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昨晚的记忆:过于混乱,那片灵魂碎片导致的排异反应似乎过度放大了他的生理本能,记忆最清晰的片段就是自己毫不犹豫地爬上了另一人的床,并且凭借引以为傲的理性要求对方记住他的所有反应。
然后阿祖卡便瞧见在自己怀里安稳睡了一夜的宿敌抬起头来,非常严肃地盯着自己:“早安,我也感到我已经恢复了正常——虽然我的记忆里没有类似片段,但是出于严谨,我需要和你确认一下。”
“——昨晚我有和你发生性关系吗?”
阿祖卡:“……”
“如果我说没有,”他似笑非笑地危险眯起眼睛,不放过对方脸上的任何情绪变动:“您会对此感到遗憾,还是对此感到庆幸?”
“这和我的主观感受有什么关系?”他的宿敌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如果我们之间确实发生了性关系,我担心这是否会影响灵魂碎片的吸收,从而导致观测结果发生变化。”
明明此人正亲昵而温顺地趴在他怀里,体温与呼吸清晰可感,结果这家伙却极其肆无忌惮,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他会对他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救世主都不知道他到底该不该对这份由自己亲手培养起来的信赖感到欣慰。
“……没有。”阿祖卡深深地叹了口气,靠坐在床头上,无奈地看着那人面不改色地从他身上行动迟缓的爬起来,坐在床边解睡衣纽扣:“我怎么可能不顾您的意愿,强迫您做这种事?
一夜好眠让黑发青年过于苍白的皮肤都透露些微充盈的血色,他低垂着头,硬质的脊骨在颈后凸起嶙峋的弧度。
“我知道。”那人抽空平静地瞥了他一眼:“不过我又不介意和你发生性关系,你的假说不成立。”
“……”
床上的人良久没有动静,诺瓦有些莫名其妙地扭头看了对方一眼——然后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突如其来的强烈危险预感总让他有种转身就逃的冲动。
另一人平静地问道:“这是您的真心话,还是只是一个……玩笑?”
“我不认为我在开玩笑。”他警惕地回答,并且迅速环顾了一圈四周。
“那么我希望您能回答我一个问题。”救世主的语气倒是变得和缓起来,竟有种循循善诱的意味:“‘性’对您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是真的不想听见类似于“这是为了维系关系的可接受牺牲”这种话。
“繁衍过程。”教授狐疑地看着他,回答倒是回答得不假思索:“但是绝大多数人类也会痴迷其促进多巴胺分泌带来的快感,及其背后代表着的包括爱恋、占有、征服、折辱等等社会文化意义。”
“如果你指的是‘我’这个个体该如何界定。”他思考了一下,异常简短地回答道:“无用之物。”
“……所以这句话的重点,是您可以接受和‘我’发生性关系,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这人似乎没有暴起发疯的预兆。黑发青年渐渐放松了下来,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不太明白自己简简单单随口一句话怎么忽然使人产生了这么大的反应。
“当然。”他莫名其妙地认真辩解道:“首先,我没有繁衍后代的需求。其次,我不需要依靠寻找短期性伴侣的方式来寻求刺激或者解决性欲,这并不符合我的道德观念,而且完全可以依靠理性控制住这种浪费时间精力的生理本能。”
“最后,”教授嫌恶地皱了下眉:“我为什么要协助其他人处理这种无用愚蠢的欲望?”
“……那么为什么是我呢?”
往日过于无害的表象如即将被撕破的轻薄糖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危险预兆。一种不可观测的庞大阴翳自救世主身后诞生,几乎要顶到天花板上——但他是温柔的,异常温柔,就连声音都在柔软得颤动着,带着强烈的蛊惑意味:“我的先生,您为什么会独独对我网开一面呢?”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幅假象之下是多么贪婪、庞大而狰狞的渴求,一种差点因对方简单的一句话便彻底爆发的渴求——也许这会惊吓到他的月亮……也许月亮只会冷漠如初。
但是这一次他的宿敌却是陷入了某种怪异的沉默,阿祖卡耐心十足地等待着。
“……我无法确定。”良久,对方有些迟疑,却极其坦诚地回答道:“我只是发现,昨晚我的第一反应是向你求助——这大概是一种信赖,一种可以向你彻底展露要害的、危险且不理智的信赖……所以我判断我也可以接受和你发生性关系,不过我确实没有真正和你发生性关系,因而这个判断不能称得上‘绝对无误’。”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当然,前提是你有这种需求——这一切只建立在一个荒诞假设的前提上,也只是一句没有经历过太多慎重思考的话。如果这让你感到不适,我向你道歉。”
“……”
阿祖卡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他在生气吗?
