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抑制的焦虑让他开始下意识想要啃咬手指——但是刚把手抵在唇边,一只手便轻轻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转过头来。
教授愣了一下,对上了救世主那张漂亮的脸。对方正用沾了水的手帕轻柔擦拭他的脸颊,浅金色的眼睫微垂着,遮住了如海水般清澈的蓝眼睛。
“脏。”见自家宿敌的脸被他揉得有些变形,但依旧没有下意识逃离的举动,只是有些莫名地望着自己,阿祖卡和人展示了一下手帕上的血,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诺瓦缓缓眨了眨眼睛:“爱欲之神呢?”
这家伙怎么突然有心思跑来给他洗脸。
“没什么好问的了。”救世主淡淡地说:“随着时间推移,爱欲之神的灵魂碎片在逐渐失去神智,现在那团东西已经变得只会尖叫了。”
见人面露不太明显的失落,他又补充道:“看来我们需要再抓一个新的。”
“那把她给我吧。”教授忽然说:“我想试试……用灵魂‘吃掉’她。”
“太危险了。”阿祖卡不赞同地皱了下眉:“以前确实有术士提出过通过吞噬灵魂来增强力量,但是无一例外,他们最后全部变成了疯子,死得无比凄惨。”
他的神情渐渐变得严肃:“就算您的灵魂本源足够强大,足够坚固——但是谁又能确保这份‘坚固强大’只是因为吞噬的灵魂不够多呢?我们完全可以通过寻找更多灵魂碎片做实验,而不是冒着个险。”
“不,这太慢了,而且我认为有必要进行测试。”另一人却是看起来毫不相让:“在有你监测保护的情况下进行实验是最佳选择,只有这样才能为一切突发情况提早做打算——更何况关于我的灵魂为什么对神明来说如此‘诱人’,为什么可以吞噬神明的灵魂碎片,这些事涉及一切最本质的问题,我们必须要得到答案。”
“……”
“你知道我的性格。”诺瓦面无表情地盯着人看,这个时候的他显得格外独断专横,活生生的暴君,以至于另一人忽然觉得牙痒起来:“只要这件事不会危及你我的性命,而且收益远大于风险,我不会轻易更改我的决定。”
言下之意就是哪怕同伴不答应,他也会自己去做。
“……我现在真得很想揍你屁股。”救世主面无表情地说。
教授思考了一下:“所以如果你揍完了,就可以答应我的要求了吗?”
此人总不可能下重手把他打死,他十分严谨地想——况且对方有治愈法术,所以这种程度的牺牲是可以被允许的。
然后诺瓦瞧见救世主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别开头去捏了捏眉心:“……有些时候您真得很过分。”
哪怕是他都不由怒气一阵阵上涨,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忍不住想让这场荒唐的“交易”成为现实,说不定等人失去行动能力后会变得乖一点。
这意思应该是妥协了。
但教授此时毫无胜利的喜悦,他皱眉打量着对方微微抿起的唇角,思考了一会儿,忽然冲人张开手臂:“抱一下?”
见对方站在原地不动,只是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干脆自行上前,快速地抱了一下,拍了拍同伴的脊背。
阿祖卡垂在身侧的手指隐忍抽动了一下,在人看不见的角度,他的眼睛宛若凝聚着深海的漩涡,但很快又隐去了。
“我大概理解你为什么要生气。”黑发青年后退一步,认真地盯着那双显露出些微哀愁与愣怔的蓝眼睛:“但是这一次我不能说对不起,因为我无法改正。”
他看起来十分认真,该死的认真:“如果你无法原谅我,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可以尽管提,我会竭尽所能满足你。”
第149章 欲求
神明的灵魂仿佛瞧见人血的水蛭,而外界的空气是令其痛苦挣扎的盐。
诺瓦再一次听见了灵魂碎片的瘆人尖叫,绝望的,恐惧的,饱含极致扭曲的渴望与憎恶——但是比起之前两次,那些声响似乎变得越来越清晰,仿佛真有一个女人在他耳边尖叫,夹杂着些微切切察察的模糊低语,他不由皱紧眉头。
“教授。”
一些画面片段从他眼前飞速滑过,仿佛病房坏掉的电视屏幕般闪烁,他茫然了片刻,才勉强确认方才那些记忆并非自己的记忆。恍惚间他甚至以为自己依旧被困在束缚床上,看不清五官的白袍人怜悯地注视着他,是医护人员还是辉光教廷?
“……教授?”
