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自己现在的状态,莫说继续统领仙门,就连云隐宗内部那些虎视眈眈的长老们,都随时可能将他拉下宗主之位。
不过,还好。
云思归露出微笑:还好,我还有《插梅诀》。
真是该谢谢罗浮,当年她救我性命,又要用她的血肉、她的功法来成全我……
云思归原本想要万籁静的灵骨,却未料到此子竟身中奇毒,骨髓尽染。若要彻底拔毒,至少需要三四载光阴。时局紧迫,他等不起这不确定的时长,只得将目光转向了另一个弟子——何处觅。
那一夜,传神峰上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黎明时分,几个杂役弟子战战兢兢地抬着一副青布担架匆匆下山。
布帛下隐约可见一具扭曲的人形,像被抽了筋的蛇般诡异地蜷缩着,脊梁处诡异地凹陷下去,整个人像被折断的芦苇般对折起来。
抬担架的弟子手抖得厉害,因为每走一步,布里就会传来诡异的流动感,仿佛他们抬着的是一滩裹着人皮的肉。
闭关石室中,云思归抚摸着还带着体温的灵骨,脸上浮现出餍足的笑意。
他不在乎少了一个嫡传弟子,不过,他还是有些惋惜:这灵骨的成色终究差了几分火候。
不过没关系,等他恢复修为,上品灵骨要多少有多少!
原本炼化灵骨不过一弹指的功夫,可云思归这次伤得实在太重。
他不得不将炼化过程放慢百倍,每日只敢吸收一丝灵骨精华。石室四壁堆满了身为云隐峰宗主的他多年珍藏的灵石奇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齑粉。
看着最上等的南海鲛珠一颗接一颗地黯淡,千年灵芝的灵气被抽取得片叶枯黄……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这些日子消耗的天材地宝,都够培养出十个金丹修士了。
可恨那月薄之……
他抹去嘴角血迹,又取出一枚九转还魂丹塞入口中。
丹药入喉的灼烧感让他稍稍清醒,但心里清楚:照这个速度,至少要四年才能恢复全盛时期的修为。
四年……
四年……
云思归指尖微微发颤。对修道之人而言,四年不过弹指一挥间,本该不足挂齿。可此刻,这短短四年却让他如芒在背。
若在此期间,月薄之提剑杀来……
不过,云思归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
他自然不知,这四年间,月薄之曾有无数次机会提剑踏山,直取他性命。
可这尊令他闻风丧胆的杀神却始终未曾现身。
——只因月薄之选择了守在铁横秋榻前。
正是这一念之差,让云思归得以喘息,在无人搅扰的寂静里,悄然重塑修为。
不过,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第138章 单挑云思归
云隐峰巅。
晨雾还未散,石室前的青玉阶上已立满了人影——各大长老、各脉掌峰以及嫡传弟子们静候宗主云思归出关。
青衣长老抚须感叹:“他伤得那么重,真的能修复吗?可别折了一个嫡传弟子的灵骨,又白白得罪了何氏。”
话音未落,身侧玄衣掌峰冷笑打断:“折了何氏嫡子的灵根,又搭上我峰三成灵脉资源。若还恢复不了……自然也该有有能者而居之吧?”
人群后方,几位年轻弟子交换着眼色。
这四年间,执剑长老一脉已暗中接管了护山大阵,大约是觉得云思归根本不可能恢复,有趁机夺权的想法。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之际,厚重的石门轰然洞开。
一道白影如惊鸿掠空,翩然落在众人眼前。
云思归广袖当风,衣袂翻飞间,有仙鹤振羽之姿。面上容光焕发,周身灵气凝实,哪还有半分重伤初愈的模样?
“恭迎宗主出关!”
山间骤然响起整齐的唱喝声,嫡传弟子们率先跪拜,各脉长老与掌峰真人纷纷躬身行礼。
云思归眼前人群瞬间矮了一截,他以俯视的姿态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心怀异心的人,果然不少啊。
不知道他们灵骨的滋味如何?
云思归微微眯起眼睛,看向万籁静。但见万籁静挺拔如竹的脊背在晨光中勾勒出优美的线条,使他忍不住开始想象万籁静的灵骨该是何等绝代。
云思归笑着寒暄几句,便遣退众人,只留下万籁静,低声问道:“何处觅如何了?”
万籁静跪下告饶:“弟子办事不力。原本弟子已经在山下埋伏,没想到,何氏族人已经在半山腰等着……”
他素来挺拔的背脊在云思归面前趴伏,如同没有脊骨的虾。
原来,在取何处觅灵骨之前,云思归便下令让万籁静无声无息处理掉何处觅:“师门的事,不能外传。他活着出去……唉,其实想来,他失了灵骨,也是生不如死,倒不如给他一个痛快!”
万籁静没有反驳,领命而去。
不过出关之日,万籁静却跪在这儿说自己失手了。
云思归笑了:“这么巧?”
