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又不受控制地想到了程普,程……垃圾!
他好不容易有所转变的心情更烂了。
接下来的饭吃的很安静,谢玉绥再次将筷子放下时优雅地擦了擦嘴,虽问:“荀还是从宫里回来的话一般会从哪条路走?”
*
荀还是从宫里出来时宫门口的角落里依旧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这次马车里没有穆则,也没有卓云蔚,在他身后跟着一个枯瘦的人,一身漆黑的衣服看起来不起眼,脸上一共没几两肉,颧骨突出,眼眶凹陷,乍一看有些吓人。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马车前,荀还是转身道:“我换身衣服,你且在这等一下。”
那人点点头没有说话,见着荀还是进了车厢后背对着车厢门,眼睛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一双眼睛深不见底。
马车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门被推开,荀还是脱了一身官服,穿着青色的衣衫出来时俨然从一个冷冰冰的阁主变成了翩翩公子。
他手指转动着那柄惯拿着的空白扇子,下了马车后掸了掸衣衫上的褶皱,路过方景明时脚步未停,侧头说了句:“你先回去。”自己晃晃悠悠地往主街走。
身后没会儿就传来马车离开的声音,荀还是开着折扇,走了大致半炷香的时间就见到了稀稀拉拉的几个小摊,再转个街角,热闹的主街映入眼帘。
他从宫里出来的时间有些晚,这会儿街上已经很多人,太阳将整条街照的晃眼,街上四处飘散着食物的香气,隐约还能闻到一丝酒香——那是青木坊的酒,远近闻名。
今日趁着时间还早,又没什么安排,荀还是惯例去青木坊溜一圈——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是荀还是贪恋的,估计就只有美酒了。
青木坊并非在主街最热闹的地方,几乎位于主街的尽头,街上人不多,酒坊人却不少,荀还是踏进门口时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这家酒坊店面不大,上下两层,除了提供自酿的酒以外,只有少数的下酒菜。这里并不是很好的聚会地点,奈何酒香醉人,整个东都没有一家的酒能比得过青木坊,所以即便这里又破又小,依旧有很多达官贵人慕名而来。
荀还是进了门后只站在柜台前,见着从里面出来的掌柜的笑笑:“劳驾,来两壶酒。”
“哟,公子可好一阵子没见着了,最近这是又空闲下来了?”店掌柜一脸福相,一双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还是老规矩?”
“老规矩。”荀还是回以一笑。
掌柜的应了一声,吆喝着店小二备酒,荀还是百无聊赖地转动着纸扇等着,结果一转头就见这个熟人。
昨天才见过的那个书呆子在经历了那样的场景之下,今日竟然还能有闲心出来喝酒倒也是稀奇。
见着张回看向他时错愕的表情,荀还是微笑点头,原本他以为张回见着自己即便没有匆忙逃跑,大抵也会避之唯恐不及,没想到那书呆子稍作犹豫后竟是抬步越走越近。
荀还是略有些诧异,但是很快表情恢复正常,难得自觉地端正了自己的站姿,见人越走越近后笑道:“没想到在这里能偶遇张公子。”
张回双手交叠作揖,轻唤一句:“大人。”
荀还是虚托了一下:“张公子客气,我哪里担得起大人这两个字,公子抬举了。”
“大……”张回还想再说什么,就见荀还是食指压在自己的嘴唇上,示意他莫要再执著于此。
“张公子这是与朋友一同前来?”
张回似乎有些紧张,眼神不知该落向何处,最后侧过身面朝着柜台,看着里面展示的各种酒坛道:“是,没想到能在此偶遇您。”
张回昨天晚上确实吓得不轻,回去过了一晚上才堪堪回过神,因着丢了魂儿的样子太明显,今天一早就被两个朋友叫出来,不成想在这里会再次碰见荀还是,更没想到自己再次见到这人时并没有想象中的害怕,反而原本沉寂下去的心又开始跳动不停,即便明知道应该跟荀还是保持距离,却还是不受控制地走了过来,想要跟他说说话,哪怕只是一句没什么营养的寒暄。
荀还是对此不以为然,既然对方不觉得别扭,他便也坦然:“今天天好,出来逛逛也是不错。”
张回“嗯”了一声,其实两个人真没什么可聊的,但是张回不走,荀还是还在等酒,一来二去就这样不尴不尬地相处着,好在很快掌柜的拿了两个小酒坛出来。
“哎哟今天太忙了,伙计们忙不开。”掌柜的将小酒坛放在桌子上,“说来公子近日脸色看起来比前些日子来的时候更差了,可曾好好调理过身子?若是身体不好可要少喝点。”
荀还是总来这间店,每次都是拿两小坛酒,时间久了跟这位掌柜的熟识起来,倒也是能聊上几句。
荀还是拿出银子递过去,笑道:“吃着药呢,您没闻着我身上一股子被药汤腌出的苦味吗?”
