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傲慢得一塌糊涂,偏偏另一人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嘲笑‘失败者’,谄媚‘成功者’,哪怕只是自顾自的进行认定,这也是人之常情。”神眷者轻声说:“人是会基于自己的主观认知去判定他人的——因为我很在意,所以他怎么可能不在意,如果他表现得不在意,那一定是装作不在意。”
诺瓦思考了一下,不得不承认这人说得挺有道理:“很有趣的逻辑,我会记下。”
太阳升起来了,金色的阳光驱散了雾气,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盘旋、跳跃。现在他们已经离开了港口,正式驶入无垠的海洋。这艘装潢华美的巨型船只的船身上雕刻出造型奇异的各类咒文,此时正有几位术士站在各个方位,伴随着整齐划一的吟唱,一道道奇异的光自他们的脚底升腾,迅速朝着船体外侧流淌。
诺瓦饶有兴趣地探出身来,只见船身上的咒文逐一明灭闪烁,直到连成数个繁复的法阵——很快,船体上浮现出一层几不可见的薄薄屏障,有些像是神眷者在叹息之墙附近制作的那个气泡,只是看起来更加轻薄黯淡。
他正想和人探讨下此类法术的构成原理,结果便听见有人在他身后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布洛迪先生,请小心些,您要掉下去了。”来者温和地提醒道,对话似曾相识。
……简直没完没了了,诺瓦面无表情地想,我看起来很像是什么可以触发对话的npc么?
作者有话说:
奥特莱斯·布洛迪:教授的叔叔,波西的老爹
第36章 袭击
“……米勒阁下。”
诺瓦转过身来,向对方微微俯身。
来者没有拿权杖,穿着也不像初见时那般繁复华美,而是一件更加简易些的日常教袍。即便如此,枢机主教的一举一动依旧会引发旁人的关注,诺瓦觉察到有不少人悄悄朝这里偷看——话说船上穿斗篷带兜帽的人是不是有点多?
帕瓦顿·米勒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左右,俊朗的脸上常年带着一种温和亲切的淡淡微笑,只有仔细观察,才会隐约瞧见那双绿眼睛里是一片深沉的冷漠。
嚯,撞人设了。诺瓦脑子里冒出来一个念头,他不免有些走神,被人轻握了一下手才陡然回过神来。
枢机主教宽容地笑了笑:“看来我似乎打扰了布洛迪先生享受阳光与海风的闲暇时光?”
“应付两个精力旺盛的青少年可算不上什么‘闲暇时光’,”黑发青年语气淡淡,礼貌却又毫无敬畏:“刚才您不是在船舱的二楼见证了全程?”
见人挑起眉来,他平静地补充:“您的袖口有淡淡的黄金百合的独特香味,船舱二楼的窗前有一大捧,站在那里恰好能看见我们现在所处位置的全貌。”
“啊,请原谅我无意间的冒犯,”被人毫不留情当面揭穿的枢机主教面不改色地微笑着,并且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只是我看您似乎对施加在船体上的防护法阵很感兴趣?”
“这还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大型法阵施展实况,也许是‘辉煌庇佑’?”另一人坦言道:“我之前曾在一本游记中读到过,此类法阵光是初步唤醒都需要至少五位同系术士,在煤精尚未问世之前,运转过程中完全需要倚靠术士供能,哪怕是对于一般的商队来说代价都过于高昂,这一次确实是大开眼界——请问这些法阵是使用了煤精供能么?”
煤精,截至目前世界上唯一一种可以取代术士驱动法阵的自然界矿物,成因暂时不明——而这也是煤精格外昂贵的原因之一。
“……没错,令人赞叹的渊博学识。”枢机主教淡淡看了他一眼,却发现年轻人的脸上没有出现被上位者夸奖后还要强装谦逊的滑稽表情。
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中甚至流露出一点期待,就像一只闻见鱼腥味的猫——他在期待些什么?单纯的恭维献媚,还是试图打探大量煤精的来源渠道?
