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横秋听着啧啧称奇:“我看那魔兽头颅大如小山,想必是个厉害角色?竟需你与疆万寿联手才能降服?”
“自然不必!”月薄之听到什么要和疆万寿联手,就觉得这样在道侣面前很没有面子,这个素来寡言少语的高冷月尊已经滔滔不绝地解释起来,“区区噬心魔兽,一剑足矣!何须与人联手?只是他的山洞伥鬼甚多,很是烦人,本来一剑劈掉那山便是。偏偏疆万寿又说这是他的地域,谁知道有没有活着魔修还在,什么都是他的子民,不能损伤……”
铁横秋听得一愣,月薄之平日话少得跟个闷葫芦似的,今儿个倒是难得说了这么一大串。
他忍不住支着下巴,嘴角悄悄翘了起来,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听着。
月薄之好像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多了,微微掩唇,咳了咳。
铁横秋忙斟了杯热茶递过去:“说了这许多话,润润嗓子。”
月薄之接过抿了口,目光落回黑岩床。
铁横秋自然而然地扶着他往黑岩床那边走:“不若,再歇会儿吧。”
月薄之颔首,把铁横秋一拉怀里。
铁横秋吃了一惊。
却见月薄之自然地拢起雪氅,把二人裹住,闭眼睡去了。
铁横秋一觉醒来,身侧早已空无一人。
他忙走出来,发现魔域天空血云层层,不见天日,难辨时辰,去看漏刻,才知道已将近午时了。
他心中一动:月薄之肯定是去雁飞道和那个鬼面蝎会面了!
铁横秋急匆匆冲出客舍,迎面撞见一个巡逻的魔侍。
他一把拦住对方:“劳驾,雁飞道怎么走?”
那魔侍斜眼瞥他,鼻孔里哼了一声就要走人。
铁横秋心头火起,一把揪住魔侍领口将人抵在墙上:“你这耳朵要是听不见话……”他拇指轻轻顶开剑格,青玉剑露出寸许寒芒,“不如我帮你割了?”
魔侍顿时脸色煞白,结结巴巴指了方向。
铁横秋松开手,便往前去,心里怪道:这长生城的魔侍都是皮痒的吗?
好好说话不理人,非得动粗?
一个个的,各有各的神经。
铁横秋御剑而去。
魔域的天幕被层层血云笼罩,御剑而行时,四周尽是粘稠的血雾,阴冷的魔气如毒蛇般缠绕上来,刺得他灵台隐隐发蒙。
他心中微颤,又默念了几遍《清心诀》。
真气在经脉中运转三周,这才将侵扰灵台的血气散去。
铁横秋咬牙,穿越血云,御剑落地。
穿出云雾的刹那,只觉眼前一阵发黑,脚下虚浮得像是踩在棉花上,他踉跄着晃了两下,下意识伸手扶住身旁的石壁。
他甩了甩头,待视线重新聚焦,才发现自己竟已稳稳落在雁飞道上。
方才那股眩晕感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只是错觉。
铁横秋屏息凝神,身形隐于嶙峋山岩的阴影之中。
远处风烟漫卷间,两道模糊身影渐次显现。
他立即运转真气,双目微眯,瞳孔中泛起一丝金芒——正是“眺法眼”之术。
霎时间,数里外的景象如近在眼前般清晰起来。
在他的“眺法眼”中,只见月薄之和簪星相对而立。
簪星手中拿着一卷书,作势要递给月薄之。
月薄之要拿,簪星却转身收回。
书册在两人之间推拉辗转,月薄之竟也由着他这般放肆。
那素来清冷的眉眼间,甚至隐约含着一丝纵容的笑意。
铁横秋看得目眦欲裂——以月薄之的修为,若真要取书,何须与这厮纠缠?
分明是……
分明是……
不摇碧莲!
铁横秋死死盯着眼前这一幕,胸口仿佛堵了一团浸透醋汁的棉花,又酸又闷,几乎透不过气来。
掌心不自觉地按上剑柄,青筋暴起。
他抿了抿唇,告诉自己不要暴躁。
可就在这当口,簪星忽然脚下一晃,整个人软绵绵地朝月薄之倒去。
铁横秋眼睁睁看着那道蓝色身影就这么跌进了月薄之怀里。
而月薄之……
竟然没有躲开!
那只素来不染尘埃的手,甚至……还扶住了簪星的后背!
铁横秋嘴唇哆嗦着:这……这发展也太超过了吧!?
我……我不会看错了吧!!
我是眼花了吗?
