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唇翕动时激起的微弱气流,安静落在宿敌的唇角上,比风还有轻微,比吻还要温柔。
猩红暴君的死亡,是世人为他奉上的华美冠冕中最为耀眼夺目的主石。
……多么刺眼呵,以至于每瞥见一次,救世主的灵魂都不由狰狞而痛苦地扭曲起来,仿佛被火灼烧。
整个房间的阴影忽然剧烈扭动起来,金发青年突兀地松了手,在自家宿敌瘫软着滑落的瞬间将人拖着肋下支起,温柔拍抚着那颤抖不已的脊背,任由对方弓起身体,在他怀里狼狈地剧烈喘咳。
而那曾经的死者正无力地将额头抵在凶手的肩膀上,脖颈上浮现出骇人的青紫指印。他的手臂脱力地垂下,温热紊乱的喘息全部洒进另一人的脖颈深处。
但是周边玻璃破碎的声音炸响开来,所有的窗户、水杯和瓶瓶罐罐在巨大的神力震动中一齐碎成了无数碎片,黑发青年身下的影子陡然膨胀,凝聚成无数锐利的尖刺,毫不犹豫地贯穿了另一人的胸膛。
忽然听见身边人痛苦压抑的闷哼,嗅到鼻尖陡然浓郁起来的血腥味,诺瓦猛地睁大了眼睛。
那个人的身体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视野前的黑雾在渐渐退散,但他顾不得这么多,下意识扑过去,跪坐在对方身上,死死用手掌捂住金发青年胸膛不断迸出血液的血洞,试图阻止生命的流逝。
……但是太多了,太多了。温热的液体如噩梦一般,迅速将他的手套濡湿浸透,指尖都几乎浸泡在湿润粘稠的血液里。
结果那家伙居然还有心思笑:“别担心,这不是我受过最重的伤。”
对方的指尖冰凉,轻轻搭在他的脖颈上,伴随着微弱的光芒亮起,濒死的窒息带来的一切痛苦与不适都如潮水般散去。
“治我干什么?先治疗你自己!”黑发青年忍无可忍地揪紧对方的衣领,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永远平稳得可以操纵手术刀的手指,此时正在止不住的颤抖。
这个……疯子!
“抱歉,吓到您了吗?”救世主微笑着望着他,声音低哑:“您看,您也没有失去杀死我的能力,我们是命中注定的宿敌……”
“闭嘴。”对方粗暴地打断了他,他看起来似乎冷静了些许:“要怎样你才愿意为自己治疗?”
“我会的,因为我不是威胁您,也没有报复您的意图。”阿祖卡温和地说:“您和我一样,都是理性的人,不会被情感左右。”
毕竟他们同为怪物,就像他最终还是会掐住宿敌的脖颈,在灵魂的剧痛中一点点收紧手指——互相指责对方和自己一致的疮痍,并不会让事态发生任何变化。
“——所以这只是一场仅属于我自己的救赎。”
源自悲伤,源自痛苦,源自将一切绝望都全然毁灭后、然后再一同相伴着新生的勇气与坦然。
命运是如此的残忍恶劣,没有任何人真正意义上“做错了什么”,但是曾经的他们依旧不可挽回地走向了互相残杀的结局。至于活下来的那个,则不得不背负起杀死超脱时代的“无罪者”的罪孽。
……好在他还有机会重来,好在他还有机会“赎罪”,哪怕受害者对此全不在乎。
他的宿敌罕见地骂了一句脏话,然后毫不犹豫地俯下身来,咬住了那正在逐渐失去血色的嘴唇。
他吻得磕磕绊绊,牙齿磕碰在一起,甚至将人咬出血来,湿软的舌尖笨拙地探了进去,不知所措地在那温热的口腔里颤抖着。
阿祖卡一愣,他试探着伸手去抚摸对方的眼睛,触碰那湿漉漉的脆弱皮肤。柔软的睫毛紧密贴附他的手心,呈现出一种异常冰冷的湿润。
也许是眼泪?不,那些有血有肉的悸动来自颅骨之下,来自愚笨的思考,此刻降临的只是一种莫大的宁静,就像一列横贯了亘古冰原的列车,终于心甘情愿地驶入海洋深处,轰鸣着吐出最后一口冒着黑烟的叹息般的宁静。
“治好你自己。”暴君松开了他,居高临下地坐在他身上,苍白的脸颊上沾染了血渍,烟灰色的眼瞳清晰倒映着他的影子,他全心全意地注视着他:“你对我而言从来都没有罪责一说,如果我不想死,没有人能杀死我。”
见他不动,他的宿敌烦躁地俯下身来,在他的嘴唇上胡乱地蹭了蹭,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一种舔舐,甚至夹杂着噬咬——拙劣的哄人手段。
“是你先主动寻求合作,是你先让自己越来越重要,是你先将‘离开你’这个选项变得日渐艰难。”黑发青年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夹杂着不自知的颤抖:“你不能这样,这不公平——你是我的私人财产,虽然我没有支付工资……”
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的阿祖卡有些哭笑不得:“……先生,我没有寻死。”
“您看,我一直在对自己施加治愈法术,已经止血了。”他拉起对方的手,扯掉被血水浸透的手套后,将其抵在自己的胸口:“黑夜与死亡之神的神力有侵蚀作用,所以我要先将神力驱散,然后再愈合伤口,而这需要一些时间。”
“……”
那双蓝眼睛微微弯了起来,其中满载着极其温柔的笑意:“您误会了些什么?”