米勒继续不动声色地试探:“赞美光明神,赞美国王陛下,赞美煤精——据我所闻,就在曙光庆典召开当日,博莱克郡又发现了一座巨型煤精矿,据推测其下埋藏的煤精足以供全国上下使用三十年之久,甚至连王后陛下都将亲临此地监督开采工作。”
结果那人先是专注地盯着他看,直到俩人之间陷入了极为尴尬的沉默,对方好像确认了什么,勉勉强强地开口:“……是啊,赞美光明神,赞美国王与王后,赞美煤精。”
语气干巴巴的,态度肉眼可见变得敷衍,不感兴趣简直写在了脸上。
……喜怒无常,难以理解。米勒一边继续试探,一边默默将这两个形容词贴在了新出炉的神选之人身上。
辉光教廷之所以派遣一位尊贵的枢机主教跑来这个穷乡僻壤的鬼地方,和巴特菲尔德·萨曼自以为是的献媚并无太大关系。
——海洋生长,复燃余烬将于深渊之界重现。
漫长的二十年之后,创世之书的扉页上终于出现了第二句预言。身为尚且活跃的神明中最为强势的一个,光明与荣耀之神泽菲尔留给信徒的神谕远比海神欧德莱斯更加清晰易懂——去深渊之界寻找神选之人,对方是一名拥有独特过人之处的年轻人,人生历经挫折与苦难,刚刚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
阿萨奇峰之后便是深渊,但是无人能在阿萨奇峰附近生存,所谓深渊之界自然就是与阿萨奇峰隔海相望的灰桥港。至于海洋生长一词暂时无人敢断定,也许是指一场海上风暴?
原本米勒还想再谨慎些,但是其余神明的信徒也已得到神谕,纷纷聚于此地,若是让那些异教徒夺走神选之人怕会事态不妙。海神殿的大祭司赛肯这俩天更是不知道发什么疯,辉光教廷有几名教士在外出时遭到了攻击,被狠狠揍了一顿不说,还莫名被剃光了全部头发,醒来后只能依稀记得行凶者是个满身纹身的巨汉。
海神信徒和他们的神一个样,一群狂躁的疯子。
不想在海神殿的老巢和人对着干,决定暂时忍气吞声的枢机主教安抚好教众,在心里咒骂了那群有暴力倾向的神经病一番,同时也因海神殿大祭司的异常举动危机感顿起。思前想后,他觉得唯有眼前这人还算符合神谕,这么算来还是优先将人掌握在手中,并留下部分人手继续在灰桥港寻找备用人选比较稳妥。
他最好是,米勒的眼神冰冷深沉。
只要让人面见吾神,神明自有定论——若对方便是神选之人,一切皆大欢喜;但若不是,他自会领罚,只可惜这位不幸的年轻人的性命同样也会就此终结。
诺瓦还不知道眼前这人已经暗中为自己预定了一场生死博弈,他只觉得腻味且厌倦。这位枢机主教说起话来滴水不漏,难怪男主都给人下了个谨慎深沉的判定。
而且这老狐狸甚至连半点法阵相关的专业知识都不肯说,只扯些稍加思索便能得来的消息,然后就一心想套他的话,简直是空手套白狼。
假如帕瓦顿·米勒知道他的腹诽怕要大呼冤枉,他透露的可都是最顶层的实权人物才能掌握的前沿资讯,不到这个阶层的人求都求不来的,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如此恐怖的信息获取能力。
就在诺瓦终于因越发无聊的话题,和周围越来越多聚集过来的视线开始感到忍无可忍,船身突然重重一晃,就像撞上了什么东西,随之开始剧烈震颤起来。
他差点摔倒,一旁的米勒主教下意识伸手扶他,但是很快黑发青年便把住了一旁的栏杆,趴在上面竭力稳住身体。
“发生了什么?”
众人都有些慌乱,按理来说有“辉煌庇佑”的保护,船只的航行该无比平稳才对。
米勒主教猛地握住了疑似神选之人的手腕,将人扯离危险的船舷,拽到自己身后。
……重量似乎有点超出想象,一缕疑惑从他脑海里滑过,但暂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只是心中暗叹没想到这家伙看起来瘦弱,其实还是个实心的。
诺瓦有些猝不及防,一边皱眉揉着被陌生人触碰的手腕,一边望着枢机主教的背影。
“——光明震慑!”
