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下意识一颤,眉头微皱,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让他别靠这么近——但最终只是冷飕飕得丢出一句“无碍”。
另一边的逐影者已经回归了老本行,持枪的杀手并非专业人士,只是被钱财收买的平民。被自己的枪在腿上开了血洞后便受不住了,崩溃地招供出幕后主使。
商会。
安排刺杀绝不可能是临时起意,只能说明那位理事前来参会不过是走个过场。莫里斯港的大商人们敏锐地发现,但凡任由这个新生的政党成长起来,必会触及商会的核心利益,将其扼杀在襁褓之内,才是利益最大化的方式。
只不过这个世界的“商战”显得更加原始、粗暴且血腥。
莫里斯港各界代表脸上的神情不由出现了剧烈的变化。这里的绝大多数人是平民,是工人,被商会掌控的工厂雇佣,所以不少人其实是担心会因此失去工作的——但是他们从未想过,商会居然会如此狠辣决绝,完全不顾市政厅里有多少无辜平民。
“诸位,莫里斯港正式进入战时状态。”幽灵将双手按在主席台上,异常平静地宣布道:“军队会在天亮之前封锁商会的仓库,黎民党会接手船坞,召集民兵,战略资产充公后实施配给制度。”
他的影子被煤油灯拉得很长,几乎耸立到天花板上。
“我知道在座的各位,不少人得到过一些承诺,或是真实的好处。”
那双仿佛看透了一切的烟灰色眼瞳缓缓扫视过在场的所有人,比刀刃折射而出的寒芒更加令人战栗。很多人被他看得坐立难安,一些人忍不住低下头来:“我也明白,莫里斯港并不信任一个新生的政党,也不相信它真能改变些什么——这很正常,总有一天,事实会证明一切。”
“不过有一点,我需要告诉诸位。”幽灵的手指重重敲击着桌面,他的声音不高,其中蕴含的森冷血腥意味却令在场众人心头一惊:“任何试图破坏现有革命成果的,便是黎民党的敌人。”
伴随着三声枪响,所有刺杀者当场死亡,脑浆混着鲜血淌了一地。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唯有黑发青年的声音在清晰回荡。
“——面对敌人,我们绝不会留情。”
……
“您早就预料到,商会会派人前来刺杀?”散会后,格雷文忍不住冲人低声问道。会前对方只嘱咐他安排奴隶军悄无声息地包围商会的各大仓库驻点,然后轻描淡写地告诉他,等会议结束后,僵持便会结束。
“显而易见。”对方有些厌倦地揉着眉心,终于流露出些许疲惫来:“多刺激几次,总会有人会忍不住动手。杀死我引发党内震荡,总比任由工厂停运、金币一天天蒸发简单得多,也诱人得多。”
格雷文张了张嘴,但终究还是忍住了询问的欲望——那名枪手,是眼前这位看起来如鬼魂般苍白的青年故意放进来的吗?
他不是傻子。提前安排部署的奴隶军,配合默契的保护者,过于冷静迅速的反应……这位先生似乎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格雷文不由深深看了黑发青年一眼。
对方并非一位纯粹的学者,满脑子理想化的天真念头,他甚至远比他想象中还要深谋远虑得多,也要狠辣果决得多。
……不过这正是一位合格的领袖所需的特质,不是吗?
等到格雷文离开后,诺瓦忽然感到身上一暖 。早春的夜晚还是寒凉的,有人在他身上披了一件尚且带着体温的斗篷,仔细地在他颈下系好系带。他下意识抬起头来,任由对方的指节时不时轻轻触碰自己的下巴,浑然忘了自己似乎应该在生某人的气。
最近所有人都忙得分身乏术,恨不得一个人当十个人用,以至于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和人计较。
救世主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他耳边低低地轻柔流淌:“后来那些扔炸弹的,真的是来自商会的杀手吗?”
“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教授冷哼一声,凭着对方的敏锐,估计心里早有答案了:“商会还没愚蠢到这个地步,直接将自己推到全港人的对立面上,他们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他不过是顺势将所有黑锅都安在商会头上,减少接下来政策的阻力罢了。
对方收回手来,沉吟片刻:“我猜猜……罗斯金家族?”
诺瓦瞥了他一眼:“你怎么不猜是我安排的?”
