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惊楼沉默片刻,声音很淡地开口:
“让我试试。”
视频仍然在继续——
“我好开心啊,付惊楼。”
稍低的那个身影凑到付惊楼跟前,像是贴了贴对方额头一下,视频太暗,看不清楚,但两个人姿态亲密,不像只是朋友。
付惊楼回的是“我也是”。
视频应该录制于夏天,他们说话声里蝉声响个不停,少年人的嗓音又慢又轻,暧昧缱绻地流淌出来,不合时宜地被之于大庭广众之下,如同当众一个耳光。
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除了付惊楼。
他面无表情地拨动鼠标和键盘,尝试着将电脑关机,手上动作很快,快得像在拼尽全力阻止什么的发生。
再快一些,再快一些。
可是没用,或许只有两秒,或许又过了很久,手机屏幕抖动,被付惊楼拿在手里,这时候的光线恰巧能照到他,而看不清另一边。
就像是付惊楼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心思,站在光底下的是他浮于表面的自己,而李轻池则被他牢牢掩在黑暗之中,不曾见于人。
可这一刻,台上,台下,所有人看着屏幕里的付惊楼,他也恰好直视屏幕,虚虚晃过一秒,那个瞬间他眼中仿佛有什么亮光闪过,怀揣着绝无仅有的勇气,难过得几近坦诚。
在整个院的学生和导师的注视下,十八岁的付惊楼偏过头,安静地亲吻了另一个人的脸颊。
“咔嚓”一声,电脑被强制关机,大屏幕终于尽数黑了下去,全场鸦雀无声。
李轻池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那颗灌了水的心脏还是破了,混合着水直直坠落,像跌入深渊。
台上从始至终都称得上平静的付惊楼,这时垂眼草草往台下扫了一圈,似乎是有话要说,可看到角落里的李轻池,付惊楼便愣住了。
漂亮的李轻池规规矩矩坐在位置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震惊中几乎包含着痛心。
此刻他怀里抱着一束艳丽的向日葵,在灼灼冬日里绽放得热烈非常,毫无疑问是预备送给自己。
受害人李轻池目击一切发生,这可能是比刚才所有时候都更让付惊楼觉得难过又无法挽回的时刻。
暗恋败露,证据确凿。
付惊楼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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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结束,马上开启下卷,小李的自我认知之旅
第31章
这场会议到这里已无法正常进行,所幸付惊楼发言是最后一项,最后主持人不知所云地做了总结,报告草草结束。
不过十多分钟,会场的观众走了个干净,钟思言平时虽然头脑简单得可怕,这次却什么都没说,悄悄地离开了。
整个报告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李轻池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位置上,看着付惊楼平静地收拾完东西,一手提着书包,一手拎着衣服,走到自己面前。
他垂眼看着李轻池怀里的花:
“是送给我的吗?”
李轻池抿着唇,仰头注视着付惊楼。
他是很想问些什么,可是这个时候好像说什么都不对,不合适。半晌,李轻池只好顺着对方的话,干涩地“嗯”了一声。
“抱歉,”付惊楼目光直白地看着李轻池,看得对方下意识挪开了眼睛,他才继续说,“没能让你送出去。”
这话让李轻池心脏微微抽痛了一下,像是针扎进骨头里,比骨折的感觉更疼。
他手指摩挲着向日葵的花梗,那块茎叶已经被自己扣破了,黏腻的汁水沾湿他的指尖皮肤,像在淋一场说不清道不明的雨。
他从来都是直言直语,可现在却少有地犹疑了,好一会儿,才说:
“那你还要吗?”