不知怎的,诺瓦突然感到一种奇异的无措,像是一个孩子面对一只精美却碎了一地的玻璃小船。
有那么一瞬间,对方像是即将淹没他的雪崩与海啸……亦或是无声无息的浓稠雾气,一点点将他湿润地吞没——但是很快那个人便重归了往日的常态,冲他伸出手,示意他过来,然后非常温柔地拥抱了他。
“不,不是这样的。”
他认真且慎重地轻声回答,一字一句柔和地在他耳边发痒,惹得他下意识在人肩上蹭了蹭:“‘性’是爱恋之人互相表达爱意的方式,而不是我需要,所以您可以单方面地配合我,哪怕这在您看来只是一种……‘无用之物’。”
……他不该这样轻易的、毫无保留的信赖着他,过于赤诚,毫不设防——这只会让那突然得到眷顾的、贪得无厌的卑鄙信徒试图索取更多、更多,直到彻底将他的月亮吞吃。
“……我不明白。”
他的宿敌流露出迷茫的神色,此时此刻,对世界无所不知的学者看起来竟像是一个无辜的孩子一样。一种奇妙而柔软的无奈酸涩自胸腔发酵着,阿祖卡不由将声音放得越发轻柔。
“没关系,让我们重新从最简单的问题开始。”他非常体贴地轻声说道。
“比如说,您愿意……亲吻我吗?”
……
艾米莉亚·卡莱顿慢慢睁开眼睛,陌生的天花板让她直接从床上跳起来,直到在床头看见了一张信纸,纸上用熟悉的潦草字迹写着让她醒后就来旅店门口碰面。
在瞧见信纸右下角的署名后,艾米莉亚不得不承认自己莫名松了口气。
她在旅店门口的角落成功找到了人,熟悉的高瘦人影,那位被辉光教廷判处死刑的先生正披着不起眼却足够厚实的兜帽长袍,有些不耐烦地用脚尖踢雪玩,甚至已经在地上刨出来了一个小坑。
……那个总是和人形影不离的金发术士呢?艾米莉亚的脑子里闪过一个疑虑。不过她不得不承认,对方不在的事实居然让她感到轻松了不少。尽管那人容貌出色,声音动听,态度温和,但艾米莉亚就是莫名其妙的害怕他,胜于看起来并不好惹、实际上也确实不好惹的诺瓦先生。
“诺瓦先生,早上好。”黑裙少女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用气声唤道,生怕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我这是……在哪儿?”
同样听说过布洛迪家族那档子事,她体贴地换了称呼。
“巴兰朵城。”对方转过头来,用那双烟灰色的眼睛冷峻地迅速上下打量了她一圈,这让艾米莉亚下意识立正站好,局促地理了理裙摆:“早上好,卡莱顿小姐。”
他微微点了点头,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但是艾米莉亚发现自己已经有些习惯这种冷淡了,她现在简直一肚子疑问,而那位先生简直就像是拥有读心术一样,抢先问道:“您还记得最后、最清晰的记忆吗?”
“最后的记忆,好像是我站在白塔镇道路两侧的人群里,看着您前往光明教堂接受公判。”艾米莉亚低声说,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后知后觉的恐惧在她的眼中蔓延:“……其余记忆都断断续续的,我这是怎么了?”
黑发青年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似乎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图——也是,这里人员嘈杂,不是谈话的好地方。
等了一会儿,艾米莉亚忍不住又挑起了话头:“先生,请问我们现在在等什么?”