那人手指一翻,权杖凭空出现在了手里——传说中的空间卷轴!教授眼睛发亮——伴随着冰冷低沉的吟唱,权杖重重杵在甲板上,白光骤起,船体附近的海面不再平静,巨浪滔天,腥冷森黑的海水泼上船面,就连那庞大华美的船只都显得越发渺小。
“是海兽,一只巨型克拉肯,八级左右。”
米勒主教提高声音,压下了慌乱的人群。
“武者上前来,注意提防克拉肯的触手,水系术士列阵于船舷,风系术士去高层船舱,光系术士维护‘辉煌庇佑’运转,逼迫海兽浮出海面后,我会贯穿它的要害。”他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人群渐渐平静下来:“不必惊慌,光明与你我同在!”
“至于您,布洛迪先生。”
枢机主教站在有些混乱的人群中冲人微微皱眉:“请您去船舱里和白塔大学其他学者呆在一起。”
……脆弱的普通人。
没等诺瓦反应过来,一小团光芒顿时笼罩了他:“不必担心,辉光教廷会保障你们的安全。”
仗着背后还有个圣者保驾护航,原本还想趁乱留在现场近距离观察克拉肯的教授面无表情地陷入失落:“……哦。”
临走之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冷淡地提醒道:“春夏季节,克拉肯一般只在夜间行动。”
对方有些惊讶地看他一眼,语气缓和了一些:“我会注意这一点的,多谢您的提醒。”
船舱里很是混乱,来往人群匆匆忙忙,诺瓦瞥见有同事探出头来,又被船员劝了回去。
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教授始终一言不发。他慢吞吞地倒了俩杯茶,摆在桌子上,沾了一点茶水在桌面画了一个圆。
“没问题,米勒听不见我们说话。”神眷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只是不知为何,听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现在这个时候,克拉肯很少会在清晨活动。它们都是变温动物,且对热量和光源敏感,白天温热的表层海水会让它们很不适应。”教授沉吟道,指骨轻轻敲击着桌面:“有人操纵海兽袭击了辉光教廷的船只——你有没有发现船上多了好些带兜帽的人?我看见好几人都是光头,有无纹身暂时没有定论,不知道为什么米勒没有表现出异样。”
“有人混上船了,这位枢机主教也许是想要用我把他或她钓出来。”他平静地下了定论。
第37章 来客
房间里响起了低低的笑声。
诺瓦身体一顿——那声音明显不属于男性,而是一个略显沙哑的女声,尾调自带慵懒的小钩,如蛇的鳞片相互摩擦。
“你真聪明,亲爱的。我喜欢聪明的男人。”
一只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你还泡了茶,贴心的小甜心——只是下一次请为我准备一杯酒,最好是来自巴塔利亚高地的斯莱姆金色葡萄酒。”
“这对我来说过于昂贵了,不请自来的客人,”诺瓦侧了下身,让那只涂着鲜红甲油的手指从他肩上自然滑落:“以我目前的工资来说完全负担不起。”
对方似乎被他噎了一下:“你可真是……我还是第一次见在我面前说自己不行的男人呢。”
神秘来客轻巧地绕到他面前,慵懒地侧靠在桌上——那是个身披辉光教廷白金教袍的女人,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她的上半张脸,仅露出雪白精巧的下巴,和带着神秘微笑的红唇。
当她掀开兜帽,如海藻般浓密的黑色卷发顿时倾泄而下。女人懒懒将碎发拢到耳后,露出妩媚至极的脸,眼上却蒙着一层薄且精致的白纱,两条金蛇缠绕于耳廓,雪白的颈子上攀爬着怒放的玫瑰状纹路,一举一动都带着异常撩人的风情。
“……埃蒂罗处女。”
埃蒂罗处女,爱欲之神阿娜勒妮的女祭司,将身体奉献给神明的女人,其词源本意为“贞洁”,也可以叫她们“圣贞女”。她们终身不会嫁人,实际上却践行着“神妓”的古老传统,会遵循神明的旨意,与祈求庇佑的信徒交欢。
不少人咒骂她们的淫乱放浪,但更多人着迷她们的美艳妖娆。
“没错,你可以叫我阿帕特拉,甜心。”
自称阿帕特拉的女祭司随意拎起对面的茶杯,浅浅抿了一口。另一人忽得站起来,凑近细看那鲜艳饱满的嘴唇,她顿时咯咯笑了起来:“亲爱的,你想干什么呀?”
