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魔龙法相发出一声凄厉嘶吼,竟与云思归一同化作缕缕青烟,转瞬间消散无踪!
铁横秋抬眼望去,只见月薄之身披雪氅,如弱柳扶风般倚着一棵树,一手按着心口,低低咳嗽。
铁横秋顿时心神大震,也顾不得正在吐血的何处觅,一个箭步扑向月薄之:“怎么咳得这般厉害?是不是着了风?”
此时月薄之面上仍覆着鲛蜕,旁人并看不见他真实容貌。
然而,看着月薄之的身影,何处觅心中隐隐腾起一个猜想,但这个猜想……叫他不敢细想!
第162章 再遇万籁静
何处觅收敛心神,站起来,也走到月薄之身侧,“尊夫人”三个字此刻无比烫嘴,沉吟半晌只能说道:“阁下似有不适?不知为何会突然现身此地?”
月薄之却对何处觅视若无睹,只凝眸望向铁横秋:“岂止是我?剑道大比召开在即,四方修士云集此处。方才你们引动天雷,声势惊人,早已惊动四方。用不了多久,便会有更多修士循迹而来。”
铁横秋心念电转:这蛰雷引果然声势惊人。照此说来,日后若需急召薄之援手,倒未必非得依靠玉简。只消引动天雷,能退敌自是最佳;即便不能,方圆百里之内他也必能察觉。如此倒是简便得很。
何处觅闻言一怔,忙说:“竟有此事!那还是速速离开为妙,免得节外生枝。”
方才一场追逐,何处觅和铁横秋二人皆是风尘仆仆,形容狼狈。
他们当即掐诀施术,周身微光流转间,衣袂复整,形容再洁,转眼便恢复了清朗姿态。
何处觅率先举步,口中说道:“我此去是要找大师兄的,你们……”
铁横秋略作迟疑,随即应道:“我也去见见大师兄吧。”话音未落,他已迅速覆上鲛蜕,面容再度隐于幻貌之下。
“好,一起吧。”何处觅颔首道。
铁横秋伸手轻轻扶住月薄之,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先前记忆残缺之时,他对月薄之既依恋又畏惧;而今往事尽归,胸臆间竟只余温热的怜惜与牵挂,再无半分惧怕。
他不由暗想:不知他紫府反噬之伤可曾痊愈?眼下这般虚弱,莫非是旧伤未愈?唉……
让我失忆忘记这十年发生的事情就罢了,他为何又要编排我成了魔尊强取他的故事呢?
也罢,既然他喜欢这般,我便由着他演下去罢。
月薄之确实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铁横秋更是对他呵护备至,任谁看去,都只觉得他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何处觅一直旁观着,却不敢把这位“铁夫人”当做寻常。
虽然看着是那么的柔弱,但是他一出手,就击碎了何氏的宝令;还没显出身形,就把法相期的云思归吓跑了。
这能是病弱西施吗?
怕不是蛇蝎美人吧!
何处觅轻咳两声,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却也不敢直探月薄之的底细,只将话头引向云思归身上。
他故作随意道:“说来也怪,六年前云思归才出关不久,刚稳住人心,便又再度闭关。门中上下议论纷纷,都猜测他当年伤势其实未愈,不过是见人心浮动,才强行出关稳定局面,之后不得不再度闭关修养。更别提,他的命灯一直被封存着……”
铁横秋本来打算直言相告,可转念想起还要陪月薄之继续这失忆的戏码,只得抬手挠了挠头,含糊其辞道:“这个嘛……我在白光遗阵中,倒是记起了一些事情……”
听到铁横秋想起来了什么,月薄之果然是眸光一闪。
月薄之轻声问:“你想起了什么?”