不,没错,这不是他的记忆,绝对不是。不论来自哪个世界。
有人扶住了他的肩膀,他忽然再一次陷入那种毫无安全感的状态——他的灵魂被人看透了,这简直是世间最可怕的体验,仿佛将一个赤裸的新生儿丢进冰天雪地。
“不……”他本能瑟缩了一下,颤抖着喃喃道,强行压抑着挣扎的冲动。
“您还好么?”阿祖卡皱紧眉头,不动声色地咽下喉中的血腥。一如既往的,他被对方的灵魂所灼伤。
“给我三个数字。”
阿祖卡愣了一下,便听见对方半闭着眼睛,压抑地低声命令道:“随便三个,我的书桌右侧从上到下第几本书,第几页,第几行字。”
“……第三本,第五十六页,第七行。”
“‘……亲爱的,当我大汗淋漓,从梦中痛苦呻吟着醒来,我哭泣着,发现自己是如此渴望看见你的眼睛。’”
教授慢慢睁开眼睛,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初世纪著名吟游诗人波尔多卡在《波尔多卡游记》中写给他的妻子瑟琳娜的信——我本身的记忆没有问题。”
“您的灵魂……在进食。”救世主忧虑地望着他:“她像是一块被缓慢融化的糖块。”
“我看见了部分来自爱欲之神的记忆,尽管只是一闪而过。”他的宿敌冷静且理性地分析道:“第一次吞噬海神碎片时我只听见了如同幻觉的尖叫,第二次吞噬爱欲之神碎片时我清晰听见了她说话时的声音,这是第三次,我看见了爱欲之神的部分记忆画面。”
阿祖卡明白他的未尽之意。目前只是吞噬了三片灵魂碎片,其中一片还被消耗了。但是如果吞噬太多呢?一位神明拥有少说数十年、多则上百年的庞杂记忆,就算灵魂再强大,人类的理性总归是有极限的,长此以往,他的教授恐怕会变成一个——
疯子。
“我们先离开这里,”他忽然低声说:“白塔镇那边有奥雷在,暂时不会出事的。”
“至于您……”阿祖卡注视着自家宿敌过于苍白的脸色,还有眼下的青黑,声音不由变得越发轻柔:“我们该去吃点东西,洗个热水澡,然后好好睡一觉。无论有什么事明天醒来再说。”
诺瓦愣了一下,慢慢地回答:“如果还能有一壶浓咖啡的话,那这将是我这些天所听见过最美妙的消息。”
他甚至面无表情地开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我快要被死人味腌入味了,而像我这样完美的活体标本需要用咖啡来保存。”
“……当然,咖啡。”救世主轻轻叹了口气:“我承诺明天早上您会得到一杯完美的咖啡,但是今夜您要乖乖睡觉。”
等他们彻底离开这座地下死城时已是深夜。墓穴的出口是一座墓地——这似乎是一句废话,不过好在它看起来远在郊区,而且已经荒废许久,否则从坟墓里爬出来了两个男人,身后还漂浮着一具黑裙少女的“尸体”,怕是要将本地人吓出精神疾病。
“我们应该在白塔镇东南方向的巴兰朵郊外。”教授仔细研究了一下那些墓碑上的墓志铭:“‘七次毁灭七次重生的巴兰朵,自灰烬中绽放的城市’,难怪附近有这么大规模的墓穴。”
巴兰朵城地处边境,再往南便是一片广袤危险、魔兽遍地的蛮荒之地,也是灰域联盟所在之处。好在近期银鸢尾帝国主要和极北之国弗尔洛斯关系紧张,对这弱小松散的野蛮人部落颇看不上眼,入城检查并不算严格,救世主甚至没有施展法术,只是塞给守城的士兵几枚银币,他们这群披着斗篷蒙着脸的可疑人士便成功进入了巴兰朵城。
一路上教授沉默不语,等到了旅店,将尚在昏迷的卡莱顿小姐安顿在另一间房间,救世主盯着自家宿敌换了衣服吃了东西,此人胃口居然还不错,或者说好过头了,甚至吃光了两份分量十足的晚餐——这本该是好事,他一直认为对方太瘦,吃得太少,但此刻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您……看起来似乎食欲不错。”
“我好饿。”对方正非常认真地用面包片抹净残余的汤底,闻言异常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一口将面包片吞掉,甚至下意识将碗拢到自己面前,竟像是在“护食”——做完这一切后,他自己显然也意识到异样,皱起眉来,慢慢推开了汤碗。
晚上俩人睡在同一间房的两张床上。阿祖卡睡得很浅,几乎另一人刚刚爬下床,他就惊醒了。
一片寂静的昏暗中,他瞧见那个身影站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忽然转身向他走来。等等,他是光着脚吗?阿祖卡的脑子里忽然闪现了一个念头,但等他回过神来,便发现自家宿敌已经爬上了他的床,毫不客气地跪坐在他身上,居高临下地伸手去扯他的被子,手指冰一样冷。
救世主:“……”
哪怕是他,也得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教授?”他想要坐起来,却被人用双手按住了胸口。
“我出现生理反应了。”昏暗中,他听见对方异常严肃地说,语调极快,竟显露出一种怪异的高亢来:“我现在很不对劲,你要记住我接下来所说的一切。”