教授猛地将自己的手扯了回来,盯着那家伙的眼睛,语气变得森冷起来:“你故意让自己受伤,解释。”
“很抱歉。”对方静静地望着他:“因为我是个卑劣的人,杀死您的事实令我痛苦,所以我必须要做些什么来缓解这种痛苦……您能理解我的软弱吗?”
黑发青年冷冷地瞪着他,嘴唇紧紧抿着,一言不发,唯有眼角还残余着些微水色。
见人不说话,救世主的声音陡然软了下来:“您看,您不愿意让我受伤,却逼着我放任您伤害自己的身体——这不公平,亲爱的。”
“当然,我的方式可能有些过激了,吓到您是我的错。”他干脆委委屈屈地向人伸出手来:“现在您还愿意再亲亲我吗?”
第201章 解释
本想回安全屋休息的玛希琳默默看了看一如既往面带微笑的好友,又看了看某位脸色阴沉的陛下,犹豫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这是……吵架了?”
——其实她更想问问,这里是否发生了一场崭新的谋杀。
奥雷的安全屋简直像是被炸过似的,玻璃碎了一地,桌椅翻倒着。更触目惊心的是一地的血,金发青年胸口的衣物已经彻底被血浸透。尽管玛希琳凭着武者的敏锐,发现对方的伤势大概率已经恢复了,但他现在看起来甚至比阻止萨缪尔的那一天还要糟糕。
但是那家伙的心情似乎好极了,甚至是出乎意料的好。那双蓝眼睛满溢着柔软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笑意,以至于浑身上下简直像是在发光——反倒是他身边的那位先生脸色异常阴沉,下颌线条冷硬地绷着,嘴唇紧紧抿着,似乎随时准备发出危险的嘶嘶声,再挠人一脸血痕。
“不,只是一些小误会。”阿祖卡笑眯眯地轻描淡写道:“现在已经解决了。”
玛希琳狐疑地盯着他:“真的?”
那位陛下的眼神看起来可不像是已经解决了啊!他在瞪你了——等等,红发姑娘突然反应过来,对方的眼睛这是……恢复如常了?
觉察到法阵被神力触动后,匆忙赶回安全屋的奥雷同样被这幅血淋淋的场面吓了一大跳。
“我的黑夜神,你俩这是决定散伙了?!”他下意识脱口而出,连一贯的口癖都冒出来了:“所以接下来我到底该听谁的,和谁走,才不会被另一方报复?”
阿祖卡:“……”
“不合时宜的玩笑,奥雷。”他平静地点评道。
“闭嘴,我只是活跃一下气氛。”刺客冲他翻了个白眼:“所以你俩这是怎么了?你把人惹急眼了,以至于他终于准备冲你下手了?”
“先说好,哥们儿。”他完全无视了救世主微微眯起的眼睛,声音里那股子幸灾乐祸简直遮都遮不住:“在你濒死之前,我是绝对不会插手的。”
“我们很好。”教授发现为了团队的和谐与团结,他不得不开口打断那些越来越离谱的猜测以及胡扯八道:“不必担心,和大局无关,一切照常。”
见两人都怀疑地盯着自己,他面无表情地冷硬补充道:“只是一些私人问题,我们已经进行了初步沟通。”
“……我反倒觉得,最该担心的就是这个。”玛希琳忍不住小声嘀咕。
在正事方面,她所认识的这两人一个比一个靠谱。但是唯一可能引爆世界末日的,唯有所谓的“私人问题”。尽管这两个家伙大概是哪怕厌恶对方厌恶到死,也会为了大局继续深入合作的类型——只是但凡对方失去用处了,怕是会立即将人碾成肉糜烧成灰烬再倒进大海里。而最可怕的,是双方在某种层面上是势均力敌的。
阿祖卡叹了口气,他干脆毫无征兆地拉过身边人的肩膀,扣紧对方的脑后,然后在两位好友极为惊悚的剧烈抽气声中,旁若无人地俯身吻了上去。
回答他的是直冲腹部的狠辣一拳,力度毫不留情,以至于发出一声清晰可闻的闷响。
见人痛苦地弓起身来捂着腹部,嘴唇尚且泛着薄薄水色的黑发青年面无表情地正了正沾染着血渍的衣领,随后气势汹汹地大踏步转身离去。没人敢拦他,玛希琳和奥雷都下意识为人让开一条道。
“事情就是这样。”见人走远了,某人直起身来,若无其事地冲他的两位好友微笑着说。
初次见识的玛希琳:“……”
第二次围观的奥雷:“……”
“你活该。”红发姑娘瞥了眼同伴嘴角清晰可见的牙印,终于忍不住学着奥雷翻了个白眼:“哪有你这样、这样……”
变态一样。
奥雷突然反应过来:“等等,他这是视力恢复了?”