阿祖卡笑眯眯地看着自家宿敌:“如果是您安排的话,那两人就不会死。”
毕竟他的教授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是一个很有原则也很讲道理的人。
见人不理他,某位救世主继续没话找话:“达尼加那小子看起来被吓坏了。”
“这次逐影者们做得不够好,不过刚好查漏补缺,帮他们做做实战演习,紧紧神经。”异界来客啧了一声,颇为傲慢地嫌弃挑剔道:“你们这些本地人都有个毛病,那就是太过于依赖魔法——这次我不过是使了点简单的小花招,结果居然没人看得出来。万一下次再出现这种情况,那就不是现在这么简单就能了结的事了。”
突然被大范围地图炮波及的“本地人”:“……我想您口中的‘小花招’,绝非常人所能轻易看透。”
“别奉承我。”教授继续低下头来整理文件,冷酷地拒绝了对方不动声色的甜言蜜语,但他的语气还是变得几不可查得温和起来:“你也去休息吧,接下来还有场硬仗要打。”
“……”
有人轻轻勾过他的下巴,迫使他撞入那双美丽绚烂至极的蓝色瞳孔深处。
“那么我呢?”那个人将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温柔地低声问道。一种危险的预感令诺瓦的脊背忽然一阵阵发麻:“我做得足够好吗?先生?”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你做得很好。”
一如既往的好,就像他最初给人赋予的评价——漫画男主,好使。
黑发青年皱着眉伸手,试图推开对方靠得太近的脸:“别靠这么近,你的呼吸太痒了。”
但是这一次他的抗拒没有像以往那般奏效。另一人抓住了他的手,顺势放在唇边亲了亲:“请再多夸奖我一些。”
金发青年毫不客气地请求,或者说要求道。
他的宿敌看起来有些愣怔,似乎从未想过会收到这种答案。
但是对方出乎意料的乖,迟疑了片刻居然真得开口道:“你很强大,也很可靠,有你在,解决了很多问题,很让人安心……”
他大概极少做这种事,干干巴巴地夸了半天后又再次陷入了沉默,终于忍不住皱眉看着他,似乎是在询问这些夸奖是否足够。
阿祖卡忍不住凑过去,轻轻吻了吻对方的眼睛,温和而耐心地低声教导自家宿敌:“您该说你离不开我。”
“……我离不开你。”
“你不能没有我。”
“我不能没有你。”
救世主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强烈的蛊惑意味:“说……你爱我。”
这一次回答他的是沉默,那双烟灰色的眼瞳平静地注视着他,平静而清醒,像是一轮俯瞰着人间的月亮。
“……”
阿祖卡缓缓垂下眼睛,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捧住那个人的脸颊,温柔而庄重地亲了亲对方的额头,然后站直身,后退了一步。
“抱歉。”金发青年无奈地苦笑道:“是我太心急了,对吗?”
“夜很深了,您该休息了。”他将兜帽替人戴上,然后若无其事地向他的宿敌伸出手来:“来吧,我送您回去。”
“——阿祖卡,我会注视着你。”
救世主怔住了。
他的月亮将手伸向了他,却不是抓住他的手,而是揪住了他的衣领,迫使他微微俯下身来,逼迫他直视着那双冷静至极的烟灰色的眼睛。
“我不理解什么是爱,我只能承诺,我会一直注视着你。用我所拥有的一切引以为傲的理性,真正的、长久地注视着你,无论你是人类,是神明,或者是一本该死的‘漫画’中,那所谓的、可笑的‘男主’。”
身为一名学者,教授一向对事实二字保持着绝对的敬畏与坦然。而这也代表着,他绝不会违背自己认真思考并严密推断后得出的最终结论,哪怕鉴定对象是另一个人,或者是他本人。
“因为我离不开你,我不能没有你。”
——习惯早已深入骨髓,他已无法判定谁才是罪魁祸首,不论是来自对方的得寸进尺,或者是他自己的不断退让与纵容。
“因为你是我为未来投注的唯一一份、也是最为危险的赌注。”
——他无法接受没有对方存在的未来,不论是出于理智,或者是源自情感。
“因为你是……属于我的谜题。”
——迫使他不断思考、不断求证,以至于最终彻底深陷其中的谜题。
