还不配死在我的剑下!”
海琼山瞳孔一缩:这、这是海琼山在栖棘秘境里跟铁横秋说过的话!
此刻,铁横秋原句奉还!
海琼山心中五味杂陈,既有震惊,又有惊愕,但更多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而且,现在还有更危急的事情需要考虑——
铁横秋不用剑刺他,并不是因为他心怀仁慈。
相反的,他可是睚眦必报的。
果然,把这句羞辱原句奉还后,铁横秋也历史重演般地抬起脚,直接蹬向海琼山的心口。
海琼山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胸口一阵剧痛,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他躺在地上,胸口剧痛难忍,呼吸也变得急促艰难。
然而,他的目光却死死盯着铁横秋,眼中既有震惊,又有一种莫名的了然。
他像是预料到了什么一样,声音沙哑地问道:“你……你要把我推下山崖?”
他羞辱了铁横秋,铁横秋也羞辱他。
他把铁横秋打下悬崖,铁横秋自然也要以牙还牙。
海琼山勉力支起身体,转头看去,却见断崖下雾气翻涌,将碎石一颗颗卷落深渊,十分可怖。
骄傲了半生的海琼山此刻终于懂得了什么叫恐惧。
这份恐惧甚至让他忘记了屈辱和愤怒。
海琼山手肘擦过粗粝的岩面,抬头慌乱地看着铁横秋:“你……你不能杀我!”
铁横秋微微一笑,半蹲下身,青玉剑在手中轻轻一撑:“何以见得?”
海琼山原本很讨厌铁横秋的笑容,但此刻拿不起类似“讨厌”“憎恶”“愤恨”这类有尊严的情绪了。
他的语气里只剩下恐惧:“我不明不白地折在这儿,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宗门和我的家族一定都会彻查到底……”
铁横秋一笑:“好像也是。”
海琼山愣住了,不敢相信铁横秋会如此轻易地松口。
他强压下心中的疑虑,勉强撑起一丝底气,故作镇定:“我和你之间,也算是扯平了。我有对你不客气的地方,你也讨回来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会跟任何人说起……”
“师兄可真是宽宏大量。”铁横秋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海琼山,“那我也不好咄咄逼人。毕竟杀人什么的,像我这样卑微胆小的小师弟,可真的做不来啊!”
海琼山心中警铃大作,铁横秋的态度转变得太快,快得让他感到不安。
但他此刻别无选择,只能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他抬手抹去嘴角的血,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若能一笑泯恩仇,自然是最好。”
“喏。”铁横秋从乾坤袋里拿出一颗金丹,“止血丹。”
海琼山胸口绞痛难忍,的确急需一颗丹药疗伤,但他盯着那颗金丹,迟迟没有伸手去接。
铁横秋咧嘴一笑:“怕我毒死你?”
海琼山抿了抿唇,没有回答,但眼中的戒备显而易见。
“杀你?那可是不要钱就能做到的事情,我怎么可能花金丹?”铁横秋笑了,“毒药太贵,我太抠。”
海琼山气得胸口更疼了,但也意识到铁横秋说的有道理,伸手去拿。
海琼山指尖还未触及金丹,铁横秋却突然一扬手,金丹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摔在地上。
铁横秋抬脚,毫不留情地将金丹碾碎。
海琼山如遭雷击,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僵在原地。
这一幕,竟让他感到莫名的熟悉。他的脑海中猛然闪过一幅画面——那是他居高临下地站在铁横秋面前,一脚踩碎了对方手中唯一一颗聚气丹。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海琼山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终于明白,铁横秋今日的举动,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早有预谋的报复。
那颗金丹,不过是他当年所作所为的镜像。
海琼山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铁横秋笑道:“看来,师兄的记忆力不错。那么,师兄也应该知道,要做什么才能获得原谅了吧?”
海琼山心跳如雷:“不……”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地上被踩碎的金丹碎块,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当年的场景——铁横秋跪在地上,不顾一切地将碎掉的金丹捡起来,塞进嘴里,狼狈卑微。
而海琼山,却站在一旁,冷笑着嘲讽:“真像一条狗啊。”
海琼山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当然知道铁横秋的意思——当年的屈辱,如今要他以同样的方式偿还。
他艰难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微弱:“不……铁横秋,你不能这样……”
铁横秋冷笑一声,眼中没有一丝怜悯:“不能?师兄,当年你对我做这些的时候,可曾想过‘不能’二字?如今轮到你自己,就觉得无法接受了?”
海琼山浑身颤抖,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但他无法接受这样的屈辱。
他抬起头,眼中带着卑微的哀求:“铁横秋,我……我可以给你任何东西,宗门重宝、功法秘籍,甚至……甚至整整一条灵矿,都可以给你。只求你……别这样……”
“师兄,你不会以为还可以跟我谈条件吧?”铁横秋靴底碾过地面,像是要擦去什么污秽一样,“如今,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像条狗一样,把地上的金丹舔干净;要么,我亲手送你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