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他们也没有放过那些惊恐的乘客,逐一进入各个车厢搜查,一些人被粗鲁地用枪抵着后背,叫骂推搡着赶往同一个房间。
土地自由党进入教授的车厢时,心知大势已去的小队长已经钻到了座位下面,但很快还是被粗暴地揪了出来,后脑勺上狠狠挨了一枪托。为首的人仔细看了一眼那肤色苍白的黑发青年,嗤笑一声,毫不犹豫用枪对准了他俩:“闭嘴,杂种,给老子站起来。”
他用枪比划了一下一旁的金发青年,凶狠地威胁道:“你要是敢发出一点声音,老子先一枪崩了你旁边那个。”
教授:“……”
那你很是勇敢。
但他还是不动声色地握了握救世主的手,示意对方不要轻举妄动,然后老实得随着对方走出车厢。
很快列车员室里挤满了人,教授站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默默观察了一下,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是黑发青年男性,以衣着考究的人为主。人群忽然惊恐地往里挤,像是一群受惊的绵羊。诺瓦皱了下眉,一旁的阿祖卡顺势用胳膊为他圈出了一小块喘息之地。
有人走进了列车员室,金属挂钩与皮质枪套在他的腰间摩擦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来者身材高大,穿了件褪色的旧军装,没有戴帽子,灰色的头发刺猬似的炸着,鼻梁高耸,五官平添了几分戾气。
“我是伍德,土地自由党有些要事要和一位先生商讨。我只知道他是黑头发,做了易容以便秘密出行,就在这列火车上。”对方的声音不大不小,锐利的眼睛缓缓扫过在场众人,看得一些人忍不住哆嗦起来。土地自由党在当地凶名赫赫,这群人并不介意杀人:“谁是巴斯·卡瑟兰?”
没有人回答,伍德干脆将枪解了下来,咔哒一声上了膛,眯起眼睛打量所有人:“没有人承认吗?全火车的黑头发可都在这里了。如果有人知道他在哪里,最好尽快告诉我们,这样所有人都能平安回家。”
“但是如果没有人告诉我的话……”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枚生锈的怀表,打开看了一眼后,露出了一个凶狠的微笑:“抱歉,诸位,从现在开始计时,每过一分钟我就会随机杀死一个人。”
短暂的沉寂后是陡然炸响的慌乱,外地人显得更加愤愤不平些,本地人却是更加惊恐。而那个自称伍德的男人始终不慌不忙,目光紧盯着怀表,不紧不慢地提醒道:“还有三十秒。”
直到对方扣上怀表,宣布第一次倒计时结束时,依旧没有人站出来,伍德摇了摇头,示意手下随便在人群中揪出了一个顿时显露出绝望神色的年轻人,不顾对方的哀求,逼迫他跪在人群前,然后用手枪对准了他的后脑勺。
“真是遗憾,”伍德说:“愿诸神庇佑你的魂灵。”
但是枪声没响,一个声音打破了几近窒息的死寂。
“——等等,他不是巴斯·卡瑟兰。”
忽然幸存下来的年轻人瘫软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人群推搡了下,让出一条通道来。一个戴着眼镜、脸色苍白的黑发青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五官平凡得令人过目就忘。
见所有凶神恶煞的逆党人员都在盯着他看,对方依旧镇定自若地解释道:“看他的中指关节有一定变形,衣领有墨迹,外套衣扣掉色,袖口起了毛边,这说明他生活窘迫。但他依旧配备了领巾,说明他的职业逼迫他必须要看起来‘体面’些,也许是文员,或者是家庭教师——无论如何,他是一名平民,而不是隶属于卡瑟兰家族的贵族。”
伍德冷嗤了一声:“那又如何。”
他的食指继续扣上扳机——这一次那名青年居然胆大妄为到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臂。
“该死!”
“你要干什么?!”
