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觅见状骇然失色,颤声问道:“大师兄,师尊说的‘断龙封山’,是什么意思?”
万籁静神色严肃:“此乃玉石俱焚之策。”他抬手指向山上金光大盛的锁龙柱,“启动断龙石,便是以护山大阵为引,催动地脉龙气,让锁龙柱断裂落下。届时一切,都将被永镇山底。包括锁龙柱、传神鼎、传神峰、月薄之,乃至……”
何处觅倒吸一口凉气:“乃至铁横秋!”他声音发急,“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回答他的,是山巅震耳欲聋的断裂声,第一根锁龙柱轰然崩塌。
碎石如雨坠落,在地面砸出深深坑洞。
“大师兄!”何处觅死死攥住万籁静的衣袖,“铁师弟还在峰顶!他……”
万籁静厉声打断:“众弟子听令,即刻撤离传神峰!”
何处觅还想说什么,脚下的震颤却加剧了。
第二根锁龙柱断裂,砸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万籁静再不迟疑,单手掐诀召出本命灵剑,另一手将气若游丝的云思归稳稳扛在肩头:“撤!”
一声清喝,剑光如虹贯空。
众弟子纷纷御剑而起,化作道道流光紧随其后。
在他们身后,第三根锁龙柱正缓缓倾斜,整座传神峰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下沉。
万籁静御剑凌空,回眸望向峰顶,只见月薄之单手抱着铁横秋,另一手持剑与四条螭龙精魄周旋,挥斩间带起漫天霜华。
何处觅腾空到这个高度,也看见了状况,不禁惊讶道:“月薄之居然有这样的修为……”声音里带着难掩的震撼。虽然修真界皆知月尊剑术通神,但亲眼目睹他怀抱伤者仍能独战四龙,还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只是,更让何处觅在意的是铁横秋的状况。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看清他焦黑的身躯软绵绵地垂落着,仿佛一具没有生气的傀儡。
“大师兄,铁师弟他……”何处觅声音发紧。
万籁静凝视着远处翻腾的战场,声音低沉:“九龙锁天阵以螭龙精魄为引,借地脉龙气生生不息。月薄之能以一己之力抗衡至此……”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已是惊世骇俗。”
山风狂暴,卷起漫天碎石。
何处觅不得不撑起灵力护盾,却仍死死盯着峰顶那道孤绝的身影:“你说,月薄之真的可以带着铁师弟破阵吗?”
“即便是月薄之,要破阵,”万籁静的声音几乎被风声吞没,“也非得找到阵眼所在不可。”
何处觅急声问道:“阵眼在哪儿?”
万籁静斜他一眼:“此等宗门绝密,唯有师尊知晓。”
“可是,您不仅剑道造诣精深,更兼修阵道、丹道、长生道,诸法皆通,而且对云隐三十六峰了若指掌……”何处觅不甘心地压低声音,“难道真的毫无头绪吗?”
万籁静闻言微微闭眼,口中像是这念着什么,也像是在计算什么,呼唤什么。
就在这一刹那,远处的月薄之似有所感,突然转头望来。
那冰冷的目光如利刃破空,众弟子顿时遍体生寒,有人颤声道:“大师兄,我们……我们还是退远些为妙?”
另一人急忙附和:“不如速速撤回主峰!”
万籁静眸中精光乍现,斩钉截铁道:“我们先去百丈峰。”
“去百丈峰?!”何处觅问道,“为什么?”
话音未落,万籁静已抬手指向远处,那儿月薄之在龙魂围攻中仍将铁横秋护得密不透风。
万籁静刻意提高声量,让所有人都把他说的每一个字听得清清楚楚:“三十六峰皆有可能是阵眼,但各峰都有掌峰真人护法,除了……百丈峰。”
“对啊,百丈峰此刻是最薄弱的……”何处觅微微一愣。
万籁静又瞥了传神峰顶一眼,几乎与月薄之视线交错。
但他很快收回目光,眼神如电扫过众弟子,声音拔得更高:“弟子们听令,必须拼死守护百丈峰!”
万籁静剑诀一引,转向百丈峰方向。
山风呼啸间,他最后回望了一眼烟尘中的那道身影,眼底闪过一丝深意:
我能做的,也仅止于此了。
众弟子紧随万籁静身后,心中俱是惴惴不安。
御剑飞起,云霭破开,百丈峰近在眼前。
却在此时,万籁静心念一动,说:“止步!”
众弟子慌忙收势,还未及询问,天地间骤然亮起一道雪练似的剑光。
那光芒自传神峰方向横贯长空,所过之处云开雾散。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弟子们循声望去,不由骇然:巍峨耸立的百丈峰,竟被这一剑生生削去山顶!
被斩断的山体缓缓倾斜,在震天动地的轰鸣中坠入万丈深渊,激起遮天蔽日的尘暴。
众弟子呆若木鸡,只见烟尘散尽后,月薄之抱着铁横秋踏空而立。
原来,云隐群峰镇山阵的阵眼就在百丈峰。
百丈峰被破,锁龙阵不复存在。
月薄之轻而易举脱阵而出。
万籁静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又迅速露出怒容,对月薄之疾言厉色:“有我在,断不容许你伤害任何一个弟子!”
