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所有人都不说话,教授有些不耐烦地挑眉:“还记得你们身上的神印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吗?包括前世和今生。”
玛希琳深吸了口气,率先一圈圈扯下手上的绷带,露出手背上一枚小巧的、浪涛状的神印。
“前世的时候,是我成功成为使徒阶层武者的那一天,距离现在大概是半年前。”
对于武者来说,使徒阶层是分割线,她对当时的喜悦记忆犹新。
黑发青年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去过海神殿?”
“……是。”
当时的渔家姑娘满心以为海神显灵了,激动之下跑去码头当搬运工,一口气赚下了全家半个月的饭钱,第二天累得手臂都抬不起来。
“这一世也是同一天,”她有些发懵地补充道:“但是我睁开眼睛时,手背上已经有海神神印了。”
教授不置可否,转而看向刺客头子的方向——此时对方正坐在沙发上,浑身僵直,神情阴沉,哪怕透过褐色的皮肤都能看出脸色格外难看。
奥雷·阿萨奇是三人中对神明最为虔诚的一个,之前出于对于好友安危的担忧,勉强接受他们对“外神”不敬,这次要他相信自身信仰的神明其实是试图夺取自己的身体、操纵自己人生的罪魁祸首——说实话教授有些担心他会破罐子破摔,和那些让他觉得不可理喻的狂信徒似的,干脆把“将身体献给神明”视为最大的荣耀。
那可就麻烦大了。
“奥雷不是那种人。”救世主私下里安抚他:“您可以不相信他,但是可以相信我选择朋友的眼光。”
……这话倒是很有说服力,以至于让他改变了计划,干脆趁着某人成神的时机对另外俩人坦诚公布。
这算是一招险棋。本来教授还想着让人吃个大亏,被黑夜神坑害一把,自发完成信仰破碎的冲击后再趁机公布真相的——最保险,最彻底,而缺点是极有可能被十分了解他的男主发现他的算计,从而和主角团爆发争执与冲突。
丝毫不知道自己托好友的福才逃过命中一大劫,奥雷深深地将脸埋进手心里,一言不发。
但是什么叫“造神”?什么叫“在他身上凝聚信仰”?难道他所历经过的一切痛苦、绝望与苦难,他所骄傲、热爱并珍视着的一切,都不过是来自他所信奉的那位神明的操纵吗?
——那么奥雷·阿萨奇究竟是谁?神明的容器和傀儡吗?!
他正竭力维持着本源的平稳,一阵诡异的噪音忽然自身旁响起,哪怕是逐渐进入不断自我怀疑的崩溃状态的奥雷,都不由抬头看去——某人在众人诡异的注视中,若无其事地将手摇咖啡机从行李中翻出来,窝在软椅里给自己磨咖啡豆。
……见鬼,这不是重点。奥雷逼迫自己重新将心神全部放在关于信仰方面的思考上。
信仰动摇对于术士来说是非常危险的事,越是强大越是如此。这意味着轻则无法继续共鸣,重则本源受损。
他忽然理解了好友那句诡异的警告,也明白了对方三番五次的暗示,显然是害怕他一次性受刺激太大导致本源受伤——这种不动声色的体贴让他感动之余,也隐隐感到一种耻辱。
……这是否意味着,他的那位好友,哪怕在精神方面,依旧比他强大太多?
咖啡豆似乎被卡住了,碾盘也缺了点油。满脸凝重的奥雷终于被那嘎吱嘎吱的噪音扰得忍无可忍,冲人压低声音咆哮道:“话说你就不能严肃点吗?!”
他在这边道心破碎重塑三观——那混账蹲在椅子上磨咖啡豆!总感觉他的人生都混合着咖啡豆一起一圈圈粉碎在咖啡机里了,而那刺耳的碾磨声就是来自某只咖啡暴君的嘲笑。
“我说过了,你现在可以不信,就当我在胡说八道,这算是我给你留的心理准备时间。”
教授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专心致志地和咖啡机较劲:“我已经看在阿祖卡的面子上给你留了充足的缓冲,你还要怎样?只有婴儿才会将生存刚需全部寄托在不知道是否可靠的外物上,不管是母亲,是神,还是其他什么——而你是一个拥有主观能动性的成年人。”
他甚至抽空冲人露出了一个极具嘲讽意味的表情:“比如我从不指望你的地盘里有现成的咖啡,所以选择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奥雷:“……”
分不清究竟是阴阳怪气的讥讽,还是异常诡异的劝慰——但是他好想揍人,特别想。
一旁正面见识暴君气人威力的玛希琳不由面露纠结——明明是表露善意,偏偏被人讲成了嘲笑,怪不得奥雷一提他就炸毛,和个小孩子一样幼稚。
……其实如果针对的不是己方人员,还是颇有观赏性的,红发姑娘甚至有些想笑,为那绝妙的讽刺。但是对方如果哪天挨揍,一定毁在这张嘴上。
“我的先生,请不要对他太过严厉。”
眼见好友直接被人转移了注意力,就连原本有些暗淡发虚的灵魂都因愤怒明亮爆燃了一瞬。发现自家宿敌居然在阴差阳错间达成了目的,原本还有些紧张的阿祖卡对此感到哭笑不得,顺便带着安抚意味,揉了揉对方的后颈。
玛希琳的眼神顿时怪异得要命。
“不是所有人的灵魂都如您的一般强大。”他温和地低声劝道,而突然被攻击的奥雷顿时愤怒地瞪着疑似胳膊肘向外拐的好友:“我想他还需要一点时间。”
“你也知道我灵魂强大。”诺瓦冷飕飕地瞥了救世主一眼:“所以你什么时候同意在我身上烙下神印?”
