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一只鸟啊大哥。
你当什么魔尊啊,你去酿醋吧。你就往护城河那儿泡个澡,整个血诏城都能蘸饺子了。
虽然心里可以吱吱喳喳,但表面上夜知闻只可以老老实实。
他动作麻利地将铁横秋扶到软椅上坐好,随即迅速退开两步,双手规规矩矩地垂在身侧,连衣角都不敢多碰一下,说道:“是主人说要多活动筋骨,好让腿伤快些痊愈。”
铁横秋不知道夜知闻心里所想,看着夜知闻突然变这么规矩,竟有些好笑:在月薄之面前毕恭毕敬唤我“主人”,私下里却勾肩搭背喊我“哥们”。没想到这脑袋只有核桃仁大的傻鸟,也学会人前人后两副面孔了。
好样儿,真不愧是我的灵宠啊。
月薄之却淡淡道:“这是本末倒置了,自然是待痊愈才多走动,如今重伤未愈,还是静养为上。”
夜知闻哪里敢反驳,只能点头称是:“尊上说得太对了,是我吱喳了。”
铁横秋看夜知闻翎毛都要竖起来的样子,忙替他说话:“是我自己着急了。”
“对对对!”夜知闻立刻接话,脑袋点得快要掉下来,“是主人自己着急起来走路的!我可是使劲儿地劝他躺着的啊!他非不听啊,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只是一只小鸟,这小细胳膊小腿的也拧不过昂藏八尺的剑修主人啊。”
看着夜知闻这副脑子不灵光的样子,月薄之也不想和他计较什么了。
月薄之只是微微颔首:“你先下去吧。”
夜知闻正要告退。
月薄之眸光微沉,想起什么,又开口:“慢着。”
夜知闻脚步一顿,眼瞳一缩:“还有事儿吗,尊上?”
月薄之随手从芥子袋里取出一幅卷轴,漫不经心地递给夜知闻:“将这个送去初霁城,亲手交给霁难逢。”
“是!”夜知闻双手接过,眼泛精光,他是一听到去初霁城就来劲了。
月薄之也知道,夜知闻每次去初霁城就像无尾飞跎,非得三催四请才肯扑棱着翅膀回来。
不过,就算夜知闻想起要回城复命了,霁难逢也总是有各种理由拦着。
就像上回,夜知闻在霁难逢的酒窖里贪杯,误饮禁酒,路都走不直。
霁难逢竟还煞有介事地修书一封,说什么“魔侍染恙需静养,恐暂难回宫复命”。
待月薄之察觉不对,亲临初霁城时,却见那傻鸟被关在一座十丈高的鎏金鸟笼里,正在里头扑腾着“静养”呢。
月薄之当时只是淡淡扫了眼那精雕细琢的金笼:“这笼子,怕不是他‘染恙’后临时赶制的吧?”
霁难逢执扇掩唇,笑得眉眼弯弯:“好东西自然要慢工出细活。”
月薄之看着那高耸的金笼,眯起眼睛:“劳你费心,特地造这么大的笼子。”
“这还算不上大。”霁难逢轻抚笼柱,“笼子这东西,从来都是越大越妙。”
月薄之想起魔宫深处那方精心布置的暖阁,眉头微蹙:“何以见得?”
霁难逢看着在金笼里自在飞跳的夜知闻,声音轻柔似羽:“因为一个笼子越大,就越不像一个笼子。”
月薄之闻言,颇为触动地看着霁难逢。
而此刻,得了要去初霁城办事命令的夜知闻心情大好,拎着那一卷空白的卷轴就往外飞了。
寝殿的门在他背后关上,屋内只剩下月薄之和铁横秋。
沉香在炉中无声燃烧,袅袅青烟在两人之间蜿蜒盘旋。
铁横秋咳了咳,胡乱拿一个话题打破沉默:“我这腿老是使不上劲儿,也不是个办法……”
“你很急么?”月薄之在他对面坐下。
“什么?”铁横秋不解。
月薄之缓声说:“急着要走路,是想去什么地方吗?”
铁横秋一噎:“倒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那就是了。”月薄之道。
铁横秋:……是?是什么是?
铁横秋仍有些困惑,却还是顺着话头道:“只是么,即便哪儿都不去,生活也终究不便。”
“嗯。”月薄之环视这屋内一周,最后目光落在铁横秋身上,“我给你打了一个轮椅。”
“啊?”铁横秋一下没反应过来。
只见月薄之广袖轻扬,芥子袋中流光乍现。
一架凤桐木打的轮椅凭空而现,扶手雕花,轮辐镶珠,鲲骨轴心,滑动无声,看着就知坐上去定然舒适非常。
铁横秋虽然没见过多少世面,但也看得出来此物非凡:“这……这太贵重了……”
“你是我的道侣,何等高贵,便是用九天星辰也不为过。”话音未落,铁横秋便觉身子一轻,整个人已被稳稳抱起。
月薄之的动作极尽轻柔,将他妥帖地安置在轮椅之中。
铁横秋坐上去异常舒适,只觉此物确实是专为他量身打造的。
月薄之立在轮椅后方,声音低缓如流水:“这轮椅暗藏玄机,你且细看。”
他指尖在某处花纹上轻轻一按,轮椅便自行向前滑出,轮轴转动间无声无息。又点扶手内侧一处凸起,轮椅即刻稳稳停住,连半分颠簸也无。
“若要转向,”月薄之俯身在他耳畔低语,温热气息拂过耳廓,“只需以指尖轻叩左右雕花。”说着,他握住铁横秋的手。
铁横秋登时一僵,却仍任月薄之从背后引他手指抚上扶手的缠枝纹,果然稍一施力,轮椅便灵巧地转了个弧度。
铁横秋只觉恍惚:莫说这般精妙的机关,这般考究的做工……光是采集原料,就绝非一朝一夕之功。月薄之在多久之前就已经开始制作这个轮椅了?