救世主平静地应了一声。他开始懒洋洋地整理自己的仪容和周边乱七八糟的环境,倒塌的桌椅被无形的气流扶了起来,地上散乱的碎玻璃悄无声息地悬浮在半空中,一起掉进垃圾桶里。
刺客慢慢皱紧眉头,他迅速觉察到哪里不对:“这是——”
“萨缪尔的神力冲击。”
阿祖卡注视着花瓶里一碰就化成灰的鲜花,眉头微微蹙起。陡然的神力爆发,他只来得及护住教授本人以及对方的部分收藏。
还好奥雷送的那只变异双尾蜥龙被光照刺激后老是喜欢咔咔乱叫,而在书房工作的教授总是被其打断思路,终于忍无可忍地将它塞进卫生间里,看来变成标本的日子已经指日可待——否则那只对方最近十分宝贝的爬行生物,若是被萨缪尔的神力冲击折腾成灰……
那位先生倒不会迁怒,只会自己一个人生闷气——但是在他已经将人招惹炸毛的前提下,对方的怒气能减少一些也是好的。
某人已经开始思考等会儿去哄人的时候,要不要加上这条“好消息”邀功了——毕竟他避免了神力冲击卫生间。
“……等等,所以我又错过了什么?”奥雷抓狂地瞪着一脸云淡风轻的好友。不是说萨缪尔已经死了吗?哪来的神力冲击?!
玛希琳同样虎视眈眈地瞪着他。自那位陛下莫名其妙受伤以来,某种被人排除在外的憋屈早已令她异常不爽了。
“你们两个到底瞒了我们些什么?”红发姑娘冲人威胁地捏了捏拳头。但是这里似乎牵扯到了另一个人,于是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别搞那套弯弯绕绕的,不能说的就告诉我们不能说,但是能说的那部分,你要是还敢装模作样——”
“这件事我有征求过教授的意见。”阿祖卡无奈地看着两位好友:“他同意让我告诉你们,所以我也没准备瞒着。”
当时教授思考了片刻后,便平静地表示可以将关于他灵魂的特殊性告知他的两位好友。
为了大局,对方认真地说。但是阿祖卡心知肚明其中也有一部分完全是他本人的缘故,否则对方绝不会将这种要命的东西告诉其他人——这份额外的信赖,源自这个人对于他的信赖。
“以人的灵魂吞噬神的灵魂……”奥雷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同为法术造诣高深的高阶层术士,他自然明白其中的危险性,不由颇为严肃地质疑道:“这样下去真的不会出事吗?”
“不,不如说已经出事了。”他不禁想起对方突然跪倒在地的痛苦模样,甚至还有前世越来越疯的暴君,语气不由渐渐沉了下去:“吞噬灵魂会导致记忆混乱、理性衰退甚至灵魂碎裂……简单来说就是死,或者变成疯子——更何况这是神明的灵魂!”
他的好友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所以你以为我为什么生气。”
刺客沉默了一下,缓缓道:“……我还以为你不给他咖啡,是恶趣味发作,故意趁机欺负人来着。”
毕竟失去咖啡后的暴君,看起来真的……有那么几分可怜。蔫头耷脑的,暴躁且沮丧,仿佛连皮毛都散去了光泽,不再柔软蓬松。
“你也不容易,哥们儿。”他忍不住默默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那可是一位脾气相当偏执、也相当恐怖的陛下,要想违背对方的意愿可真是一件难事。
阿祖卡平静地盯着他:“我告诉你们这些东西,不仅仅是为了让你们更好地配合他。”
一种泛着冷意的情绪在他身上凝聚,像是一层灰色的雾气。他的眼睫微微垂下,那双蓝眼睛仿佛被悲哀的月光笼罩。
“如果有一天,我暂时无法陪在他身边。”他的声音很轻柔,也很慎重,罕见地带了点请求的意味:“请你们替我……尽可能地保护他,拦住他,不要让他伤害他自己。”
玛希琳皱紧眉头,为这不祥的话语:“这是自然,但是我不觉得我和奥雷有这种本事。”
他们还能怎么做,将人锁小黑屋?尽管对方是普通人,但玛希琳就是下意识认定暴君有办法逃脱——更何况她的好友已经成神,还有什么能令他产生如此悲观的假设?
“假如连你们都拦不住,那说明他心意已决。”阿祖卡沉默了片刻,他似乎在做一项异常艰难的决定,以至于声音很轻,轻柔且沉重:“……那就让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别说这种丧气话,你选定的人,你自己照顾。”奥雷实在受不了这种怪异的气氛,忍不住往人肩膀上锤了一拳:“我所认识的那个傲慢的混蛋哪去了?”
救世主的蓝眼睛慢慢瞥了他一眼,其中熟悉的危险意味令刺客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警惕地摆好了防备姿态。
但是那家伙居然没动手揍他,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你们有没有想过,神明不在人世的时候,究竟在哪里?”他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清晰回荡:“是什么令他们忽然在末世纪结束后近乎全部失去了身体,统一变成了灵魂形态?”
第202章 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