刚才被灌输“神印就是奴隶印记”这一惊人概念的奥雷和玛希琳:“……”
等等,这是他们能听的东西吗?!
救世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如果您坚持的话。”
这个话题已被多次提及,他算是再一次见识到了此人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精神,行为逻辑简直如律令般冰冷缜密。他甚至怀疑如果自己不答应,对方会干脆随便找个其他神在自己身上做实验。
……更何况“阿祖卡”永远无法否认自己那源自本源深处的、阴暗扭曲着的渴望。
他在追逐他的月亮,而追逐的下一步,是占有,是撕咬,是吞吃入腹。尽管他不能,他不能……但哪怕是些微可以借此舔舐对方的契机,对猎犬来说都是一种带有致命诱惑性的毒药。
“你们两个在搞什么鬼?”
奥雷狐疑地将视线在二人之间移动。见好友不说话,只是略显阴郁地瞥了他一眼,神情竟有些莫名的骇人。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站起身来。
他开始解自己的外衣衣扣:“玛希琳,捂住眼睛。”
红发姑娘忽然反应过来,立即默契地装作刚才什么也没听见,双手捂住了眼——然后从指缝间偷看。
唉,谁叫某人脸皮薄,其实前世的时候对方鲜血淋漓的五脏六腑她都没少看。
刺客半裸着精壮的上半身,褐色的皮肤上,自小腹到右臂皆盘旋着如阴影烟雾般扭曲的巨大图腾纹路,比所有人都要大。
“这就是黑夜与死亡之神的神印。”奥雷阴郁地简短回忆道:“前世我在血色集市见到阿祖卡的三天前,身上出现了神印。这一世和玛希琳一样,我回到了神印出现的当天。”
第163章 标记
等到房间里再一次安静下来后,正坐在沙发上陷入沉思的阿祖卡一愣,有人走到他面前,他刚抬起眼,便看见自家宿敌毫不犹豫地开始脱衣服,速度飞快,等他反应过来甚至已经露出了大半个胸膛。
救世主:“……”
他近乎本能般设下结界。奥雷已经离开了,大概是要去哪里独自怀疑一下人生,玛希琳临走前还给了他一个颇为诡异的复杂眼神,也许之后他该分别和俩人谈谈——前者是为了避免对方真钻牛角尖,至于后者,自然和眼前人有关。
“神印,你答应了的。”见人一言不发,诺瓦皱眉提醒他。
空气中还带着凉意,脱下的衣物被丢在沙发上。他在人前袒露着上半身,失去外物保护后,不安全感油然而生,简直浑身一阵阵发毛。
对方神情莫测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也许是离得过近了,本来不算太大的身高差带来的压迫感陡然成倍数上涨,教授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但是他被人扶住了肩膀,温热的掌心烫得他皱了下眉。
结果下一秒,黑发青年被人按着坐在了沙发上,身上一暖,尚且沾染着另一人体温的外袍出现在他的肩背上。
救世主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十足谦卑温驯的模样,说出的话却是毫不客气:“您应该知道,我会对您产生欲望。”
“……?”
