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的喉咙里滚出一声含糊的冷哼,他凑上前去,抓紧了对方后背的睡衣,随后将小腿曲起,摸索着用人体最坚硬的膝骨抵上了最为脆弱的要害之一。
黑发青年的身体有些僵,似乎是不曾预料到对方的反应会……如此之大。救世主的手背已经绽起青筋,但他依旧不动声色地慢慢拢住自家宿敌的脊背,将人一点点按向自己怀里。
“继续,教授。”他的声音微哑,在怀中人的耳边带着蛊惑意味低柔颤动着,激起一阵不安的战栗。
但是他的宿敌只是潦草地蹭了蹭,就在另一人呼吸越来越沉时,突兀地一把将人推开,扯过被子转身背对着他。
“抱歉,可是我不想帮你‘分忧’。”那家伙将自己包裹得严实,然后异常恶劣地宣布道,带着一股子幼稚的报复意味:“还请你自己解决。”
阿祖卡:“……”
他差点被人气笑。
他干脆从背后揽住对方的腰,将人捞进怀里,然后在自家宿敌赤裸的后颈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带着危险意味低声警告道:“您这是在挑战我的理性吗?”
“是你先挑战我的理性。”对方冷飕飕地瞥了他一眼:“我只是进行对等报复——到此为止,我困了。”
救世主微微眯起眼睛:“讲讲道理,教授,这可一点也不对等。”
但是他的宿敌不答,只是懒洋洋地将身体往他怀里缩了缩,等阿祖卡低头看去时,便瞧见对方已经在他怀里睡得呼吸均匀了。
“……”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吹灭了灯,然后将人重新翻过身来,于昏暗中注视着那张好不容易泛起些血色的苍白面容,忍不住低头轻轻吻了吻那微微蹙起的眉心,眉眼一片温柔。
作者有话说:
教授咪:将人玩弄于猫爪间[猫爪](得意)
救世主:微笑
第197章 宣言
胜利是艰难的,而比胜利更艰难的,是“胜利之后的日子”。
短暂的狂喜与欢呼过后却是争吵,不断的争吵,市政厅的穹顶之下翻滚着几近失控的声浪,一些奴隶强烈要求在曾经的奴隶主额头上烙下黑血印记,一些奴隶要求解散早已名存实亡的议院,重新选举议员,还有一些奴隶只是不断嘟囔着想要回家寻找亲人。
灰烬只觉得格外头大——吵架吵得声嘶力竭,甚至不少人大打出手,正事却没有做多少。更何况有消息来源声称,之前被打懵的驻港军队于一片混乱中又隐隐有了重聚之势,几位将领高呼要从卑贱奴隶的手中抢回莫里斯港,那些不甘心的鬣狗。在没有禁魔法阵加持的前提下,他们还真没有太多把握能守住已有阵地。
在这种情况下,再次见到“幽灵”先生时,灰烬竟然颇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幽灵先生,您的眼睛……?”
格雷文皱紧眉头,往日里那双锋锐明亮的烟灰色眼瞳此时似乎有些涣散,像是一片静谧却死寂的月光,这让他好像变得柔和了不少——如果不是此人身后正站着气势汹汹的褐肤刺客的话。
“血影”奥雷,以毫不留情的手段和冷酷凶残的风格于短短数日之内杀出了凶名赫赫,不少与他及其手下逐影者合作过的无名者,事后都不免感到心有余悸。
但此时对方正沉默地站在一名普通人身后,双臂抱胸,站姿慵懒放松,铁蓝色的眼瞳却如潜藏在黑夜深处的野兽,冰冷而警惕地扫视任何试图接近后者的人。
“不碍事的小伤。”幽灵平静地说。
市政厅的石墙还残留着激战留下的焦痕,阳光透过破碎的彩窗,照射在幽灵苍白的脸上。伴随着刺客用刀鞘敲击办公桌的刺耳声响,所有人渐渐安静下来听他说话。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便是我们的敌人是谁?我们的朋友又是谁?”
那双烟灰色的眼瞳凝望着虚空,不少人认为他正在注视着自己。
“我们的敌人只是贩卖平民的非法奴隶贩子吗?可是哪怕杀光了全莫里斯港的奴隶贩子,只要法律依旧允许贩奴,但凡大矿场主摇晃一下金币袋子,矿奴的性命依旧会源源不断地流向矿场。”
黑发青年的手指按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像是即将倾倒而下的雪山。
“我们的敌人是法律吗?可是法律的修改权掌握在王庭手中,一切皆为当权者所服务——那么我们的敌人是王庭吗?或者说,仅仅只是王庭吗?”
台下鸦雀无声。一些人用看疯子的眼神望着他,但还有更多人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王庭?你开什么玩笑,难道我们这群野狗还要去和王城军作战吗?”角落里忽然有人提高声音,打断了沉寂。他浑身缠着绷带,露出的独眼中闪烁着仇恨的光芒:“我只想要找到我的妻子和女儿,还有那个卖了我全家的奴隶贩子——我要他死,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在乎!”