“我感到困倦疲乏,但是感官却变得更加灵敏,夜晚甚至能听见血液在血管里流淌的沙沙声,衣料摩擦身体的轻微疼痛都开始变得难以忍受,食欲变得过于旺盛,甚至出现了强烈到不正常的性欲。”
另一人沉默了一下,眼睛变成了金色。
“您还没有彻底吞噬灵魂碎片……灵魂本源依旧坚固。”阿祖卡听见自己非常冷静地回答,并且开始思考自己能否在重伤之前强行将消化了一半的神明碎片取出来。
“我……不知道,我觉得这也许是一种排异反应,”诺瓦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往日平稳得堪称外科医生的手指,此时竟然在轻微发抖。但他竟然还是冷静的,冷静且疯狂:“你不用处理,但是你要记下我的一切反应,我害怕我会出现记忆偏差。”
“这具身体深处的欲求从未如此充沛过,食欲、性欲、睡眠欲……”他开始啃咬自己的指尖,眼珠怔怔地注视着虚空。阿祖卡听见他的宿敌神经质地喃喃道:“而我对此感到……恐惧。”
“……”
诺瓦突然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小小的、求救般的呜咽。那是一个拥抱,过于敏锐的感官在这一瞬将另一个人类的呼吸、心跳和体温全部忠诚反射到他不正常的躯体上。
对方毫无保留地用一手箍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将他的脑袋粗鲁地按进自己的肩窝。
生存本能尖啸着命令他逃跑,这样下去他一定会步入死亡——但是事实上,他正慢慢抬起手来,用两只手一点点攥住同伴的衣物。他在尝试着回馈这个拥抱。
黑发青年开始努力呼吸,试图将肺叶中浑浊沸腾着的气体挤出去。
阿祖卡眉头紧皱。
毫无疑问,对方此时极不正常。隔着一层衣物,他的体温依旧高得要命,浑身都在应激般的发抖,甚至还出现了一些……尴尬的反应。
但是他的肩窝里同样变得潮湿。救世主试探着揉了揉那人微微出汗的后颈,对方颤了一下,但是没有挣扎,任由他手指继续下移,慢慢拍抚着脊背。
“这样会好些吗?”他轻声问道。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在他忧心地试图松手时,颤抖着,一点点抓紧他后背的睡衣。
“……别停。”他的宿敌将脸颊深深埋进他的颈侧蹭了蹭,带着鼻音闷闷地小声说。
阿祖卡:“……”
他隐忍地闭了闭眼睛。
他总有种哪怕做些更过分的事,他的宿敌此时也无力反抗的危险错觉。
……但是他不能,但是他不能。
他贪婪卑鄙地渴求着他,他亦痛苦绝望地怜爱着他……当他的月亮从痛苦的梦中醒来,能否第一时间看见他的眼睛?
“那么怎样才能让您……更舒服一些?”金发青年的声音低柔得仿佛一阵缠绵柔软的雾气,但是哪怕是最温柔的呼吸都足以激起另一人最无助的颤抖:“一些抚摸和拥抱?或者更加亲密的举动?”
“和我说话。”
怀中人小声命令道:“我总感觉听到了许多奇怪的声音,多和我说些话,随便什么都好,我想听见你的声音……”
于是漫画男主开始一边温柔抚摸着另一人的后脊,一边认真地讲述自己的童年。他开始讲纳塔林人的山谷,讲他在孩童时期于山谷中追逐大角鹿崽,却被愤怒的母鹿赶得到处跑;讲在春天用手轻轻扒开流石滩的积雪,便能瞧见之下盛开着的一簇簇米粒大小的蓝色野花;讲夜晚明亮灿烂的星穹,而浅滩的海水是那样温暖,有时甚至能瞧见成群结队的溺光水母,随着海浪一起起伏,散发着淡淡的荧光。
怀中人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松弛,阿祖卡微松了口气,以为对方睡着了。他小心翼翼地拉过被子,试图给人盖上,却被人带着困意小声咕哝着提醒:“你讲到你半夜爬到树上看星星,结果睡着了摔了下去……”
他低低地叹气:“……这种事就不要记得太清楚了。”
第150章 爱恋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睡得这么沉,以至于睁开眼睛时都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大脑一片疲惫的慵懒,混沌的海浪层层叠叠冲刷着他的肢体末端。他不由蜷缩起来一点,身下异常舒适的温热很好地包裹了他的全身。
但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的头顶上方传来。
“早安,教授。”
“……”
“……您看起来好多了。”年轻的神明温和地垂下眼睛,深邃的眼窝里流淌着一轮金色的湖泊。对方十分自然地将他额前的碎发拢到脑后,顺手将被子往上提了提,盖住了他的肩膀:“想起来吃早餐吗?还是想再睡一会儿?”
诺瓦缓缓眨了眨眼睛,总感觉好像哪里不对——话说他为什么在这人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