铁横秋道:“是些模模糊糊、断断续续的片段。”顿了顿,铁横秋道,“我隐约记得,那云思归冲向传神鼎,口中不住念着‘我真该死’之类的话,随后纵身跃入鼎中,顷刻间便被烈火吞噬。我原以为他已殒命,如今听他所言,竟是凭借千机锦重生,瞒天过海,潜藏至今。”
“千机锦又是何物?”何处觅问道。
“是一种血偃术的秘宝。”铁横秋顿了顿,“想来我也算不负何公子所托了。这个血偃的幕后真凶已经呼之欲出,正是云思归!”
铁横秋心念一转,只觉所有东西都串联起来了:“云思归重伤投了传神鼎,靠着千机锦复生,自然不敢抛头露面。刚好大师兄为了稳定人心,对他的死讯秘不发丧,给了他潜伏的契机。他便隐姓埋名,来到白光山此处,用血偃术强壮自身。没想到今日却遇到了我们。”
月薄之冷冷一笑:“他竟未死!很好。”
铁横秋暗暗点头:很好,是挺好的。
上次杀他,竟让他自己投鼎了,的确杀得不够痛快。
再杀一回,也不错!
言谈间,他们已来到一座小竹楼。
楼外守着两名云隐宗装束的剑修,白衣佩剑,神情肃然。
看着这打扮,铁横秋也有些感慨。
弟子们看见何处觅,轻轻拱手行礼,再看到月薄之和铁横秋两个生面孔,略感疑问,但还是去通传了。
不多时,三人便被引入竹楼之中。
小竹楼内陈设清雅,处处可见阵法布置的痕迹,流转着若有若无的灵息。
沿梯而上,二楼是一间敞亮的厅堂。三人刚落座片刻,便见一道人影自屏风后转出——来人一身青衫,举止温文,唇边含笑,正是大师兄万籁静。
十年前,月薄之离开云隐宗,云思归身负重伤,自此宗门元气大伤。内则三十六峰各怀心思,外则八方势力伺机而动。六年前云思归伤愈出关,本令宗门上下为之一振。
谁知宗主再度神秘失踪,门中人心愈发涣散。
万籁静居大师兄之位,独面这风雨飘摇之局。
所幸他阵道造诣日益精进,借云隐宗三十六峰天然地势布下天堑大阵,辅以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术,终是勉强稳住了局面。
虽只顶着“镇山大弟子”的名号,实则已行宗主之权。经年累月的运筹帷幄,倒让这位年轻修士渐渐养出了不怒自威的宗师气度。
何处觅躬身一礼,郑重拜下:“大师兄万安!”
万籁静忙笑着让过:“你已非门派中人,而且贵为何氏少主,如此大礼,我如何能担得起?”
何处觅却道:“大师兄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如何能忘?”
万籁静闻言,只是淡淡一笑,目光随即转向一旁的月薄之和铁横秋。这些年他虽修为精进,却仍无法看穿二人以鲛蜕遮掩的真容,眼前所见,不过是两张陌生的易容面孔。他微微颔首,语气平和:“还未请教两位道友尊姓大名?”
铁横秋沉默片刻,终是抬手在脸上一抹,鲛蜕如水般褪去,露出原本的面容。
万籁静大惊失色:“铁师弟,竟然是你……”
万籁静的目光转向铁横秋身侧那道雪白的身影,心里猜到七八分了,可月薄之既未主动显露真容,他亦不敢贸然点破。
但他再开口时,语气已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恭敬:“那么,这位仙友……”
月薄之也不搭话,只是看着铁横秋。
铁横秋:得了,又给我出难题呗。
铁横秋已经有些习惯了:既然他自己不露脸,那就是不想表明身份。这也是,他这身份也不好展露。
铁横秋便一脸平和地说道:“这是我的道侣。”
闻听此言,万籁静也是骇然一震:“道、道侣……”
月薄之终于开口了,挑眉问道:“有什么问题?”
万籁静忙说:“真是珠联璧合,天造地设,铁师弟好福气啊!”
