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想过月尊大人会替自己穿衣,此刻十分无所适从。
月薄之倒是动作熟练,一边替他理顺衣带,一边道:“你这副见了鬼的样子做给谁看?”
铁横秋忙道:“我……我是不曾想能劳驾您为我穿衣。”
月薄之闻言,嘴角勾了勾,视线从衣带往上抬,对上铁横秋的眼睛:“在你昏迷的四年里,你认为,是谁替你更衣梳头、清洁身体?”
这句话宛如惊雷炸响,铁横秋脑中嗡鸣。
他不敢去想那个答案,慌乱道:“都是修士,一个辟尘诀就能解决,何须亲自动手梳洗擦身?”
话未说完,月薄之淡淡道:“可我就是喜欢亲自动手。”
铁横秋心神大震,一句话说不出来。
月薄之替他把衣领整了整,又要把衣服从他后背绕过。
铁横秋下意识想要配合着起身,却忘了自己双腿仍使不上力,腰身刚抬起就软软跌了回去。
月薄之眼疾手快,一手托住他后背,一手穿过膝弯,行云流水般将他翻了个面。整套动作熟练得很,仿佛已经重复过千百次。
铁横秋蓦地僵住了。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过去四年里,自己就是这样像个人偶般,被月薄之翻来覆去地更衣拭体。
这个认知让他从指尖麻到头皮。
这是铁横秋第一次在清醒时被如此服侍。
不同于昏迷时的无知无觉,此刻每一处触碰都清晰可辨,他能感受到衣带如何被细致地系紧,后领如何被妥帖地抚平……
月薄之呼吸时拂过他后颈的气流,整理衣襟时偶尔碰到的指尖,甚至是衣料摩挲发出的细微声响,都让他心跳如擂。
不知过去了多久,月薄之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穿好了。你看看。”
“我看看……”铁横秋垂头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却也只能看个大概。
“那边有穿衣镜。”月薄之抬手虚虚一指,只见墙角一面等人高的水银镜正映着烛光。
铁横秋正想说:“我走不动路。”
却不想,月薄之已把他抱起来了。
铁横秋下意识攥住月薄之的肩膀,从镜中望去,只见华服加身的自己被月薄之稳稳托在臂弯。
他的头未曾梳好,只是披散着发丝,配着一身尊袍,颇为奇怪。
层层叠叠的衣摆从月薄之臂弯间垂落,繁复的金线刺绣与暗纹缎面堆叠在一起,随着步伐轻轻晃动,看着像是月薄之抱着一大束沉甸甸的麦穗,在秋阳下泛着金色的光晕。
终于走到了镜子前,月薄之看着镜中的铁横秋。
明明只是影子被注视,铁横秋却觉得像被剥光了般无所遁形。他不自在地挣了挣,立刻被月薄之更用力地箍住腰身:“怎么了?”
“放我下来吧,”铁横秋胡乱解释,“这样被抱着看不出来样子。我想知道站着穿着衣服是什么模样。”
“这也不难。”
话音未落,铁横秋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月薄之竟单手托着他站立,另一手扶住他腰侧固定身姿,让他虚站在自己脚背上,动作熟练得有些可疑。
镜中景象让铁横秋呼吸一滞:二人交叠着,在镜中映出缠绵的影子。
身着繁复魔尊袍的铁横秋被解掉衣衫的月薄之环抱,华贵衣袍与赤裸肌理形成强烈对比。
月薄之结实的胸膛紧贴着他后背,将衣料都熨出几分暖意。
“好看吗?”月薄之问他。
铁横秋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镜中的自己披着本该属于月薄之的华服,被不着寸缕的月薄之以绝对占有的姿态圈在怀中。
这画面太过旖旎,让他脑子发懵。
铁横秋咽了咽,干巴巴道:“当然……”
“既然喜欢,那你以后都穿着一套衣服吧。”月薄之答得简单。
“如何使得?这是魔尊的袍子。”铁横秋回答道,“我总穿着,也不合身份。”
月薄之却道:“你是魔尊的道侣。”
“魔尊的道侣……”铁横秋嘀咕道,“算是什么身份?”
“魔尊的道侣,”月薄之收紧了环在他腰间的手,镜中两人的身影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自然也是魔尊。”
铁横秋一下懵了:“魔尊的道侣怎么是魔尊?”
“既是道侣,自然分享一切,包括尊位。”月薄之不假思索地回答。
铁横秋的瞳孔微微扩大,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共享尊位?”
月薄之语气平静得如同在陈述日月更替的常理:“道侣者,同修共进,生死与共。我有的,自然也有你一半。”
铁横秋指尖微颤,难以置信地摇头:“你莫不是说笑……”
“你知道我不爱说笑。”月薄之眸光一沉,握住他的手腕。一道乌光闪过,铁横秋的掌心便多了一副玄铁面具,“你戴此面具、穿此长袍,横行魔域,如我亲临。”
月薄之的声音如金玉相击,字字千钧。
铁横秋呼吸一滞。
却见月薄之将面具覆在铁横秋脸上。
面具下的双眸微微睁大,透过面具上的眼孔,铁横秋看到镜中的自己——黑袍加身,玄铁覆面,自然任谁都觉得这正是那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魔尊本尊。
铁横秋的心跳震耳欲聋,仿佛要冲破胸腔:不会吧,连尊位都真的能让我一半……
过去四年日日夜夜亲手替我梳洗,做这般活计……
他心中隐约腾起一轮旭日般的念头:月薄之待我,该不会……的确动心了吧?