“阿祖卡,他去雇佣交通工具,我们打算回白塔镇。”对方淡淡地回答:“至于您,可以在路过长青树学院时离开。”
于是话题又截止了。艾米莉亚·卡莱顿忍不住悄悄地打量他,黑发青年看起来比起初见时瘦了不少,显得有些憔悴,但是一双寒星般的眼睛依旧令人不敢直视。
……还有他的嘴唇怎么了?似乎有些红?
第151章 角驼
艾米莉亚·卡莱顿小姐出于某种莫名的敬畏,并不敢盯着人看个没完,只是偷偷瞄了几眼——对方的整张脸本来是缺乏血色的,冰冷锋锐,现在却唯有嘴唇显露出一种湿润柔和、仿佛被什么仔细碾磨后的薄红,这让他竟呈现出一种奇妙的茫然无辜。
如果她敢于仔细观察一番,说不定还能发现此人正在极其罕见的走神,烟灰色的眼瞳虚无地聚焦在一枝被雪压得直不起身、正无助颤颤着发抖的枯树枝上。
多种常见疾病会通过体液传播,所以人类的本能是抗拒他人的唾液。因此亲吻,这种抗拒生理本能来容纳对方的行为,在多种文明中皆被视为一种用来表达情感的典型表象之一。
那个人没有打断他的话,只是微笑着静静听着,看着他从生理病理、社会行为等多种角度发表了一番严谨的长篇大论,然后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茫然不知所措的境地。
直到这时,对方才伸出手来,慢条斯理地用拇指不轻不重地捻过他的嘴唇,指腹上温暖的纹路磨过脆弱敏感的黏膜组织,随之而来的奇怪麻痒让他下意识舔了一下,然后尝到了不属于自己皮肤的淡淡苦涩。
“……”
有那么一瞬间,另一人的眼神忽然变得莫名……恐怖?
“可以吗?”
但是他的声音非常轻柔,轻柔得仿佛落在枝头的雪,生怕惊吓了什么。
就在诺瓦怀疑这是错觉时,那个人将手垂了下来,转而倾身靠近了他。他这才惊觉,对方此时离他已经非常近了,以至于他再次清晰嗅到了那种令人安心的好闻气味,微凉柔软的金发顺势垂下,钻进他敞开的衣领里,他不由颤抖了一下。
人类温热隐忍的呼吸已经近在咫尺,只要再靠近一点,就能完成一个真正的亲吻——但是对方看起来没有继续的意思,只是将额头抵上他的额头,纤长的眼睫扫过他的皮肤。明明是侵略性十足的姿态,那个人却显得格外温和且耐心。
“您想知道这是为什么,不是吗?”救世主好心且友善地提醒道:“但是只有经过实践,才能得到您想要的答案。”
……是的,对方说得一点没错,况且他是一位求知欲望极其旺盛的学者。
于是他本着探究精神,严肃而庄重地轻轻触碰着另一个人微微抿起的唇线,用自己的嘴唇。
“教授。”
诺瓦回过神来,发现某人身后居然跟着两只角驼,一只角驼的背上还背着干粮和水囊。
这是一种极其少见被人类成功驯化的魔兽,算是巴兰朵城的特产,以卓越的耐力和皮糙肉厚的庞大体型著称,在诺瓦眼中看来有些像是羚羊和骆驼的放大版本结合体。
更重要的是,这种魔兽对法术的抗性极高,可以轻松杀死人类的法术打在它们身上简直和挠痒一般,一群身披重甲、头顶尖锐长角的角驼冲锋起来的姿态可谓不少敌人的噩梦。
“按照正常路线至少需要十天行程。”见他盯着那些角驼看,阿祖卡解释道:“但是如果抄近路,大概两天就能回到白塔镇,只是必须经过一片极其危险的无人荒原,而马车的车轮会陷入凹凸不平的沙地里。”
原本还有一个法子,传送卷轴。艾米莉亚身上就有一个,也不知道爱欲之神到底是从哪里摸来的——结果后续收拾战场时才发现,卷轴已经在一片混乱中被毁了。
“所以我们需要依赖这些大家伙……您在干什么?”