月薄之轻哼一声,勉强算是满意了。
铁横秋见众人还站着,连忙道:“我家夫人身子骨弱,受不得久站。”
万籁静这才如梦初醒,赶紧引着众人入座,又唤来弟子奉上温养经脉的灵茶和灵果。他殷勤地介绍道:“这些果子最是养气补元,只是不知可合尊夫人的口味?”
该说不说,即便过去十年,何处觅长进不少,在为人处世上还是不及万籁静多了。
起码这声“尊夫人”,何处觅就没法如此自然而然地说出口。
铁横秋熟练地剥开灵果,剔去果核,将晶莹剔透的果肉递到月薄之面前。月薄之慢条斯理地尝了两口,淡淡道:“尚可。”
万籁静与何处觅悄悄交换了个眼神:若说眼前这位是当年叱咤风云的月薄之,这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实在不像;可要说不是,这目中无人的做派,又活脱脱是月尊的作风。
更蹊跷的是,以月薄之的傲气,怎会做个元婴修士的夫人?
万籁静与何处觅虽满腹狐疑,却谁也不敢贸然开口询问。毕竟,若眼前这位当真是月薄之,以他那说砍人就砍人的性子……
铁横秋并未在意这二人的态度,只是轻轻握住月薄之的手,问道:“可要再用一点?”
月薄之懒懒地瞥了他一眼,却是配合地“嗯”了一声。
这一声轻应,让万籁静和何处觅又对视了一眼:这语气,这神态,倒是颇似!可又透着几分说不出的违和……
铁横秋虽然全心扑在伺候月薄之身上,但也感觉到气氛的微妙,便主动打破沉默,提起云思归死而复生的事情,让万籁静多多留心。
听到这个消息,万籁静蓦然一震:“他……死而复生?”
这一惊非同小可,直令他面色霎时苍白如纸。
铁横秋叹了口气:“他藏身于白光山中,借血偃邪术重塑己身,如今修为已重回法相之境。”
“血偃……血偃术……”万籁静闻言身形剧震,眸中瞳孔骤缩,似惊似痛,仿佛被无形利刃刺穿神魂。
铁横秋见到万籁静这般反应,也很意外,虽然他知道万籁静受过云思归伤害,却没想到一向沉稳的大师兄居然会如此失态。
铁横秋看向何处觅,何处觅无奈一叹,对铁横秋传音入密道:“四年前,万家曾被一个神秘的血偃师灭门……”
铁横秋骤然抬眸:你是说……
如此说来,当年云思归竟是在传神鼎内假死脱身,借千机锦重塑性命,更修成了血偃邪术。而他逃出传神鼎之后,挑了万家下手,屠尽万籁静家族,此后才遁入白光山隐匿行迹……
真是……歹毒啊!
万籁静胸中悲愤翻涌,怆然长叹一声,久久无言。然而不过片刻,他眼底波澜渐平,复归沉寂,只淡声道:“邪终不能胜正。天道昭昭,未必无情。”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截莹润如玉的灵骨:“这不正是明证吗?”
见到那截灵骨,何处觅嘴唇颤抖,难以置信:“这、这是……”
“这正是当年云思归夺走的那段你的灵骨。”万籁静语声温和,“说来,这其中也有铁师弟的一份功劳。”
“铁师弟也有功劳?”何处觅惊讶地看着铁横秋。
铁横秋要装失忆,立即摆出一脸迷茫:“我也不知道,我前阵子练功出了岔子,记忆是残缺不全的。”
万籁静也不知铁横秋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
若他是假装,那多半是不愿让人知晓自己身负夺骨邪术,倒也合乎常理;若是真失了记忆,自己更不便在他茫然不知时贸然提及此事。
万籁静便含糊其辞道:“当年,铁师弟助我对付云思归,云思归投身传神鼎后,我便一直尝试能否从中提炼出你的灵骨。只因始终未有十足把握,才未曾向你提及……直至今日功成,才邀你一叙。”
何处觅嘴唇轻颤,缓缓接过那一截灵骨,刹那间泪如雨下,不能自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