万籁静脊背弯曲,卑微得能沉入尘埃:“是弟子办事不力,愧对师尊。”
“想起来,”云思归拂过鬓边霜白的头发,“你的灵骨染毒、月薄之察觉到阵眼所在、又碰上何氏恰好出现救走何处觅……这些事情如同凑在一起一般巧呢。”
万籁静冷汗潸潸,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弟子绝无二心。”
云思归的手缓缓搭上万籁静的后颈,指尖不轻不重地按在大椎穴上。
万籁静浑身剧颤,冷汗顷刻间浸透重衣,顺着下颌滴落在地,在石头地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看着万籁静难得的失态,云思归笑了:“看来,你果然知道了。”
万籁静面如金纸。
云思归忽地收手,指尖在他后颈轻轻一掠,如同拂去尘埃般随意:“你放心,我现在还不会动你的骨头。”
万籁静死死咬住下唇:“弟子的修为,还要留着为师尊效力!”
听到这话,云思归哈哈大笑,俯身拍了拍万籁静惨白的脸颊:“没想到你倒是一个明白人,我喜欢。”
说罢,云思归跨过他而去了。
万籁静松了一口气,几乎瘫软在地。
他强撑着回到弟子们面前,依旧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大师兄,举手投足都那么的恰到好处。
入夜,他回到洞府,却见母亲倒在地上。
“母亲!”万籁静疾步上前,却在看到云思归身影的瞬间顿住了脚步。
云思归手里捻着一个药瓶,笑道:“原来,这骨头里的毒,是你自己下的呀。”
万籁静冷汗潸潸:在他觉察到云思归会盗取他人灵骨的时候,便央母亲给自己这蚀骨奇毒。当然,他用完毒药后就已经销毁,云思归手上这一瓶,想必是从母亲身上搜刮而来的。
他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万籁静双膝重重砸在地上,声音嘶哑:“求师尊开恩……”
云思归慢条斯理地转着手中的药瓶,俯身而下,冰凉的指尖挑起万籁静的下巴:“但你也终究欠了我一根灵骨。”
万籁静如遭雷击:“弟子、弟子还要为您赴汤蹈火,若成了废人……”
“你三番四次阳奉阴违,坏我谋划,还不如一个废人呢!”云思归唇角勾起残忍的弧度。
万籁静咽了咽:“弟子、弟子……”
“又或者,”云思归露出和蔼的笑容,像他从前般,“你寻一根品相相当的来抵债,为师便既往不咎。”
万籁静浑身血液瞬间凝固。“品相相当”四个字在他脑海中嗡嗡作响,震得他眼前发黑。
云思归似是怕他愚钝,好心地抬了抬下巴,目光落在一旁昏迷的万母身上,几乎是在明示了这世间还有谁的灵骨,能比血脉相连的生母更“品相相当”呢?
轰隆!!!
一道刺目闪电骤然撕裂云隐峰上方的夜幕,惨白电光将整座山峰映照得如同鬼域。
月薄之与铁横秋正立于半山腰处,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天空。
铁横秋擦了擦额头:“快下雨了,还是快些走吧。”
“御剑而行岂不更快?”月薄之道。
铁横秋道:“那也太显眼了,我们可是潜入正道宗门的邪魔外道!”
月薄之不以为然:“你喜欢的话,我们也可以是杀入正道宗门的邪魔外道。”
铁横秋咳了咳:他虽然说了“我们可是邪魔外道”,但他其实也并未入魔,脑子里始终还是绷着那一根“杀人可以,但杀无辜不行”的弦。
所以,他当然无法走月薄之所提议的“杀入宗门”的快速通道。
铁横秋抿了抿唇,终究不愿与月薄之正面争执,便故作自然地环顾四周,话锋一转:“不知道那老家伙可在不在自己的洞府里?”
月薄之闻言指尖轻动,一道寻踪诀自他指间流转而出。片刻后,他眉梢微挑:“他在万籁静的洞府。”
铁横秋惊讶:“这么晚了,他在大师兄那儿做什么?”
听到“大师兄”三个字,月薄之扯了扯唇:“你哪门子的‘大师兄’?你现在可是叛出师门的邪魔外道。若真见了面,你那好师兄怕是第一个要拔剑清理门户。”
铁横秋愣了愣,想起脱离云隐宗那一日的事情,只是苦笑着摇摇头:“大师兄是公义之人,当日要不是他网开一面,我又如何能上山寻你?”
月薄之听到这话,竟然更恼:“若不是他放你上山,你又如何会遭传神鼎焚身?”
铁横秋识趣地抿紧了唇,知道这话题再争下去只会让月薄之更加恼怒。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咱们现在还是先去大……”他意识到月薄之不喜欢自己说“大师兄”这三个字,便仓促改口,“去看看万籁静那儿怎么回事。”
夜雨渐渐沥沥地落下,细密的雨丝在万籁静洞府外织成朦胧的纱幕。
洞府内,烛火摇曳,将一道佝偻的妇人身影投映在石壁上。那影子诡异地扭曲着——只见一只修长的手正从她后颈处缓缓抽离,指间捏着一截灵骨,已然拔出寸许。
灵骨离体的细微“咔嚓”声混着雨声,在寂静的洞府内显得格外刺耳。
妇人浑身颤抖,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唯有墙上扭曲的影子昭示着她正承受着何等痛楚。
万籁静双目赤红,跪倒在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母亲!”他挣扎着想要扑上前去,却被云思归轻描淡写地一拂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