教授正站在一只角驼面前,翻起它厚实的唇瓣,仔细观察那些粗粝发黄的牙齿和肿胀发红的舌头。角驼不安地喷了一口气,淌下满嘴臭烘烘的白沫。
“两只角驼全部发情了。”他冷静地说:“发情期的雄性角驼性格会变得异常暴躁,不听指令,屡屡伤人,而雌性角驼则会温顺许多,所以巴兰朵商人只被允许出售雌性角驼和少许阉割后的雄性角驼,只有当地驻扎军队才能大批量驯养未阉割雄性角驼。”
他瞥了眼两只角驼头上娇小的犄角:“而这是两只雌性角驼。”
艾米莉亚迷茫地看着对方——这和角驼的发情、雄雌有什么关系?
“……很奇怪。”教授眯起眼睛:“雄性角驼嗅到发情期雌性角驼的气味后会迅速发情,而雌性角驼的发情期是春末,现在太早了些,应该是被人喂了药——但是刚刚开春时角驼冬膘耗尽,加上草料稀缺,缺乏食物的角驼母亲没有奶水,小角驼很难存活,没有哪个角驼商人会选择在冬天配种。”
阿祖卡迅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卖角驼的商人不断旁敲侧击问我买角驼做什么,我加价到市场价的三倍他才不情不愿地卖给我。”
“跟紧我,不要乱跑。”他慢慢皱紧眉头:“我有一个不好的猜测。”
……按理来说时间对不上啊。
巴兰朵城是一座多民族混杂的边境城市,一路走来,倒是勉强称得上生机勃勃,脸冻得通红的小孩子们在街上乱窜,庞大的角驼拖拽着高耸的货物。教授已经瞧见不少试图向他们兜售各色奇怪商品的异族商贩,说实话他很想停留下来仔细研究一番,奈何他也同意救世主的观点——情况不妙,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在三人距离城门大概还有几百米远的时候,地面忽然剧烈震动起来,一种隆隆的、如同雷鸣般的声响自远及近,街边往来的人惊恐而茫然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两只角驼同样不安地喷着气,频频扭头,做出想要躲避的姿态。
阿祖卡神情一冷,忽得一甩缰绳,两只原本还慢吞吞的角驼立即加速奔跑起来,原本准备做例行检查的守城士兵被刮带得狼狈跌倒在地,他们一边爬起来,一边愤怒叫嚷着,试图追来。
一个士兵已经用枪瞄准了他们:“不许跑!否则我们开枪了!”
教授在人身后,十分有自知之明地搂紧了对方的腰。另一边的卡莱顿小姐则死死抱着角驼的脖颈,脸色煞白,这对一位贵族小姐来说实在是太过刺激了——好在很快她便感到有种无形的力量将她和行李一起死死按在角驼身上,除了过于颠簸之外,倒是有惊无险。
但是很快那些士兵就没有对付逃犯的心思了,身后的惊叫和惨呼声此起彼伏,教授抽空扭头向后看了一眼:“街上全是被放出来的角驼,都是雌性!”
那些惊慌失措的大家伙一路狂奔,所到之处被掀翻的货架和摊位无数,还有躲闪不及时被撞飞踩踏的路人。阿祖卡顺手用风卷起一个站在路中央大哭、被角驼包围的小孩,将他丢到路边哭喊着的女人怀里。
但它们似乎是有意识地朝向某个方向聚拢而去的。几乎是下一秒,救世主和反派俩人异口同声道:“军队!”
巴兰朵城驻军有大量驯养角驼用作战斗的习惯,全是未阉割过的雄性角驼,因此导致的巨大混乱绝对可以令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短暂失去战斗力。
“那是什么?!”
忽然有人指着天空尖叫起来。
他们仰起头来。明明此刻恰逢正午,冬日难得的阳光格外明亮晴朗,一抹浓郁阴冷的黑色却是出现在了粗犷城墙之外天空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