张回站在一侧听见这话一愣,紧接着小声地吸了吸鼻子,隐约透过满屋子的酒气闻到了一点药的味道,旋即他又想起盛传的言论——天枢阁阁主荀还是只剩下几年的活头。
此念头一出,张回猛地转头看向荀还是。
光线在他周围勾勒出一个耀眼的轮廓,说话时眉眼含笑,漂亮的不似人间该有的样子,然而他脸上没有丁点血色,脖颈上青色的血管像是小蛇一样清晰地布在皮肤下。
当真是又瘦又虚弱,哪里像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
张回心脏一紧,双手不自觉地攥成拳头,几次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找不到自己置喙的立场,他只能安安静静地听着荀还是和店掌柜闲聊。
是了,店掌柜都能闲聊几句,他却笨的找不到话题,怪不得所有人都说他只会死读书,从前没觉得死读书有什么不好,可此时此刻,他却无比痛恨木讷的自己。
“哟,那您可得好好养着,这酒要不……”眼看着掌柜的就要将酒拿回去,荀还是眼疾手快地抢过来,故意板着脸道,“那可不成,银子我都付了,您还想抵赖不成?”
掌柜的也就是这么一说,开门做生意的哪有将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见此哈哈一笑,收了银子道:“那您可得好好吃药养身子,下次您要来若是气色更差,我就真不卖了啊。”
荀还是笑笑没有应,一转头发现张回还在,讶异地看着他。
此时荀还是跟先前瞧见的又不一样了,除了惹人的模样以外,和传闻相悖,染了生活气息的样子让张回原本就不安分的心跳得更快了,耳朵里充斥着“咚咚”声响,直到有人唤他才猛然回神。
张回下意识转头,就见他的两个朋友站在二楼看向这个位置,催促他赶紧带着酒上楼,但见着他在跟别人一起,那声催促只说了一半戛然而止。
张回对着二楼点了下头,再回头时见着荀还是已经拎着两坛酒准备离开,他赶忙开口道:“大人您这就要走吗?”
“嗯?是啊。”荀还是不解地看向他,礼貌地笑了笑,“我不常在东都,许久未曾见过张大人,替我向张大人问好。”
荀还是说的是宝文阁学士张闻天,张回的父亲。
张回点点头,十分郑重道:“我会将话带到。”
荀还是原本只是客套话,听见这话后先是一愣,随后噗嗤一下笑出声,摇摇头道:“我只是客气一下,张公子还是不要回去提到我比较好,容易挨骂。”
说完他摇摇头,又跟掌柜的说了两句话便离开,然而他一只脚刚踏出店门,身旁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墨绿色衣衫,个子比荀还是略高,走到荀还是身侧后不由分说地夺过那两坛酒。
酒坊热闹,四下闲杂人众多,吵闹声不绝于耳。按理说,依着张回和荀还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应该听不清两人之间说话,可是不知怎么的,张回清晰地听着那衣着墨绿色的人斥责声。
“一路寻不见你人,如今倒是跑到这里买酒,真应当将你扔到药桶里好好泡泡,才能认清自己究竟是什么状况。酒没收了,等会回去抱着药罐子罢。”
而后他就见荀还是弯着眼睛,手指点在对方的嘴唇上,此时他们已经走远,后面再说了什么张回未再听见。
二人渐渐消失在人群里,张回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直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才猛然回神。
原本站在二楼的人不知何时站到身侧,顺着张回的视线往外探望:“瞧什么呢这么认真,方才跟你说话的是什么人?看你的样子我们都没敢打扰。”
“一个……”张回有回头看了下街巷,那里人头攒动,却没了让他心跳不已的青色身影。
一个刹那间心动不已,却只能成为遗憾的人。
然而张回不知道的是,这次一见会成为这辈子最后一面,往后的日子里,这个曾经惊艳了他年少岁月的人,再也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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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荀还是买酒这事儿没想瞒着谢玉绥,但是见着人的时候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有点心虚,以至于酒被夺走了也没多说一句,只是在谢玉绥让他喝药时手指点在他的薄唇上,刻意压着嗓子凑近道:“药罐子我不要,王爷可以用这里喂我……”
大庭广众之下,虽说荀还是的声音很低不会有人听见,谢玉绥依旧不习惯过于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样露骨的动作。毕竟是正统皇室出来的人,在礼仪教养方面尤为看重,断不可能在人群之中做一些有伤风化的事情,所以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荀还是,用同样的音调小声回了一句:“这可是阁主亲口说的,到时候别后悔。”
荀还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先是有片刻的愣神,而后吃吃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谢玉绥:“我可以期待一下吗?”
谢玉绥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可以。”说完嘴角捻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荀还是方一进门,卓云蔚就将药罐子端了上来,笑嘻嘻道:“这是阁……阁主您的药,趁热喝了吧。”
他差点说成了“阁主夫人准备的药”,好在视线接触到谢玉绥时及时停了下来,避免了接连两天作死的行径。
荀还是看着有卓云蔚脑袋大的药罐子,还没喝就已经觉得满嘴苦味。
他不能跟谢玉绥使脾气,就只能瞪了一眼卓云蔚:“你这是想毒死我吗?”
