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府已经烧了,整个邵府的人杀的差不多了,本应该做事不留后患的天枢阁却留下了几个活口,而谢玉绥出现的又这样及时,几个邵府的幸存者再加上几个被抓的天枢阁的人,下面该怎么走不用多说。
“大抵。”荀还是幽幽开口,“接下来就是昭告天下,天枢阁阁主荀还是背主忘恩,意图杀害忠良嫁祸他人,挑起周边战火,意欲陷百姓于水火之中,数罪齐发——”
荀还是叹了口气。
“当杀。”
之后穆则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的想法和荀还是一致,二人知道路行至此很难找到回转的余地,穆则也没办法提供好的建议,就只能安安静静地陪着荀还是。
直到隐约听见长廊的另一侧有异响,穆则得到荀还是的示意后闪身离开。
眨眼间就只剩下荀还是一人对着空空的院子,谢玉绥重回此处时瞧着就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背影,四下无声,似乎自始至终都只有荀还是一人在此。
第77章
谢玉绥并不知道穆则的出现,自然也就不知道穆则所说的话,所以乍一听此表情有片刻的停滞,问道:“何出此言?”
荀还是做沉思状,当真认真地想了想,秀气的眉毛皱在一起,似乎在考虑一个极其困难的问题,过了会儿眉头舒展。
先前紧绷起来的气氛一笑间烟消云散,他弯着眼睛,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说:“听不太清说话。”
谢玉绥一愣,旋即想到了什么,一只手杵在床上靠到荀还是一侧,两指撩起垂在两边的头发。
合着荀还是的容貌,耳廓由上至下近乎成一条直线,未曾有常人所说的沾了福气的耳垂,偏生出一个背道而驰来,精致小巧的耳朵便是半分瑕疵也无,一眼看去徒生出几分讨喜,却是没见到半分不妥之处。
谢玉绥手指悬于上方,指腹有意无意地擦着耳朵上的一点皮肉,细腻的手感引出几分燥郁来,他强压着内心想要将这一处小巧揉出血色的冲动,蜷缩起手指又凑近了些:“如此说话可还听得见?”
荀还是的眉头蹙了蹙,并未转头看向谢玉绥,视线落在前方床褥之上,分辨了少倾才清楚进了耳朵的内容:“听是能听得见,只是耳朵里响得厉害,需要仔细分辨才能寻出个大概内容。”
谢玉绥眉头皱得更深:“从前可曾出现过这种状况?”
荀还是又顿了片刻:“有的,不是什么要紧事,过个一两日便能恢复。”说到这他看向谢玉绥轻笑道,“说与你听是怕我若是反应不及时,或者搭错了话你不要恼,全当看个笑话就是了。”
“这不好笑。”谢玉绥没有因为荀还是语气里的轻松有所松懈,“可还有其他症状?这毒大致多长时间发作一次?除了吐血无力以外可还有别的反应?”
其实荀还是听声音并没有表现出的那么费劲,他刻意将自己放在弱势上,下意识想要让谢玉绥放松警惕,即便他自己也不知道放松警惕想做什么,但理智已经先一步做出了选择。
只是这种刻意营造并没有坚持太久,在他看见谢玉绥认真的样子,不知怎么的,一向习惯掩饰自己早已戴惯面具的皮相一时竟有些挂不住,翘起的嘴角跟着有些僵硬。
他看着谢玉绥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
荀还是自诩没什么好心肠,即便真的能遇到寥寥无几想要关心他的人,在见到他的残忍之后即便没有跟所谓的正道人士一起喊打喊杀,却也会敬而远之。
只是那些游刃有余在见到谢玉绥时不知怎的,还没见招就已经溃不成军。
目前无论是发生的还是尚未发生的,整件事情里荀还是唯独给谢玉绥留了退路,那是荀还是从未给予他人的思量。但即便如此,前期的算计并未作假,他也并未隐瞒,谢玉绥深知其中关窍却还能如此待他,便是个石人也会有所松动。
就像外人总说的那样,荀还是除了皮相好看以外,浑身上下再无半点可取之处,满嘴谎话,整个肚子都是黑的,从他这张嘴里说出的话,十句有十句当不得真,自己都闹不清楚,谢玉绥到底是如何觉得他所言的喜欢不是一个圈套?