说着,他御剑挡在众弟子面前。
众弟子在他身后瑟瑟发抖,有几个甚至腿软得险些从飞剑上跌下来。
却见月薄之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将怀中人又搂紧了几分。
原想说“挡我者死”,但念及铁横秋伤势很重,急需一个清静地方休养,更想到刚刚万籁静的提示,若此刻动手,也忒不道义了。
月薄之便只是轻轻瞥了万籁静一眼。
万籁静背脊绷得笔直,握剑的手心已沁出冷汗。
他不知月薄之是否领自己的情,但身后三十五位师弟的目光和信任都系于他一身。
山风呼啸间,他横剑当胸,青锋映着惨淡的天光,在众弟子前筑起一道单薄却坚定的屏障。
月薄之低垂着眼睫,衣袂翻飞间踏空而行,抱着铁横秋自众人头顶凌空而过。他身形如孤鹤掠影,连半分余光都未施舍给战战兢兢的云隐弟子。
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云海尽头,众弟子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有人甚至控制不住地啜泣起来。方才那一刻,他们真切地感受到了何为剑尊之威。
山风卷着未散的血腥气拂过,万籁静握剑的手这才微微松开,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
月尊入魔,百丈峰被削平,护山大阵被破,何等大事!
但算起来,除了云思归重伤,云隐宗并无任何伤亡。
云思归一觉醒来,得知月薄之居然脱阵了,震惊不已,问明缘由后,看着万籁静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
万籁静一撩衣袍重重跪地:“是弟子办事不力……”
云思归却微微一笑,忍下一口气,反而拂过他的头顶:“唉,你也是关心则乱。”
云思归长叹一声,望向窗外残缺的百丈峰轮廓,眼底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医修们轮番诊脉后,俱是面色凝重地摇头退下。
内室里,几位亲传弟子跪在玉榻前,个个眼眶通红。檀香氤氲中,云思归支起身子,枯瘦的手指敲了敲床沿:“为师倒是知道一个秘法。”
说罢,他扫视众人,咳了咳:“然而,却需要灵骨为引……”
话未说完,万籁静猛然跪下,高声答道:“弟子愿献灵骨!”
云思归佯装推辞,连声叹息:“不可不可,你是宗门栋梁,而我,已经垂垂老矣……”
“师尊!”万籁静重重叩首,“弟子蒙师尊教养之恩,万死难报!若师尊不肯收弟子灵骨,弟子宁肯自断经脉!”
见他如此,云思归才“勉为其难”地颔首,指尖刚触及万籁静后颈大椎穴,瞳孔骤然收缩:“你的灵骨……”
刚刚退下的医修们又进内室来,轮番查验后,个个面如土色。
原来万籁静中了罕见的奇毒,已经毒入骨髓。
“怎么这般凑巧!”云思归怒摔茶盏。
接二连三的变故终于撕碎了他伪善的面具,一掌拍在床榻扶手上,对万籁静满目怨恨质疑:“你可是成心的?”
万籁静当然是成心的,故意的,早有预谋的。
但正因为他是成心的故意的早有预谋的,他也分外的当机立断,立即就跪倒在地:“弟子无能,不能替师尊分忧!”
殿内烛火忽明忽暗,映照着云思归阴晴不定的脸。
医修们见云思归突然变得这么刻薄狠戾,虽然心惊,却也能理解几分:任谁遭此重创,都难免性情大变。
他们又看了看万籁静,他们素来认可万籁静为人,此刻忙主动替他分辩道:“宗主明鉴,大师兄体内毒素沉积已久,而今日的事情发生得那么突然,怎么可能是早有预谋呢?”
“对啊,这个毒如此厉害,大师兄怎么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何处觅也站出来替他说话,“此毒潜伏时毫无征兆,一旦发作便是死局,如此阴毒,一定是有人谋害大师兄。”
听着何处觅的话,云思归深深看他一眼,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忽然豁达地笑了。
“倒差点把你忘了,”他手指探出,按在何处觅后颈,“你也是一个好孩子。”
云思归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温和,脸上阴鸷之色一扫而空,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德高望重的师尊。
但何处觅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
魔域上空,翻涌的血云如滔天巨浪,将天光吞噬殆尽。
月薄之怀抱铁横秋御空而行,飞剑在脚下划出一道雪色,如同撕裂血色天幕的一道伤痕。
下方赤色荒原上,无数魔物仰首嘶吼。它们嗅到了新鲜的血气,却又被月薄之的威压震慑,只能焦躁地刨着焦土。
月薄之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铁横秋灰败的面容上。
第121章 金屋藏铁
魔宫巍峨矗立于血色苍穹之下,漆黑的殿宇如巨兽蛰伏,嶙峋的尖刺直指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