哪怕被无数杆枪指着,在周围人的怒呵声中,黑发青年依旧平静地盯着伍德的眼睛,镜片后的眸色……似乎是一种非常、非常冰冷锋利的烟灰色,这竟令伍德神情恍惚了一瞬。
“你确定要这样浪费时间,去杀不相干的人?”对方的声音很轻,却显得掷地有声:“巴斯·卡瑟兰就在这里,他是卡瑟兰将军的亲儿子,卡瑟兰的军队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劲,他们会派出更多人,包围你们,将你们困在狭小的车厢里——你们会全军覆没。”
伍德终于回过神来,微微眯起眼睛。
“你和这小子什么关系?”他冲那几乎要尿出来的年轻人努了努嘴。
“萍水相逢。”教授冷淡地回答。
但是没等伍德质疑,下一秒,那人又平静地抛出了令土地自由党无法抗拒的诱饵:“我知道巴斯·卡瑟兰在哪里。”
见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继续道:“——但是我要先知道,你们要和他谈些什么。”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有人在一旁呵斥道,见人眼睛都不抬一下,他顿觉恼羞成怒,又看向领队的方向:“伍德,先杀了他,这里的‘体面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吃的脑满肥肠的畜生,那小子一看就像是个贵族,更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那个杂种和法庭勾结,强行征收了八百多公顷的土地,”伍德突然开口道:“他把上面的自由农全部赶走,数千人只能得到少得可怜的赔偿,甚至还有人倒欠了卡瑟兰家族一笔债务。”
在那双灰眼睛的注视下,不知怎的,他忍不住吐露了更多:“然后是半个月前,他杀了我们三十多个人,虐杀。”
“前者我有所耳闻。”教授若有所思地说:“所以你们找他,是想要杀了他报仇?”
“难道我们不该血债血偿吗?!”伍德的眼神顿时变得狰狞起来,他猛地举起枪,对准了黑发青年的额头:“现在告诉我他在哪里,如果被我发现你在耍我……”
“如果我是你们,最基础一点,我会先控制住巴斯·卡瑟兰。”教授慢慢地说,完全无视了顶在他额头上的枪口:“然后用他和卡瑟兰家族谈判,逼迫对方签署土地归还协议。”
伍德冷笑一声:“卡瑟兰家族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怎么可能答应。”
那双烟灰色的眼瞳冷漠地注视着他,其中毫无情感波动,竟令伍德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所以等卡瑟兰家族拒绝,再当众处决他。”
伍德愣了一下,不由皱紧眉头:“这有什么区别?”
“私仇和公仇的区别。”黑发青年嗤了一声,用一种“这都想不通”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前者只能说明你们是一群残暴无脑的恐怖分子,而后者则是真心为农民利益而抗争的起义者。”
顶在额头上的枪更用力了些,伍德的五官扭曲了一下:“够了,难道你在拖延时间吗?!”
“我没有拖延时间的必要。”教授有些不耐地啧了一声,他极不客气地用手拨开了枪口,扭头看了看四周,然后毫不犹豫地指向了人群中的一人:“他就是巴斯·卡瑟兰。”
被他指到的人顿时神情大变,往左右看了看,惊恐而慌乱地后退了几步:“你、你胡扯什么!你有什么证据?!”
对方有些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这不是看一眼就知道的事。”
见众人面面相觑着没有动作,教授叹了口气,干脆继续给提示:“去搜查他的衣物和行李,一定能找到证明身份的东西。”
第243章 统治
当土地自由党的众人果然从那人的衣服夹层里搜出了带着家徽火漆印章的信件时,看向黑发青年的眼神顿时变了。
一人闯进列车员室,在伍德身侧低语:“开始有士兵往火车的方向来了,接应的兄弟已经就位。”
伍德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却不曾离开黑发青年的脸。但是教授压根没理他,他的视线越过人群,与站在人群外的伊亚洛斯骑士长对视——此人全靠混淆法术混上来的,也许是不想看见叛军头目的脸,没有和他们挤同一个车厢。由于有某神存在,诺瓦便没有阻止。
此时骑士的眼神很奇怪,教授正在仔细分辨对方的微表情时,便听见伍德在他身边沉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诺瓦的视线滑过老老实实蹲在地上的小队长,淡定地反问道:“这很重要?”
