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付,拉一下你哥。”
可手刚伸出去不过两秒,就见李轻池像是想到什么,手被烫到一般,在空中悬而不决地打了个转,委婉地推翻自己的请求,后知后觉的反悔。
付惊楼伸出一半的手又沉默着收回去,看着李轻池手不尴不尬地往墙上一撑,然后粉饰太平地朝自己笑笑,说: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付惊楼认为那个笑很虚伪。
就如同这个时候的李轻池一样,也学会了将本能隐藏,即使找的借口如此蹩脚。
两个人一路无话,他们跑得太远了,差点儿到平高,回程时要先穿过两条长街,再绕过一个天桥。来时为了逃命尚且不察觉,此刻的安静则将一切放大又放慢。
李轻池走在前面,不知道付惊楼离他有多远,只能听见身后踩进雪堆里的沙沙声,很慢很长,大概是个很合乎礼节又不逾矩的距离,李轻池想。
这条路他们曾在高中走过一千多个来回,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睡眼惺忪的李轻池缀在付惊楼身后,嘴里叼着袋罗女士热好的牛奶,走得有些慢,他太困了。
所以付惊楼经常要停下来等他。
有一次等烦了,付惊楼就率先停下来,李轻池不看路,便一头撞在对方后背上,薄荷香气提神醒脑,他被人拎着一边胳膊拉开,付惊楼垂着眼皮,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有些凶。
“眼睛不要可以捐了。”
也是个寒冬天气,早晨天都几乎没亮,但雪始终下着,李轻池黑白校服里面穿着厚厚的棉服,很像一只企鹅。
他其实没听清,但看付惊楼的表情就知道不是对方说的什么好话,第一反应不是说自己没听见,他直接跳过这个过程,一把搂住付惊楼,假意哥俩好地贴着他,冰凉的掌心却坏心思地伸进付惊楼衣领:
“小付,冷不冷?你池哥给你暖一下。”
他整个人也扑在付惊楼身上,修长的手指蛇一样,灵活地钻进付惊楼领口,贴近心口那寸薄薄的皮肤,一瞬间,付惊楼被冰得打了个冷颤。
“李轻池。”
他们只差半个月,付惊楼从来不叫李轻池哥,他连名带姓喊对方名字,状似警告,语气比寒冷的晨冬还要凉。
李轻池充耳不闻,反而变本加厉,弯着眼睛,两只手都往付惊楼怀里钻。
若是往常,付惊楼大概会三两下制止李轻池,拖着这人赶路。
但这天不同。
付惊楼也说不清为什么,或许是此刻李轻池笑意吟吟,漂亮的眉眼在严寒的晨曦中更加清晰,所有的表情都很鲜活,于是付惊楼少有地,用少年人的姿态反击了李轻池。
他一个侧身,面无表情将冰凉的右手伸进李轻池的衣领之中。
李姓企鹅立刻夸张地跳起来,五官皱成一团,不服输地又往付惊楼脖颈底下,更深的地方胡乱摸了几把。
他们谁也不服谁,在天桥上打成一块,嘴里呼出的白气也交融混合,不分你我。
可不一样了,短短几年过去,树结出果实,寒冷的冬日催促着他们的心成熟,稚嫩如同青叶的往日逐渐远去,现在的李轻池不可能再像往常那样无所顾忌,付惊楼倒是坦荡,独留李轻池一人踌躇。
这个念头冒出来,难免让李轻池气馁。
他也不管身后的付惊楼走到哪里,就这么停在天桥上面,不走了,伸出两只胳膊搭在栏杆上,蓬松的雪花便被压得“吱呀”一声。
半晌,他开口说:
“付惊楼,你记不记得,以前我们老是走这条路。”
天桥是平湖的地标性建筑,这里曾有全县城最大的连锁超市,现在也已经倒闭,搬去了其他地方,可是桥正中心的广告屏上仍然留着属于它硕大的logo。
很亮,在冬夜里如同一盏灯。
付惊楼手松松插在外衣兜里,冷风吹过,他眯了眯眼睛,狭长的眼尾上扬成一道锋利弧度,他看着李轻池的侧脸被广告牌照得很亮,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
付惊楼半挑眉梢:“我没失忆。”
“……”李轻池很无语地转头看他一眼,然后在手心里抓了一把雪,团成团,朝付惊楼微微扬了扬下巴。
下一秒,他将雪团猛地扔向了付惊楼。
付惊楼偏身躲过,表情仍旧平静,可手已经伸出去,预备落在栏杆厚厚一层雪上。
“那时候你总是躲我,”李轻池又握住一团雪,敛着眉眼,问付惊楼,“我们还打过一架,你记得吗?”
付惊楼偏过头,修长的手指微陷进雪里,闻言轻轻“嗯”一声:
“记得。”
李轻池看着付惊楼。
没等他开口,忽然听到桥底下传来一阵吵闹声。
两人对视一眼,李轻池悄悄搭着栏杆,在广告牌明亮的光线下,看到了三四颗五颜六色的头,为首的那个板寸亮得能反光,正是齐刘航。
“付惊楼。”
李轻池将手心里的雪团轻轻往上抛了抛,嘴角上扬,那个狡黠的、总是象征着鬼点子的梨涡又露出来。
付惊楼侧过身看他。
李轻池:“玩儿过打地鼠吗?”