“上船之前你借着斗篷遮掩身形,又喝了变声药剂,其中的柠草成分和你的口脂产生了反应,导致靠近牙齿的部分轻微发紫。随后你使用了法术,诱导那只克拉肯攻击船只,制造混乱。”黑发青年认真地盯着她:“你没有使用混淆法术,因为你的实力不如米勒,如果被发现了很可能会死。但是你还要这样大费周章地跑到辉光教廷的船上,为什么,就是为了……见我?”
他有些费解地皱了下眉,坐了回去,抬起眼来仔细打量着面前神秘莫测的美艳女人。
窗外是人群混乱而焦灼的呼喊声,夹杂着术士施法时的高声吟唱,还有阵阵木板断裂的沉闷声响。房间的气氛却是几近凝滞,在教授冰冷锋锐、看人体解剖图般的视线下,难为另一人还能继续游刃有余的调情。
“一点不错——宝贝儿,我简直更喜欢你了。”
“我只想看看玫瑰夫人传说中的情人究竟是不是一个可爱的男人,如果不是,我就要将他的眼珠挖下来,舌头割了,再让他吃掉——不过现在我很满意,甚至超出预期。”阿帕特拉柔柔伸手,试图去勾人下巴,被毫不留情地躲开了也不生气,凑上前去吐气如兰:“亲爱的,为什么不抛弃那群无趣又伪善的白袍子,和我一起远走高飞呢?相信我,今夜我会让你体验到什么叫极乐~”
“你打算怎样逃跑?”另一人不为所动:“卷轴?还是传送法阵——哦,卷轴。”
女祭司从怀里抽出传送卷轴,薄纱后的眼风情万种地嗔他一眼。
“听话一点,甜心——我可不想打晕你,人家会心疼死的。”
教授依旧端坐不动,苍白的脸上冷漠无波,搞的女祭司心里直犯嘀咕。那个人的眼睛里没有她所习惯的欲念或鄙夷,也没有迷茫和恐惧。她仿佛在引诱一轮灰白荒芜的月亮,但是谁能让月亮垂眸低首呢?
就在女祭司打算动手时,紧闭的房门忽然大开,海风席卷而入,随后是骤起的白光。光系主祷术士动起手来简直就像同时投下数百枚狂轰乱炸的照明弹,晃得人眼瞎。
诺瓦感到自己的眼睛被谁捂住了。他眨了眨眼,陌生的热意穿透轻薄的皮肤,仿佛眼珠都要被人的体温融化——他没有挣扎,身后是风的气息,在那泛着暖光的黑暗中,他听见辉光教廷枢机主教帕瓦顿·米勒的厉呵。
“肮脏的异教徒,无耻的魔女,放浪的自甘坠落者——谁允许你私自潜入光明所属之地?”
女祭司满不在乎地娇笑着:“亲爱的帕瓦顿,太过较真的男人可不讨喜哦。”
于是他们理所当然地打了起来。
跟随同伴暗中的指引,教授决定从战场中心转移。中途女祭司试图伸手抓他,却被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势躲开了——她微微瞪大眼睛,可惜下一秒便差点被一道闪烁着灼光的锁链贯穿手臂。
米勒主教冷声道:“布洛迪先生,离开这里——其余教士会保护你。”
他躲开一条纠缠不休、獠牙大张的影蛇,狠狠将权杖往地上一砸,伴随着吟唱,顿时有无数条光链拔地而起,以雷霆之势将那些在暧昧绯红雾气中涌动的游蛇绞杀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