起码不会是在他苏醒之后……
他抬眸看向月薄之,像是想要寻找某种答案,却见对方那双银灰色的眸子如同覆着薄雾的寒潭,看不透半点情绪。
“喜欢吗?”月薄之问他。
铁横秋唇瓣微颤,最终化作一个温顺的弧度:“当然。”
“那就好。”月薄之眼底闪过的愉悦的光,像是寒潭深处突然跃起一尾银鱼,转瞬又被深水吞没。
他俯身拿来一袭墨色绒毯,轻柔地覆盖在铁横秋的双膝之上,如同鸟儿为求偶筑巢般仔细。
铁横秋从未感受过来自月薄之的这般体贴,实在有些头晕目眩,却又隐隐觉得不安。
他抿了抿唇,转头看向那扇紧闭的殿门。
在他醒来以来,就从未迈出过此处一步。
在夜知闻陪他的时候,他曾经试探着提起想出去走走,夜知闻却满脸为难地表示自己做不得主。
而当月薄之来的时候,铁横秋莫说出门,就是下床都费劲。
注意到铁横秋的目光,月薄之嘴唇掠起一丝冷嘲:“方才还说无处想去,现在看着倒不像。”
“没,没想去哪儿。”铁横秋下意识否认,心里却隐隐觉得奇怪:为何要否认?想出去走走不是天经地义吗?这莫名的惶恐从何而来?
就像深植骨髓的本能在警告他:不要承认,不要忤逆。
月薄之的手指仍在慢条斯理地梳理着绒毯,银灰色的眸子却将铁横秋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铁横秋攒了攒拳头以及勇气,说:“劳你费心给我打造了这么个好东西,我想驱着它到处转转,可以吗?”
话音未落,就感觉月薄之抚弄绒毯的手指微微一顿。
第129章 霸道魔君虐囚爱
月薄之的手指在绒毯上停顿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不紧不慢的节奏。他垂着眼睫,长发从肩头滑落,在铁横秋膝头投下一片阴影。
“当然可以。”他说。
这爽快的应允反倒让铁横秋一怔,紧攥的拳头不自觉地松开了。
“那么,”铁横秋试探性地转动轮椅,“我现在一个人出去转转?”
“去吧。”月薄之看似毫不介意。
这般从容的态度,倒显得铁横秋先前的猜疑格外可笑。
铁横秋不觉暗自摇头:我当真是昏了头,竟会疑心月薄之要囚禁自己。
说起来,这猜测真是毫无由来。
月薄之囚禁我?
理由是什么?
铁横秋按照月薄之所教的方式驱动轮椅,缓缓往门口的方向驶去。
而月薄之真如他所言那般,纹丝未动地立在原地,任铁横秋来去自如。
铁横秋隐约感受到背后投来的视线,像是牵扯风筝的线一样细,细得在空中几乎不可见,却又那样坚韧,任他翱翔九天,亦或沉沦碧落,都逃不开那若有若无的牵扯。
殿门在铁横秋面前缓缓打开,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条漆黑不见底的长廊,与背后那温馨暖和的寝殿仿佛两个世界。
他径自驱动轮椅前行,殿门在背后无声合上,仿佛也把那风筝线一般的视线隔断了……又或许不曾。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只有忽明忽暗的珠灯散发微光,像是洞穴里无数双眨动的眼睛。
两侧石壁上暗藏禁制,如同沉睡的凶兽,在察觉到人声动静后,符轨渐渐亮起暗红色的光芒,如同被唤醒的脉络在墙面缓缓流淌,散发着凌厉的杀机。
可这份杀机,又在感知到铁横秋的气息后发作无害的风,只是拂面而过。
由此可见,禁制不是不伤人,只是不伤他。
铁横秋驱动轮椅驶出长廊尽头,眼前便是豁然开朗。
八卦形制的主殿巍然矗立,八条通道向不同方向延伸。铁横秋在这主殿转了一圈,见无人在,便又驱动轮椅胡乱择一条路去了。轮椅碾过通道口的阴阳鱼图案时,他隐约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暗处注视着自己,但回头望去,却又不见人烟。
他轻吁一口气,转回身继续前行。
通道内光线渐暗,两侧石壁上的灯盏越来越少,轮椅的声响在逼仄的空间里被放大数倍,木轮每转动一圈,都如同闷雷滚过峡谷,在石壁间来回震荡。
铁横秋的指尖不自觉地扣紧了扶手雕纹,驱动着木轮加快转动。
黑暗中,他只能听见自己越来越重的呼吸声,和那持续不断的轮轴滚动声。
就在他几乎以为这条路漆黑没有尽头的时候,前方出现一丝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