伍德冷笑:“我怎么知道你和巴斯·卡瑟兰有没有关系?是不是想借土地自由党的手做些什么?”
“有几分聪明。”黑发青年冷飕飕地瞥了他一眼,还没等伍德开口,又带着气人的嘲讽意味嗤了一声:“可惜目标一开始便怀疑错了——究竟是谁给你们提供的信息,告诉你们巴斯·卡瑟兰就在这列火车上?”
还没等伍德说话,他身旁的人便不爽地斥道:“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伍德一挥手,阻止了自己人的出言不逊。他嘱咐了几句准备带着巴斯·卡瑟兰撤离的话,便重新看向眼前的黑发青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是还没等教授继续开口,那个始终看起来怂不拉叽蹲在原地的小队长忽然爆起,从靴后掏出手枪,对准了被土地自由党人押住、准备拖出车厢的巴斯·卡瑟兰便连开数枪。后者胸膛顿时炸开几朵血花,无声无息地软倒下去,而前者也被人一枪打爆了脑袋。
子弹飞溅,众人惊恐地尖叫着,现场一片混乱,教授差点被人撞着,但是很快被救世主捂着脑袋护进怀里。
伍德神情大变,轨道的尽头已经翻起尘土,更多士兵的身影隐隐出现在地平线上。他阴沉着脸,最后看了教授一眼,然后抄起那封信件,扭头同其余人一同跳下了火车。
“伍德,不带他回去吗?”同伴一边跑路,一边有些气喘吁吁地问道:“那小子到底是什么人,知道很多不该知道的事情!”
“带个屁!”伍德不爽地骂道:“他身边那个人绝对是个高手,刚才有弹片溅到他俩面前,结果就和撞到空气墙上一样,滞空了一瞬才掉下去,肯定是个术士!”
留在火车上的教授看着许多士兵涌入了火车,将巴斯·卡瑟兰的尸体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在大致听目击者描述了一番后,士兵们开始寻找“神秘的黑发青年”,奈何教授已经被魔法保护得严严实实,那些人无数次越过他们,无数次视而不见,最后只好在乘客的抗议声中认定这位“嫌疑人”已经和逆党一起逃跑了。
终于,火车再次缓缓重新启动,向着原目的地驶去。一番折腾过后,教授总算重新坐回车厢里,继续开始他的工作,不过这一次伊亚洛斯骑士长出现在他们面前,神情有些复杂地盯着他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神明完全无视了他,交叠着双腿坐在黑发青年身边,正在翻阅身旁人摊在桌上的文件。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伊亚洛斯总觉得对方心情似乎不太美妙。而那位叛军头目更是眼睛都不抬一下,低着头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写些什么。
“说。”
对方一边奋笔疾书,一边毫无征兆地开口道。
伊亚洛斯愣了一下,便瞧见那人抽空抬起头来,给了他一个不满的眼神:“你的目光要把我烧出两个洞了——想问就问,我会根据实际情况判断要不要回答。”
“你是否准备和土地自由党结盟?”骑士长沉声问道。
教授的笔微微顿了一下:“为什么你会认为我要和他们结盟?”
“他们出言不逊,你却态度堪称隐忍。”骑士长冷声道:“其次你还出言点拨,协助他们找见了巴斯·卡瑟兰,放任他们带走关键证据。”
教授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继续。”
“那些人残忍,暴虐,愚昧——但是你也阻止了他们滥杀无辜。”骑士长神情略显复杂。一方面,由于身份使然,他对那群逆党满心厌恶,就算对方其言不假,卡瑟兰家族犯下的罪自有帝国审判,轮不到一群土匪暴民。
但是另一方面,这位黎民党的灵魂人物,似乎比他想象中更加……理性且克制。下意识的,他不愿臆测对方。
黑发青年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堪称坦诚地回答道:“我离开莫里斯港,本身就是为了替黎民党寻找潜在的盟友。”
“没有亲眼所见之前,我不能妄下判断。”他淡淡地说:“但是目前来看,这是一群被仇恨驱使着的人,尽管已有了非常朴素的群体愿望,但也导致了他们会吸引越来越多极端的复仇者,被怒火裹挟着,直到如雪球般不断发展壮大,向前滚动——然后失去控制撞碎在崖壁上。”
“他们需要指引。”黑发青年低下头来,将手中的笔记本翻了一页:“至少得让他们知道他们真正的敌人是谁,而不是纯粹将怒火释放在个体身上。”
伊亚洛斯盯着对方淡漠无波的侧脸,异常犀利地质问道:“所以你认为你会成为他们的新主人,统治他们,令他们为你所用?”