第205章 恋人
被抱住了。
手掌紧紧扣在腰后,体温渗了进来,迫使他向前走,顺着掌中紧握着的、柔软又粗糙的布料向前走,直到彻底跌跌撞撞着,被一片陌生而深沉的海域无声无息地吞没。但是他不想挣扎。他已经无法“复原”了。
罪魁祸首将脸埋进他的肩窝里,沉沉吐出一口气来:“先生,我好高兴……”
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以至于呼吸都罕见变得略显急促,像是在努力压制某种冲动。诺瓦眨了眨眼睛,将手挣了出来,犹疑着拍了拍对方的后背。
但是那家伙手臂越收越紧,开始觉得自己浑身骨骼被箍得隐隐作痛的教授终于忍无可忍了。他面无表情地抓住对方散落垂下的柔软金发,毫不犹豫地拽了一下。
“松手。”黑发青年冷酷无情地说:“你要抱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手臂不情不愿地松开了。但是下一秒,对方又捧住他的脸,凑上前来吮吻他的唇角,一次又一次,诱导他因细微的麻痒张开嘴来,仿佛要将什么无比狂乱庞杂且柔软颤动着的东西全部反哺给他。
轻轻的啄吻伴随着含糊不清的朦胧低语:“既然这样,我亲爱的,我恳求您允许我将拥抱兑换成亲吻……”
他们站在寂静无人的市政厅的穹顶之下,月光被彩窗折射,在石砖上铺洒开一层轻薄透明的瑰丽光影,见证着人类千百年来的理想,阴谋,以及重建或摧毁世界的欲望,也清晰倒映出两个人的身影。
教授冷冷地掀起眼皮,费力地后仰了些,严肃地指出了其中的不合理之处:“你都已经亲上来了,还向我恳求——唔!”
待他好不容易再次挣脱出来时,已然像是个遭遇了海难、于沦亡的间隙中勉强浮出海面换气的求生者了。
“你——够了!”
他剧烈喘息着,用掌心按住那家伙的下半张脸,将人往外推。缺氧让他的大脑开始昏沉发胀,站了一整天的双腿有些酸软。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能继续任由那些看起来格外温柔无害的舒适海水一点点将他吞没。
对方哪怕被他捂住了嘴,蓝眼睛里依旧满载着笑意,黑发青年的语速不由加快了一些:“今晚我还要整理战备会议资料,明早要检查封锁情况,中午……”
“我知道。”阿祖卡垂下眼睛,隔着手套轻轻吻了吻自家宿敌的手心,然后笑吟吟地看着对方皱着眉头,迅速将手从他的唇边收了回去:“毕竟您的行程是我亲手记录并安排的。”
他松开手,任人炸着毛从他怀里逃跑,随后好整以暇地慢悠悠问道:“您以为我会在这里对您做些什么?”
“谋杀?”他的宿敌正在平复喘息,闻言阴森森地瞥了他一眼,看起来似乎被亲得有些气急败坏:“也许明早就会有人发现我窒息而亡的尸体。”
救世主沉默了一下:“抱歉,这确实是我的错。”
他温柔且真挚地承诺道:“下一次我一定会多给您留些换气的时间,请您原谅我。”
……混蛋。
诺瓦皱紧眉头。他的嘴唇内侧似乎被牙齿磕破了,用被吮咬到发麻的舌尖一抵,顿时泛起轻微的抽痛与淡淡的甜腥。有人用手指抚上他的嘴唇,伴随着微弱光芒散去,明显的不适开始消失。
“我带您回去。”金发青年轻柔地扶住他的肩膀,这是打算直接借助风的力量。教授已经比较适应这种出行方式了,他伸手抱紧了对方的脖颈,以免中途摔下去——结果那人不动,在他疑惑抬头时不动声色地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您现在应该亲我一下。”
那双清澈美丽的蓝眼睛让他看起来简直格外真诚无辜。
教授黑着脸:“你不要得寸进尺。”
“不可以吗?”那家伙冲他委屈地垂下眼睛,月光下散发着浅金色光辉的眼睫可怜兮兮地颤动着:“我以为我们现在应该算是恋人,而恋人之间的亲吻应该是相互的……”
“……”
黑发青年深吸了口气,粗鲁地揪住另一人的衣领,然后对准那形状优美的嘴唇重重亲了一下,以至于在安静的夜里发出一声清晰响亮的水声。
“可以了吗?”他阴郁地冲人眯起眼睛,颇有一副再敢无理取闹就要动手揍人的凶残架势。
刚才没有咬人是他最后的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