教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和现在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对方却没有出言解释,只是向他伸出手来,掌心向上。
阿祖卡语气淡淡:“手。”
诺瓦迟疑了一下。他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是此人看起来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思考片刻后,还是决定将尚且带着手套的右手递给他。
对方不轻不重地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套从指尖扯了下来,露出干净瘦削的手掌。
阿祖卡仔细翻看检查了一番——掌心温暖,指腹微凉,甲床依旧修得很短,但是弧度圆润清晰,凸起的骨节上没有出现太过明显的啃咬痕迹,显然近期对方的精神状态恢复了不少。
他低下头,在自家宿敌的掌心上轻轻吻了一下,那只手顿时五指收紧,本能一缩,奈何被他早有准备得扣紧了小臂,只得任由他将指尖顺着紧绷的肌肉空隙钻了进去,一点点被迫展开五指。
细碎的亲吻接踵而至,如同微凉的雪花般落在另一人因常年不见天日、显得异常苍白的手上。
教授猛地一颤,不可置信地瞪着另一人——他并不认为烙下神印的过程和现在这一行径有关。
——那家伙在舔他。
轻缓温柔的吻不知何时变成了温热湿润的舔舐,舌尖灵巧地勾过敏感的指蹼和发红的指缝,逐一滑过他曾因焦虑啃咬过的骨节,直到沿着掌心的青筋顺势而下,抵着手腕中间的浅浅青色凹陷,感受着嘴唇下脉搏的突突跳动——然后毫无征兆地重重一咬。
“嘶——你发什么疯?!”
一个完整的牙印,渗出些微血来,清晰烙印在黑发青年的手腕内侧。
不祥的预感到达巅峰,眼见自己的手完全抽不出来,甚至隐隐有种整个身体都要失去重心被拖拽过去的趋势,诺瓦用尚且自由的左手在沙发上迅速摸索了一下——这一次他记住了随身带枪——然后用手枪挑起另一人的下巴。
“放手。”他冷声命令道。
那人轻轻笑了一声,声线柔和悦耳,带着强烈的愉悦与蛊惑意味。对方顺势歪了下头,将脸颊贴向他的右手掌心,又滑又凉的金发不知何时缠上了他的手指,纤长浓密的浅金色眼睫柔和扫过指腹,像一只蝴蝶在翕动它的翅膀,痒痒的,诺瓦不由眼皮一跳,后背一阵阵顺着脊椎直窜头皮的发麻。
救世主的唇角甚至还沾着来自宿敌的血。他看起来对抵上自己要害的、寒意森森的枪口毫不在意,只是温和地柔声告诫道:“如果您暂时不希望我对您的身体重复我刚才所做的事,今后请不要这样……毫无征兆地在我面前脱衣服。”
——也不要总是说些不断挑战他的理性的话。
阿祖卡顿了顿,又分外严谨地补充道:“当然,其他人面前也不行。”
回答他的是毫不迟疑的上膛声,冷硬的枪口将金发青年脖颈处的皮肤戳得深陷进去,甚至能顺着枪管感受到呼吸带来的肌肉起伏,和脉搏的平稳跳动。
“放、手。”
教授面无表情,他开始在脑内计算开枪的角度和子弹的弹道,以及该如何在不伤及重要器官的前提下给人以最大程度的威慑。
“您要开枪吗?”
那家伙居然还在笑,美丽的蓝色眼睛里是非常温柔清澈的笑意。
他温驯地靠近了坐在沙发上的人,偏过脸来轻轻吻了吻那个正缓缓渗出血珠的牙印:“抱歉,很疼吗?”
——可是他一点也不想让这个标记从那人身上消失。
诺瓦垂下眼睛,冷冷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左手一松,在另一人越发柔和的笑意中任由枪口滑落。
“你弄疼我了。”他分外阴郁地说:“你说过你爱我,但是刚才却咬了我一口——解释。”
对方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无奈地闭了闭眼睛,然后低下头来亲了亲他的手腕。伴随着一阵轻微的痒痛,伤口开始愈合,直到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疤痕,并且很快会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彻底从他身上消失。
“您听说过一种说法吗?”那双惑人的蓝眼睛温柔地望着他:“食欲是爱欲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他明白自己永远无法在那如太阳般伟大的灵魂上留下任何印记,于是他想顺着指尖一寸寸吃掉他,将他现实的皮肉和骨骼全部吞入腹中,也许这将满足他胸腔中偌大虚无的空洞……也许只会引发更多贪婪无比的渴求。
教授慢慢皱起眉来,他仔细打量了对方一番,分外谨慎地问道:“你有食人癖?”
阿祖卡:“……”
救世主面无表情:“虽然我没有完全听懂,但是我确信我没有。”
他叹了口气,终于松开了另一人的手臂——转而挤进对方腿间,抱住那瘦削的腰肢,毫不客气地将脸埋进去蹭了蹭,肆意感受着人体温热脆弱的皮肤在嘴唇下剧烈的颤抖。
没等自家宿敌炸毛着抓他的头发推他的脸,某人便狡猾地松了手,站起身来,并且将另一人早已从肩上滑落的外袍体贴地重新披好。
“好了,我们来谈正事。”他的眼睛变成了威严的金色,分外镇定地问道:“您想要让我将神印烙印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