笔尖在纸页上洇开一点墨迹,下一秒,黑发青年放下了笔记本,书脊与桌面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这竟令骑士长下意识脊背紧绷起来——他居然从一个普通人身上隐隐体会到了某种压迫感。
“主人?统治?”教授冰冷无波地注视着他:“我不认为我会可笑到这个地步。”
“您似乎搞错了一点,并且陷入了封建主义的叙事当中。”他摘下眼镜,仔细擦了擦镜片:“我不会统治谁,实质上促使他们做出选择的也不会是我,甚至不会是任何个体,而是人类高贵的、热烈的、粗暴且血腥的自发抗争精神,我本人只是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符号罢了。”
“蛊惑、煽动、驯化、威逼利诱……我知道你们怎样看我的。”哪怕在阳光下,那双高透明度的烟灰色眼瞳依旧呈现出金属般冰冷理性的色泽:“你们认为我是魔鬼,我所吐露的一切都是妖言惑众的诳语。”
“但是在我看来,假如有人追随我,不如说是追随我所代为传播的思想,是我所代为描绘的未来,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对于存活、尊严乃至更美好生活的最基本向往。”他的声音很轻,却很有力:“而我本人亦是其忠诚的践行者。”
伊亚洛斯怔愣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非常具有煽动性的回答,习惯和那些冠冕堂皇的政客与贵族打交道的他本该面露嘲讽之色,但是那张过于苍白的脸上呈现出一种令他莫名熟悉的即视感,很快骑士长便回想起来——他曾从教堂壁画里所描绘的那些虔诚圣徒的脸上,见过类似的神光。
“但是雪球滚动的同时,除了会冻死害虫,同样也会大量淹没可以长出作物的良田。”黎民党的首席平静地注视着他。
“——我不允许,所以我将站在雪崩必经之路,重新调整它的轨迹。”
骑士长离开了,临走前似乎有些晃神。教授不认为自己三言两语就能颠覆此人维系了二三十年的观念,不过对方不准备留在车厢里,倒是令他稍微舒了口气。不知不觉中,他开始不太喜欢工作时有陌生人留在身旁打扰。
待到在秘书先生的协助下,将今日份的工作全部处理完后,夜色已经降临了。诺瓦揉了揉眉心,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背。下一秒,两只手抚上他的肩膀,开始娴熟地缓缓揉捏起来,他忍不住彻底放松下来,舒适地往后靠了过去。
救世主的声音低低响起:“舒服?”
“……嗯,谢谢。”黑发青年有些迷糊地应了一声,刚想打个哈欠彻底蜷人怀里,便听对方忽然在他耳边幽幽地问道:“哈利·波特是谁?”
“……?”
阿祖卡回忆了一下:“还有……汤姆·马沃罗·里德尔?”
对方吐露这两个名字时太过不假思索,完全不像是临时瞎编的——而且哪怕明面上表情严肃,但以他对人的熟悉程度,立即看出自家宿敌实则带了点悄咪咪使坏的意味。本能告诉他,这两个名字有问题。
果不其然,黑发青年可疑地沉默了一下:“……家乡的文学作品里的角色名字。”
救世主似笑非笑:“哦?”
“好吧,只是觉得和你我有几分相似。”那家伙的语速可疑得快了起来:“魔法世界的救世主和黑魔王。”
对方将脸埋进他的肩窝里蹭了蹭,声音听不太出情绪:“所以您从我身上联想起了他——您很喜欢这个角色?”
“不,这只是一本家喻户晓的儿童文学。”教授面无表情地推开他的脸:“而且故事里黑魔王最后被爱打败了——满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