一柄匕首直直擦过对方的耳边,深深扎进石墙里。
“不要打断他说话。”刺客带有警告意味地冷声呵道:“能够聚在这里的人,哪个身上没有背负点血海深仇?”
幽灵抬手示意奥雷退后,转而望向有些躁动的人群:“当你找回你的妻子与女儿,当你成功复仇——然后呢?你打算做什么?重新回到哪片庄园当农民,然后因缴纳不起税收再次沦为奴隶?”
他的声音冰冷而肃穆,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更何况假如帝国军队重新占领了‘叛乱’的莫里斯港,身为叛军,你和你的家人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饱经酷刑后一起被押上断头台。”
独眼奴隶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任何一个反驳的字眼,最后只得愤愤不平地闭上了嘴。
灰烬忽然发现黑发青年的瞳孔始终没有聚焦,注视的也并非那个独眼奴隶。这个发现让他脊背发凉——这并非什么“不碍事”的小伤,此人根本看不见现场剑拔弩张的场面,却精准地掌握着在场所有人呼吸间的每一次情绪变化。
“我们用鲜血与生命换来的煤精,被运往富丽堂皇的教堂,制成千万盏水晶花灯,换取的金币却被用来购买更多的奴隶;我们日夜劳作得来的粮食,率先享用的却从来不是饥肠辘辘的兄弟姐妹,而是来自庄园主、贵族领主甚至是商会的苛捐杂税!”
在场众人的表情渐渐出现了变化。沦为奴隶之前,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也不过是些普通的农民或工人罢了。格雷文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位先生的脸庞,他握紧了拳,试图令胸腔中砰砰跳动的心脏不要跳动得太过激烈。
“为什么同为人类,其中的一部分天然便有权利来剥削我们?不!这不是我们应得的命运!”幽灵的声音在市政厅里回荡:“我们生来便不是奴隶,所以我们要做的不仅仅是打碎压迫者们强加给我们的镣铐,还要团结莫里斯港的逐影者,团结博莱克郡的煤炭工会,团结卡萨海峡的海员工会,团结白塔大学的审判协会——团结所有的被压迫者们!”
他严厉地扫视而过在场众人的脸:“如果有些人想用新的锁链代替旧的——这才是背叛,这才是自取灭亡!”
“我们要组建同盟政党。”黑发青年斩钉截铁地宣布道:“邀请来自各地的代表,争取来自外界的支持。废除奴隶制,组建属于自己的武装,击溃随时准备反扑的腐朽势力。将财富从贵族和奴隶主手中夺回,让工人掌管工厂,让农民掌管土地,重建一个更加自由、更加平等的莫里斯港。”
他的宣言实在是太过疯狂。但更为疯狂的是,那些话语竟有种令人忍不住随之一同深思、一同共鸣的魔力。
格雷文一锤定音:“三天后,我们将举行莫里斯港第一次各界代表大会。”
……
“你和我说实话,那位‘幽灵’究竟是什么人?”人群散尽后,灰烬忍不住拉住了格雷文。
沦为奴隶之前他并非常人,自然能看出对方绝不是什么寻常人物。强烈的即视感在灰烬的心头环绕,他的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黎民报》毫无征兆的长篇特别报道,异常耳熟的理论思想,令人惊叹的口才,还有对方富有学者气质的一举一动……
灰烬的声音有些发颤:“他就是《黎民报》的主编诺瓦先生,对不对?”
格雷文无奈地瞥了他一眼,看起来并无太多惊讶之色:“我答应了那位先生要暂且保密。”
灰烬猛地站了起来,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好不容易才渐渐重归了往日的冷静。
“他没死?不,他当然不会死……”他忍不住喃喃自语着:“看来他从异端裁决所里逃了出来,难道眼睛是旧伤复发?”
“他身旁的那名金发术士……非常强大。”格雷文忽然转换了话题:“你还记得祭神日当天,我们听见的那个声音吗?”
“……怎么可能会忘。”灰烬沉默了片刻,神情中流露出不易被察觉的恐惧:“你觉得,那是谁?”
他望着同伴沉沉的琥珀色眼睛,双方的心里都浮现出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答案:那声愤怒的嘶吼极大概率属于黑夜与死亡之神萨缪尔。
——能逼得黑夜与死亡之神怒吼的存在,又会是谁?
——另一位神明吗?
“别想太多,想太多也没用,这个阶层的争斗我们还无法插手。”格雷文叹了口气,他倒是显得异常豁达,还有种武者特有的心大:“既然那位先生选择了我们,那么必有他的道理。”
灰烬沉默地望着眼前的棕发青年:“……你信任他?”