这个念头比任何华服重宝都更让人眩晕,铁横秋下意识攥紧了手掌,生怕眼前一切只是场太过美好的幻梦。
第127章 囚鸟
铁横秋双腿虚软无力,整个人如柳絮般倚在月薄之臂弯间,足尖勉强点在对方脚背之上。这般姿势维持稍久,便觉周身不自在。他下意识挣了挣,却因无处借力,反教二人贴得更近了。
“动什么?”月薄之语气低沉,扣在他腰际的指节稍稍施力。
铁横秋顿时不敢妄动,却又有些委屈地小声说:“我……我站不住……”
“那你扶着镜子。”月薄之说。
“扶……扶着镜子?”
铁横秋虽不明就里,却仍乖顺地伸手撑住镜框,俯身的当下,玄铁面具哐当跌落。
冰凉的铜镜贴着手心,与身后人身上的寒意如出一辙。
他正疑惑间,忽觉月薄之松了手。
“啊……”他慌忙用力撑住镜台,却见月薄之已退后半步。
他双腿发软得几乎要跪倒在地,却在将倒未倒之际,被一只冰凉的手稳稳提住腰封。
“这……这是?”铁横秋惊魂未定地喘息。
月薄之另一只手已从袖中取出青玉药瓶:“上药。”
“上药?什么药?”话音未落,铁横秋自己后腰的衣摆不知何时已被掀起一角,露出因常年不见天日而苍白如纸的双腿,还留着卧床压出的淡红痕迹,像雪地上零落的梅瓣。
“久卧伤气,更当活络经脉。”月薄之的指腹沾了药膏,顺着腿侧经脉缓缓推按,“在你卧床期间,时常需要推拿活络,不然,你以为你这腿还能有知觉?”
铁横秋看着镜中的自己,恍然发觉自己的皮肤比从前苍白了许多。
往日的他是蜜色肌肤,日光一照便泛着暖融融的光泽,配着那双天生带笑的垂眼,似山野间欢脱的小鹿。
而今镜中人虽眉眼依旧,眼尾仍带着几分稚气的下垂,眸中水光潋滟如初,可通身肌肤却似被抽走了颜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连腕间青紫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辨。
他又明白自己已经躺了多久,更加相信月薄之所说时常推拿上药的必要。想到月薄之竟要细细照顾自己,不免心头一热。
只是,他想到自己之前都是昏迷在床,月薄之是以何种姿态为自己上药呢?
一想到这个,他又头昏脑胀起来。
药力蒸腾间,铁横秋只觉头晕目眩,慌忙闭眼,却仍抵不住脑海中浮现的种种画面。
就在他脑海里思绪翻飞的时候,忽然发觉自己被抬起一条腿,月薄之那根带着药膏的指尖往内侧探去。
“嗯……”铁横秋倏地睁大双眼,喉间溢出一声惊喘,“这……”
“有经络的地方都要推开。”月薄之声音听起来很冷静,指尖动作有条不紊,并不带感情色彩,“药力所至,不容遗漏。”
那手法确实挑不出错处,精准有力,又点到即止。
可铁横秋却止不住地战栗,脚趾都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月薄之手指往里头用力一推,铁横秋几乎支撑不住,双手要从镜上滑落。
倒是月薄之眼疾手快,把铁横秋一侧手腕往后拉住:“双腿无力也就罢了,怎么连手也提不上劲儿了?”
月薄之反扣住他一只手腕,力道不轻不重地往后一带。铁横秋整个人便仰倒在他臂弯里,后颈恰好枕在那人肩头。
“我……”铁横秋不知该回答什么。
月薄之抹药的手再往上,铁横秋几乎想要躲开,然而却根本无能无力,只能把身体所有的反应袒露无疑。
月薄之像是此刻才发现了什么,轻声一笑:“你还有心情想这个?”
“这、这……”铁横秋根本不敢看月薄之的眼睛,但此刻因为姿势的关系,后颈枕着月薄之肩头,被迫形成四目交错的局面。
月薄之垂头看着他:“难道你竟是在害臊吗?”
“我……”铁横秋抿了抿唇,用红成一个大番茄的脸蛋儿回答了这个问题。
月薄之轻轻一笑:“大可不必。”
铁横秋倒没想到月薄之是如此回答。
“我们是道侣。”月薄之把手托住铁横秋的后腰,“你要学着把这一切视作理所当然才是。”
“理所当然……”铁横秋神思恍惚地重复着,任由月薄之捉住他的手腕,再度按在冰凉的镜面上。
抬眼望去,镜中映出自己迷蒙的双眼,似在与另一个迷糊的自己对望。
全身气力尽失,唯有与月薄之相贴的腰背处传来切实的温度,成为唯一的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