“砰——”
李轻池作为发起人,率先出手,得益于少年时期对弹弓弹珠的磨练,第一颗雪球,毫无疑问,正中人群中那颗亮得像灯泡一样的头顶。
桥下那几人被吓得大叫起来,跟无头苍蝇一样到处寻找罪魁祸首的身影,没等找到结果,一个结实的雪球又从天而降,这次靶心是鬼火红毛。
“漂亮,十分!”
李轻池轻呼一声,伸出手,掌心朝下,付惊楼手心朝上,两个人干脆利落一拍,在做坏事这件事情上,他们同样有着令人咂舌的默契。
这下一群人总算看到人影了,伸长脖子抬着头,一见是李轻池两人,立刻变了脸色,齐刘航怒气冲冲,正欲开口。
“砰”——
又是一个雪团,这次是正中他鼻子,连带着给眼睛嘴都糊了一脸。
齐刘航彻底怒了,他的小弟们也跟着,指着手就骂起来,下一秒,雪球像子弹一般,统统倾泻,原本还作威作福的黄毛们自顾不暇,忙不择路地抱头鼠窜起来。
一个刚探出脑袋,下一秒就被砸了回去,如此反复,倒真的跟地鼠游戏一样,被人捉弄在股掌之间。
“我靠,你别挤!”
“干你爹的!!”
“傻逼同性恋,你给老子——”
他的话倏然而止,厚实的雪球与自己嘴唇结结实实来了个亲吻,霎时说不出话来了,李轻池笑眯眯地,姿态从容望着他,笑容既像是挑衅,也像是嘲讽:
“接着说,同性恋怎么你了?”
他们占领高地,将这场地鼠游戏打得淋漓尽致,在对方终于意识到其实可以爬上天桥中门对狙之时,李轻池知时务者为俊杰,立刻抓着付惊楼的手腕,脚下生风:
“跑!”
后面的路他们是跑回去的。
李轻池才不管脚下踩了多少水,反正他全身上下都已经湿透,和落汤鸡没差。
何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李轻池只等了一小时,便已变本加厉还了回去,实在是大快人心。
到桃李巷时,李轻池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呼吸都要弯下腰,可他笑得开心极了,眼睛亮得惊人。
这时候他也懒得再顾及什么越界不越界的问题了,一把揽住付惊楼,却听见地方忽然低低“嘶”了一声。
“怎么了?”
李轻池立马皱了眉头,低头抓着付惊楼手臂去扒他的袖口,付惊楼不怎么在意地把手往回抽:
“没——”
“付惊楼!”
李轻池拧着眉,眉间蹙起一个小小的山尖,盯着付惊楼:
“你他妈别躲。”
……
时隔多日,付惊楼终于又再次回到李轻池家里,凌晨一点,罗文丽与李晋阳早已入睡,客厅只留了一盏昏黄的灯,李轻池做贼一样,带着付惊楼潜入。
付惊楼在李轻池那张舒适的电竞椅坐下,看着李轻池没什么表情地拿过碘伏和酒精,走到自己面前,语气有些难以捉摸:
“把手抬起来。”
付惊楼便很听话地,将手肘转过来,擦伤的面积不小,看起来有些吓人,但都是皮外伤,李轻池常年打篮球,心里多少有点儿数。
尽管这无论对他们谁来说,都只是一个小得不起眼的伤口,但李轻池仍然很当一回事,大概是因为小的时候付惊楼总是生病,看起来弱不禁风。
怕被罗文丽发现,他只开了壁灯,灯光不够明亮,因此李轻池要低下头,离付惊楼很近才看得清。
“……对不起啊,”李轻池抿着唇,迟疑着开口,手上动作不停。
付惊楼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这个角度的李轻池被暖黄色灯光打着,好看得要命,健康而漂亮的锁骨很深,映着寸寸生长的骨骼,付惊楼看见了。
他的嗓子突然有些不明缘由的干涩,裹挟着不为人知的欲念,一点点攀升,很不合时宜,付惊楼知道。
可李轻池离他这么近,近得就像是一种引诱,皱着的眉头是因为他,眼睛里的担忧也是为了他,这让付惊楼很难再忍住。
对方黑色发梢湿润,带着潮气,他也像是紧张,指尖一个用力,付惊楼感受到那种密密麻麻的刺痛感伴随着神经,尖锐地入侵中枢,缓缓唤起大脑的痛感。
“对……”
李轻池抬眼看他,原本要说的话忽然卡在了嗓子眼。
付惊楼看得坦荡而安静,这一刻李轻池意识到付惊楼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嘴唇上,时间被迫拉长,数以秒计,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心脏开始狂跳,手指不自觉用力——
“咔”一声轻响,手心里的棉签断开,付惊楼垂眼,侧头吻了过来。
而下一秒,李轻池闭上眼,猛地偏开了头。
……
或许是过了很久,久到付惊楼自己为自己处理完伤口,将所有垃圾都整理完毕,起身准备离开时,李轻池才终于从沉默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即使他的表情还是迷茫更多,或许李轻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有迟疑有困惑,有害怕有恐惧,可至少他抬眼看过来时,里面的含义是足够付惊楼看懂的。
“小付。”
李轻池还是喜欢这样亲昵地叫他,即使是在拒绝的时刻。
他看起来很为难,或许更不坚定,可话也还是这样说出来了。李轻池说得很慢,像是特意要让付惊楼听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