荀还是有时候觉得觉得谢玉绥就像是个圣人,即便荀还是将刀架到他的脖子上,他都能先问荀还是一句“刀沉不沉,有没有伤到自己”,可有时候,荀还是又觉得谢玉绥这人比他以为的要深沉的多,外表总是一副好说话的样子,以王爷之尊肯与他这个他国上不得台面的人纠缠在一起,却还能按部就班地盘算着。
真情流露也好,虚与委蛇也罢,不管是哪条路都不是一个王爷所能做到的。
在大多数的王公贵族眼里,男人可以做宠,却上不得台面,互相炫耀的时候当个玩意还好说,可是像谢玉绥这样事无巨细的真的很少,尤其是听见荀还是说身体出问题后,眼神里的关怀不似作假。
荀还是原本想过谢玉绥会不会真的对他动了感情,也为此动摇过不止一次,现在想想,感情应该是有的,只是不知道占了多大的分量,也不知道在谢玉绥的心里这份感情放在了什么位置。
并非荀还是将自己看的太低,而是他一直找不到能让谢玉绥重视自己的理由。
喜欢上一个人是一件既简单又很复杂的事情,动情的一瞬总是没来由,但是很快又会在这份突如其来的情感上加注许多难以承担的筹码,或许会因为诸多缘由不能在一起而痛彻心扉,但当真的分开,这份痛会随着时间逐渐变淡,经年之后,在某一个午后成了一缕彻底消散,再提起时只余一声叹息。
荀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就处于这样一个位置,而谢玉绥应该深谙此道,如今这番或许只是因着荀还是时日无多,即便再如何投入也只是须臾间,再之后……谁知道呢。
从二人邕州相遇到如今阳宁重逢,荀还是有时候闹不清自己究竟跟谢玉绥纠缠个什么劲儿,但是现在见着谢玉绥眼睛里的关切,只是那么一眼,盘踞在心里许久的郁结突然散开,他突然觉得……其实算计他一下也没什么,这辈子哪个人没有算计过他?自他还是个孩童的时候,自他还没有任何能力保护自己保护他人的时候,他就已经背了一身的算计,既是这样,被喜欢的人算计一下倒也没什么,旁人都能做的事情,为何更为亲近的人就做不得了?
荀还是突然看开了,一时乐得被谢玉绥算计,觉得他尚且还有被利用的地方也算是好事,至少谢玉绥一时半会儿将他放在甚为重要的位置,至于以后——
他没有以后。
如此一遭,荀还是的心情顿时轻松了。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想法有多么畸形,便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可以利用的身份,找了一个谢玉绥应该喜欢他的理由,如此便已经足够。
荀还是露出一个“你放心”的表情:“症状肯定会有,吐血什么的你都见过了,好在大多是面上看着凶险,过段时间便会不治而愈,之后的一段时间与寻常无甚区别,不必担忧。”
“这叫不必担忧?”谢玉绥被荀还是吊儿郎当的样子气笑了,执起荀还是的手腕,手指搭上。
荀还是任由谢玉绥的内力游走在自己的身体,感受着那股不属于自己的温暖冲击着冰冷的经脉,棉被都暖不了的四肢这会儿逐渐有了温度,脸色也没先前那样难看。
荀还是眨眨眼:“王爷莫慌,你看我现在这样多方便,即便你就当着我的面听属下汇报,我也不能窃听了去,叫人怪放心的。”
谢玉绥瞪了荀还是一眼。
荀还是无甚自觉,摸摸鼻子继续道:“或者王爷不放心的话,可找根麻绳将我捆起来,那样是不是看起来更像俘虏一些?”
此话一出,荀还是明显感觉到那股温暖的内力有片刻的停滞,而后再次缓慢行走之际,他听见谢玉绥道:“你这是从何处道听途说,我又何时想要对你如何?”