他再次催动真气,经脉中灵力流转,“眺法眼”的视野在这满天风烟里越发清晰:月薄之的手仍虚扶在簪星腰间,甚至因那人站不稳而微微收紧了些。
脑中仿佛有根弦骤然崩断,铁横秋浑身血液都冲上了头顶。这功法运转如常,根本毫无差错……也就是说——眼前这一幕,竟是真的!!
他猛地闭眼又睁开,几乎要将眼眶瞪裂。
只见簪星苍白的唇边勾起一抹得逞的弧度,借着身形未稳之势,故意将脸贴近月薄之颈侧。更可恨的是,簪星竟胆大包天地将手指滑入月薄之指缝!
十指紧扣!!!
铁横秋脑子“嗡”的一声……
耳边再次响起月薄之的话:“我若要选一个道侣,也未必要你这样的。”
眼前顿时天旋地转,视线里只剩下那两只交缠的手在无限放大。
铁横秋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山岩的手无意识地在石壁上抓出五道深深的沟壑,碎石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好……很好……”他低笑着,声音却比寒冰还要冷,“我果然……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选择……”
青玉剑感应到主人的情绪,剑身震颤不止,发出阵阵低沉的嗡鸣,声音不似往日的清越。
铁横秋深深吸气,山间微凉的空气灌入肺腑。
再度睁眼,四周风烟已然散尽。
他从岩石底下钻出,碾了碾鞋底,总觉得刚才看到的一切透着有一种不真切感。但既然是亲眼所见,也不能是假的。
铁横秋心绪紊乱,胡乱行了几步,忽然感应到什么,一个错身闪步。
一枚蝎子钉便擦过他耳际。
他眯眼一看,只见竟然是簪星。
簪星歪着头,露出个天真又恶毒的笑:“你这叫什么烂铁的,身法倒是比我想象的好。”
铁横秋平时必然不会与簪星作口舌之争,但此刻,他眼底的血丝还未褪尽,看着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只觉一股邪火直窜天灵盖。
他冷笑道:“你倒是比我想象的要弱。”
簪星神色骤然一冷:长生城的魔修,被说无耻下贱都不打紧,就是不能被说弱。
簪星冷笑道:“你该不会以为,顶着月薄之侍者的身份,就能狐假虎威吧?这在云隐宗那种恶心的地方或许可以,但这儿是长生城,我们只尊奉真正的强者。”
铁横秋挑眉,好像有些想通了:为什么长生城的魔侍十分轻视他,却在他出手之后,反而态度转好。
铁横秋环视四周,心里想的却是:怎么只见簪星?月薄之呢?
刚刚明明看到月薄之和他在一起的……
事实是,山风卷着枯叶掠过空荡荡的崖边,除了他与簪星,再无第三人气息。
簪星察觉到铁横秋的视线,冷笑道:“是在找可逃之路吗?你可别想了。”
铁横秋沉默以对,眼底暗潮汹涌。
簪星勾起嘴角:“哟,薄之哥哥不在跟前,就不装乖了,是么?瞧你之前那做作的样子,真的以为做小伏低就可以攀附薄之哥哥吧?”
铁横秋胸口骤然一闷。
“可惜啊,不配就是不配,如何攀附总是不可得。”簪星赤足轻点地面,像只优雅的毒蝎般绕着他踱步,“就算把自己脸皮撕破,做成一根贱骨头,也不见得就有人要啃了。”
铁横秋胸腔闪着难以自抑的杀意,但他还是强行压下,转身欲走。
一道骨鞭却拦在他面前。
那是以千年毒蝎的整条脊骨炼制而成,节节骨刺泛着幽冷寒光,鞭尾带着倒钩状的蝎尾尖刺,在空中划出锐响。
“我准你走了吗,”簪星把玩着骨鞭,毒钩在铁横秋胸前三寸处危险地晃动着,“贱人?”
铁横秋听到这刺耳的称呼,他抬眼对上簪星的目光——那种居高临下的轻蔑,仿佛在看什么肮脏的蝼蚁。
太熟悉了。
铁横秋忽然有些恍惚。
这样的眼神,他见过太多太多次。
从前在神树山庄、后来在云隐宗……那些如潮水般涌来的恶意,一层叠着一层,几乎要将他淹没。
那些记忆里的恶意与眼前重叠,化作无数张扭曲的嘴,反复嘶吼着“贱种”、“痴心妄想”……
他的思绪越来越遥远,但簪星的声音仍然很近很清晰。
“不如这样,”簪星指尖绕着蝎尾鞭,用甜腻的嗓音说,“看在薄之哥哥的面上,只要你跪下来磕三个响头,再用这个……”
他劈手将一个淬毒骨刺甩在铁横秋脚边,“划烂你这张令人作呕的脸,再发誓永远不再肖想薄之哥哥……”
铁横秋看着脚边那根毒钉,莫名想起了被海琼山踩碎的金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