卓云蔚缩了缩脖子,说到底他还是怕荀还是,求救地看向谢玉绥。
谢玉绥将两小坛酒放到桌子上,接过卓云蔚手里的药罐子示意他去拿碗,而后将药罐子放到酒旁边,坐到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手托着下巴:“一碗药一口酒,喝吧。”
谢玉绥的那个药方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苦的要命,不过荀还是不是个矫情的人,毒都能面不改色的喝下去,更何况是点苦药。然而能忍是一码事,要不要忍是另外一码事,尤其是面前还多了个能让他撒娇的人,可不得借题发挥一下。
荀还是听见这话瞬间苦了脸,坐到谢玉绥身侧,连一贯上翘的眼尾都垂了下来,一脸不乐意道:“这药喝着也无甚大用,又不能解毒,何必大费周章去熬,不如我们喝点酒,及时行乐。”
谢玉绥原本只是故意逗荀还是才让他喝一整罐,再好的药也不能这么喝,可是在听见荀还是这话后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眉头紧锁,眼底光线幽暗,那视线落到荀还是身上时,即便一言不发,荀还是也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若是换做寻常他即便心里并不觉得说错了,却也会软了态度哄哄,可今天突然上来那劲儿就是不想哄。
两人现在并没有明确关系,亲是亲了,抱了抱了,除此之外却是连最起码的心迹都未曾表明,顶多处于暧昧期,算是不用负责的方式。
按理说这种方式是最好的,毕竟荀还是身体很差,按照谢玉绥的诊断还能活个两年多,到时候究竟怎么样谁都说不准,确定关系只会给彼此增加负担,尤其是谢玉绥。
所以荀还是从未在此多言,今天可能是两个人相处的太放松,以至于荀还是没收住口。
话已经出口就没办法收回,荀还是心中甚是懊恼,明显感觉到谢玉绥身上的气压逐渐变低,但他没有哄,脸上撒娇似的表情也收了回去,微笑着起身看向药罐子,状似随意道:“我一直好奇这里究竟加了什么会那么苦,我这辈子吃的药加起来都没你这药苦。”
卓云蔚正巧这时拿着碗进来,察觉到气氛不对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儿,刚想端着药罐子将药导出来,手腕却先一步被捏住。
谢玉绥拦住卓云蔚的动作:“既是苦便不要喝了。”
“良药苦口怎么能不喝呢?”卓云蔚下意识接了一句话,而后转头看向荀还是,想看看是不是自家阁主又作死。
不过他这头只来得及转一半,一双苍白的手先一步拿走了他手里的碗和药罐子,将冒着热气的药倒满一碗,接着又将罐子放到卓云蔚手里示意他出去。
卓云蔚很识相地没再张嘴,出去前将门带上。
荀还是一言不发地端着药一饮而尽,随后坐到一侧,脸上少有地挂着个苦笑:“这是事实,你我都知道。”
“这只是暂时的事实。”
“你我都不是小孩儿了,没必要对未来抱太大的幻想。”虽是如此,荀还是在说出这些话时心脏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旋即走到谢玉绥身后,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身子前倾,“两年没什么不好,你我能保持着这股新鲜感,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去做想做的事情,不会因为时间久了腻烦。”
谢玉绥没有吱声,任由荀还是将身体的重量压到自己身上。
荀还是下巴垫在谢玉绥的肩膀上,侧头看着他线条生硬的侧脸,轻笑一声:“那我以后乖乖喝药,你让我喝多少就喝多少,不生气了行不?”
他到底还是软了口气,换作寻常懒得多说一个字的事情,到了谢玉绥这里荀还是到底还是心软了。
说到底哄一哄倒也没什么,大家都明白的事情,只是荀还是没想到,饶是谢玉绥这样的人也会介意这些,他都已经坦然面对了,旁人还没个当事人淡定。
谢玉绥的表情没有半分软化,低头看着交叉在自己面前的两只手,翻动间,左手食指中间的黑痣落入眼里,让眸光微闪,坚持了没多久后叹了口气。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想沉浸在自我安慰的希望中,也不是忌讳着“死”这个字,他只是不太喜欢荀还是轻视自己的生命。
“毕竟我现在还没死,咱们也没必要非得在现在讨论这个问题,争下去没什么意义。”荀还是起身走到谢玉绥面前,“我会努力去寻找救治的办法,不过说实话,希望不大。”
明明中毒的是荀还是,现在看来却需要他这个当事人来安慰人,谢玉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的那些药只能强固荀还是的经脉,让毒腐蚀的稍稍慢一点点,聊胜于无罢了。
但是认命是不可能的,这段时间谢玉绥已经安排了几波人出去打探,只是一直没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