荀还是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说出的话却没像他那张脸一样漂亮,甚至不给谢玉绥任何缓冲辩白的机会。
“王爷不是和我们那位陛下达成共识了吗?如今天枢阁成了替罪羔羊,我这个首领怎么也得分担一些罪责,甚至可能会被扣上一个谋反罪名,邾国待不下去,祁国又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无处可去便只能赖在王爷身边。”
此时谢玉绥已经撤了手,澎湃的内力带着点凉气归于体内,他抬眼看向荀还是,此时已经没了第一次被质问时的慌乱,深沉的眸子里一眼看不见底。
屋外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屋内却还没来得及点蜡烛,漆黑的房间紧靠着外面的那点月光映照,却也足以照亮荀还是的眼睛。
谢玉绥没有问荀还是消息来源,这问题出口太傻,即便邾国皇帝对荀还是再多的提防,也不可能将整个皇宫防成铁桶一样滴水不漏,所以荀还是知道这些事并不奇怪,只是,他并不想让荀还是知道的这么快,也不想让他从别人的嘴里了解。
所以这一路谢玉绥都有所防备,截下了不知道多少只从东都飞出来的信鸽,有没有误伤不知道,他本以为可以找个机会再与荀还是娓娓道来,但是事到如今,他已经失了先机。
“这件事……”
“你不用解释。”谢玉绥刚开口就被荀还是打断,“我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也不会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站在我们现在的位置要考虑的事情很多,追问我在你心里有多重这样的问题很没有意义,我们大可以跳过这些直奔主题。”
虽说这是最有效率的方法,但是荀还是这话落入耳朵里怎么听都不太舒服,似乎其中有些事情变了,又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谢玉绥仔细回味了一下两人之间的相处方式,赶在荀还是下一次开口之前,他率先回过味儿来,似乎从这次重逢起,荀还是都未曾像先前那样借着轻浮调戏的态度来刻意接近他。
谢玉绥猛然察觉到,两个人……疏远了。
他不太喜欢这种滋味,尤其是见着荀还是刻意放低姿态,非要分出个利益关联时,一直被他压在角落里,被他忽略很久的烦闷突然爆发出来。
眼看着荀还是又要张嘴说出什么他不爱听的话,谢玉绥突然起身站了起来。
荀还是嘴张了一半,不解地抬起头。
谢玉绥背着月光,整张脸都沉在黑暗里,因着这样的环境,荀还是才发现自己被影响的不只是耳朵,这会儿连视力也有所影响,明明二人距离很近,他愣是看不见对方的表情,按理说即便屋内未点蜡烛,但屋外月光皎洁,透过窗棂照进来时怎么着也能将周围看个大致,可就是这样一个环境之下,荀还是却只能勉强看见一个轮廓。
从前荀还是发病之际,房间总会留有一盏烛灯,这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眼睛也有所影响。
事实上伴随的症状并不如荀还是说的那样简单,即便不看大夫荀还是都知道,待他走到末路之际,最后的时日必定不好过,头痛、耳鸣和吐血等等终有一日不会再有自愈的机会,而如今看来还要再多一条,他会瞎。
谢玉绥本想趁此机会与荀还是好好谈谈,将那些能拿到明面上和不能拿到明面上的事情都一股脑地说出来。如今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两个人再藏着掖着虽说于大计无所影响,可是谢玉绥能感觉到,再这么下去两个人只会越走越远。
荀还是本就不是一个善于将自己真实想法表露出来的人,日常袒露出来的样子究竟套了多少层外壳便只有他自己才能知晓。
谢玉绥想要剥开那些外壳,即便不能一下子看见荀还是最真实的模样,但二人谁都不向前迈步的话那壳子只会越来越厚,所以他想借着这个机会试一试,哪怕用强硬的态度硬撬,也得找到个缝隙才行。
然而当谢玉绥借着月光看向荀还是时,让他触碰到荀还是的双眼时,刚刚做的心理建设顷刻间悉数崩塌。
荀还是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有多么茫然,纤长的睫毛下,月光洒在上面染了一层冷色,一贯精明的眼睛此时无处聚焦,视线无处安放看起来那样无助。