“你不信任他吗?”对方反问道。他甚至开了个玩笑:“我可记的你曾偷偷专门收藏过那位先生的剪报,要不是血色公爵下达的禁令,现在都能抱着剪报去找他签名留念了。”
灰烬嘴角抽搐了一下,他不由想起曾经公开和人争论甚至争吵的场面——尽管他并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错,但现在回想起来着实令人抓狂。
另一边,诺瓦尚不知道自己的某位忠实读者已经陷入了颇为崩溃的纠结当中。他已经有些习惯看不见的日子——或者说被迫习惯了一些,但是当达尼加扑过来,试图抓着他的手嗷嗷大哭时,他还是忍不住后退一步,想要躲到奥雷身后去。
奈何躲藏失败了——年轻的娃娃脸刺客嚎得他耳朵生疼,偏偏说不出训斥的话来。
“好了。”一旁抱胸看戏的奥雷终于慢悠悠地逮住了达尼加的衣领,将人往后扯了扯:“你吓到我们的瞎子先生了。”
听见“瞎子”一词的达尼加顿时露出天崩地裂的表情,预感着又得迎接一波噪音攻击的教授黑着脸抢先答道:“我没瞎,这只是暂时的,不会影响正常工作。”
搞什么,一个二个这么严肃,甚至可以用“悲痛”来形容——他真不擅长哄人,更不想一个接着一个的哄人。
第198章 争取
教授干脆无视了那些令他浑身不自在的东西,强行将话题扯回正轨上:“血色集市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您怎么知道……?”达尼加呆愣地看着他,他可一句话都没有提。
然后他发现自己说了句废话。因为那双毫无焦距的烟灰色眼睛正冲他微微眯起,依据以往的经验,这是在警告他不要讲废话。
一向话很多的年轻刺客顿时本能一激灵,他知道这位先生的脾气,不由默默咽了咽口水,尽量简短地总结道:“血色集市里有许多族人身居高位,既然要废除奴隶制,清算奴隶主——但是大家不知道该怎样处理。”
“头儿是年轻一代能力最出众的,按照惯例,他应该是下一任族长。”达尼加默默看了眼一旁神情不明的奥雷,声音不由小了下去:“但是他……呃,杀了前族长,许多老一辈对他意见很大。”
不仅仅是老一辈,就连年轻一代、甚至是逐影者中都开始有了动摇的声音。当热血散去,审判的利刃真得对准了身边的亲朋好友时,不安与质疑终于一点点浮出水面。
但是黑发青年没有直接给出答案,反倒微微侧头,“看”向身旁的奥雷:“奥雷,你怎么看?”
黑暗中,两名刺客的呼吸声都很轻,以至于他很难从中判断得出些许信息,又不能像对待阿祖卡那样直接摸人脉搏。
关于黑夜与死亡之神的陨落,留在莫里斯港的纳塔林人还暂且对此一无所知,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发现神明已死是迟早的事。
包括血色公爵之死,血色集市大清洗等等,这些都是极有可能引发巨大纷争的地雷,不知何时会被引爆——这种时候就要看主导人的能力几何了。
教授于寂静中安静地等待着,良久才听见身旁的奥雷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没有例外,就算是逐影者也按照规定行事,该杀的杀,该罚的罚。”对方的声音很平静,带着略显疲惫的冷酷:“谁不服就来找我打一架,我随时奉陪。”
达尼加呆在原地,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他和头儿自小一起长大,是同伴亦是兄弟。对方看起来性情冷酷,手段凶残,实则十分重情义,尤其是涉及到他们这帮子弟兄时,甚至有几分优柔寡断——难道这就是成长吗?达尼加忍不住深沉地想,皮尔斯那家伙私下里偷偷向他打听,这段时间头儿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变化如此之大。他思考了片刻,只能做出如下结论。
“头儿他,大概是,沦陷了吧。”
对方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什么玩意儿?!”
“我们身边唯一的变数只有教授。”达尼加耸了耸肩,大逆不道地在背后偷偷吐槽:“之前我给头儿看《黎民报》时他还对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来着,结果见到真人后,没坚持多久也开始满嘴教授的理论——他只是嘴硬。”
皮尔斯沉默了片刻,异常毒辣地点评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和头儿……都‘被魔鬼蛊惑’了?”
达尼加回过神来,便听见“魔鬼”先生毫不客气地点评道:“按规矩办事是好事,但是太消极了,做事不要走另一个极端。”
“首先要分清敌我矛盾和内部矛盾。”他的声音甚至有些严厉:“真正的敌对分子自然要不留情面,但是你的族人中实则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可以通过讨论、说服和教育来被争取的,如此简单粗暴只会将他们推得越来越远——达尼加。”
突然被点名的达尼加顿时一个激灵:“是的,教授!”
明知对方什么也看不见,对上那双烟灰色的眼瞳时,达尼加也不免有些发怵。尽管这位先生只是个柔弱的普通人,但他总是容易在人面前感到分外紧张,也不知道头儿究竟是怎么做到动不动和人吵起来的。
那双烟灰色的眼睛毫无波动地倒映着他的脸:“还记得我同你说过,‘政委’需要做些什么吗?”
达尼加愣了一下,小声说道:“呃,确保队伍的方向正确,解决思想问题……?”
“所以现在是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了。”对方冲他微微点了点头:“从团结的愿望出发,通过批评和自我批评解决矛盾,最终达成新的团结——当然,具体该如何去做,判定矛盾的具体范畴需要依据实际情况,这方面你们应该比我了解得更多,也更深刻。”
达尼加呆呆地望着他,那个人几乎是简单粗暴地撕扯开原本混杂成一团的迷雾,他忍不住低声问道:“这真的会有用吗?族里那些老爷子的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