那样无甚焦距的样子让谢玉绥突然慌了神,他尚未来得及过问一句话,身体已经下一步有了动作。
荀还是还在消化自己即将看不见这件事,却在这时突然感觉到一阵风扑面而来,长发飘起,下一刻他已经被人结实地抱在怀里。
荀还是脸上的茫然更甚,他本以为两个人至少要有一番争吵,却不知怎么的发展成现在这幅样子。
荀还是本欲推开谢玉绥,问他是不是身体不适,或者遇到了难处,他如今处境不妙,但有根底,估摸着能帮上些忙。
然而没等荀还是开口,谢玉绥喑哑的声音下一步响起:“别跟我打马虎眼,也别想匡我,你跟我说句实话,如今你是不是连眼睛也受到了影响。”
话是问句,但是没有任何想要得到答案的架势,荀还是几次张口都能出声,而后他听谢玉绥继续道:“又聋又瞎你还想折腾什么?邾国既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你又很想做俘虏的话,便是作为俘虏跟我去祁国罢。”
吃着耳朵不灵敏的亏,荀还是反驳都要慢上许久,可是给了谢玉绥拍案定论的机会,待荀还是反应过来想要推开谢玉绥理论一番之际,房门突然被人敲响。
原本还想将人推下床的荀某人听见敲门声后顿时改了念头,手脚并用地扒在谢玉绥身上,不等谢玉绥说话自己率先扬声道:“进。”
两人现在姿势着实不太文雅,但是一想到荀还是可怜巴巴的样子,谢玉绥只能无奈地任由他折腾,听着身后脚步在进门的瞬间顿在原地。
想也知道侍卫见着这一幕会有什么反应。
谢玉绥躬着腰抱着挂在身上的祖宗,头也没回道:“何事。”
那人有些踌躇,一时拿不住就这样讲话说出来合不合适。
只是一个停顿谢玉绥和荀还是都明白侍卫的顾虑,荀还是刻意耍赖自然不可能下来,谢玉绥原本又打着跟荀还是摊牌的主意,两人突然就统一了战线。
“说罢。”
侍卫心中仍有犹疑,但见谢玉绥发话之后便也就不再拖沓,先是瞥了眼被谢玉绥遮挡了大半个身子的人,道:“回王爷,今日派出去的几波人未曾找到方景明的踪迹,城门侍卫也未曾见过相似的人,想必人尚未出城,之后我们再扩大范围继续寻找,傍晚时分邵将军也已经归来,主动提出参与到搜寻的行动中。”
“嗯。”谢玉绥应了一声。
“还有另外一件事。”侍卫话音稍顿,见着谢玉绥微微侧头,视线落到一旁等他下文,侍卫一咬牙道,“如今……”
侍卫嘟嘟囔囔一大串,除了开头两个字以外,其余的就像是在念天书,听不清究竟说了个什么。
荀还是歪着脑袋明显一副不避嫌的样子,可是即便这样,他还是一个字都没听清,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真的出了大毛病,以后都要当个聋子。
好在这样的情景没有持续太久,被他扒着的谢某人顺便体会了一下耳聋是什么感觉,随即瞥了眼怀里不安分的人,皱着眉说:“大点声,好好说。”
侍卫视线飘忽,深吸一口气,眼神又在床铺方向飘了一下,最后带着视死如归的气势大声道:“回王爷,今日虽说未曾找到方景明,但是民间已经开始流传谣言,说邵府因为得罪了……荀,荀阁主,依着阳宁天高皇帝远,所以……所以荀阁主擅自动用天枢阁人手,意图屠尽将军府,最后甚至放火毁尸灭迹。此行为公报私仇,毫无人性,对将军府上下几十口人痛下杀手,更甚者……”
“更甚者挑拨邾国与祁国之间的关系,意图不轨,属谋反罪。”
荀还是蜷在谢玉绥的怀里,一抬头就对上谢玉绥的眼睛,这样近的距离他眼睛终于找到了着落点,少了那点迷离之后带上碎落的月光,怎么看都不像是外面盛传的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荀还是扬着白得透亮的脸一脸无辜,在对上谢玉绥的视线时刻意眨眨眼,似乎在说:看,我说对了吧,黑锅果然扣到我头上了,猜对有奖励吗?
第78章
银白的月光下,荀还是双臂尚挂在谢玉绥的脖颈上,长发垂在身后,仰着头刻意蒲扇着睫毛,像个讨糖果的孩童。
荀还是其人,在外什么名声都有,基本上没有跟“好”字沾边,坏的倒是占了个透,谢玉绥绞尽脑汁都没找到一个与此时此刻能关联到一起的传闻。
有别于他人见过的任何一种模样,狡诈的、狠毒的、残忍的、巧舌如簧的,此时的荀还是漂亮的让人爱不释手。
美人在怀,即便谢玉绥不说话,站在门口的侍卫都察觉到自己多余,只是这多余的念头只冒出个头,视线先一步被美人勾住,双眼看得出神。
哪怕这个美人恶名昭著,也不耽误他那张脸太过出众。就像大多数的怪志中所讲的那样,许多人明知道山中妖物危险害人命,却还是被美貌所吸引,甘愿做一个风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