付惊楼像是笑了下,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可紧接着,他却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在两个人都坦诚相对,没有机会躲藏自己的心思的时刻。
“李轻池,你为什么要送我花呢?”付惊楼很平和地开口,询问李轻池。
如果是在今天以前,李轻池是会毫不犹豫地回答——
“别人有的,你也要有。”
他们关系亲近,形同家人,因此送一束花再正常不过。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李轻池是亲眼看见了,亲自确定,付惊楼吻过自己,付惊楼喜欢他。
不是家人与家人、朋友与朋友的喜欢,而是在夜里也不敢声张,亲吻的时刻因为紧张手指颤抖,屏幕会跟着发抖,这样的喜欢。
要是这样,李轻池就不能随口回答,付惊楼明知道自己心思败露,还要问出这样的问题,就一定是存在别样的心思,他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
李轻池不知道,也不敢想。
他左顾右盼,自觉心率飙到一百八,仿佛有一张鼓在敲,面上却仍旧要保持平静,胡乱找一些蹩脚的借口:
“门口碰到有人卖,就随便买的。”
可今天是25年的最后一天,南市小雨,会场门口又严禁摆摊,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事情。
付惊楼也没追究,只是将包单肩背上,俯身伸手轻轻一揽,将花抱在怀里,对他说:
“谢谢。”
李轻池心中长长叹一口气,许久,才客气又疏离地回一句:
“不用谢。”
纵使李轻池有千言万语,数不清的问题要问,这里也不是一个合适的场合,报告厅里有监控,门口说不定还有人正在偷听,毕竟这是个大新闻,在普通又平凡的校园中,当着几百个人的面出柜,实在惊世骇俗。
两个人一前一后,隔着半米远的距离,穿过大半个V大,在有人经过时,李轻池总感觉他们在看他,看付惊楼和自己,那种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身上,如同密密麻麻的针扎下来。
让他觉下意识生出害怕和恐慌。
途中点点湿润落下,李轻池鼻尖湿了,他抬头,才发现是下了雪,铺天盖地的阵仗,纷纷扬扬打在身上。
这是新历最后一天,却是南市今年的第一场雪,一头一尾,在发生的同时,也注定它的结束。
付惊楼撑开伞,怀里抱着鲜艳的向日葵,站离李轻池三步远,隔着鹅毛大雪,问李轻池:
“一起?”
旁边有路人匆匆经过,瞥了他们两眼,李轻池便很不自在地摇摇头,摸了下鼻尖,笑得有些勉强,说:
“不用,反正都湿了。”
付惊楼平淡地瞧着他,黑漆漆的目光戳破李轻池纸皮老虎一样的伪装:
“如果你介意,我们可以分开走,你打伞,我实验室还有一把。”
李轻池一下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担心别人多想,害怕别人误会,旁人只是看他们一眼,李轻池就不由自主紧张,可等到付惊楼真的要跟他划清界限,李轻池又不愿意。
他沉默地走过去,把伞接到自己手里,说:
“我来。”
付惊楼没说什么,递给他的时候很刻意地避开了肢体接触,这个不经意的细节让李轻池又有些难受。
这场雪带着浩浩荡荡的架势,仿佛整年最后一舞,下得肆无忌惮,屏障一般隔开了他们和外界。
他们谁也没开口,只是走着,李轻池的心乱得像找不到线头的毛线团,什么都理不清楚,只宁愿今天是个噩梦,一觉醒来,其实什么都没发生。
沉默蔓延持续到他们回到公寓。
还是像往常一样,他们先后进门,收拾好,付惊楼抱着花束进了厨房,找到一个玻璃花瓶,将花束拆开,一一减去底部茎秆,插在花瓶里。
他做得认真,好像连李轻池走过去也没发现,李轻池抄着手,倚着门框,看了他许久,终是没忍住:
“付惊楼,我们聊一聊吧。”
付惊楼将最后一支也插进去,提着花瓶越过李轻池,“嗯”了一声,走到客厅,灼灼盛开的向日葵立在茶几上,是这间公寓里极少有的一抹亮色。
他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一副牌,还穿着那件白衬衣,只是扯了领带,将最上面那一颗扣子解掉了,望向李轻池,说:
“唬牌,玩儿吗?”
李轻池走过去,神色难辨,不知想了些什么,坐到付惊楼对面:
“怎么玩儿?”
“正常就行,”付惊楼垂眼洗牌,“真心话,赢家提问,输家回答。”
李轻迟看着那叠扑克牌在对方手里来回变换,没应声,付惊楼知道这是他同意的意思。
其实付惊楼的唬牌还是李轻池教的,毕竟这人除开学习不甚努力,其他地方可谓样样精通,时常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些新鲜玩意儿,拉着付惊楼一玩就是整天。
第一轮由李轻池开牌,他扔下两张,另一只手将纸牌遮了干净:
“一对七。”
付惊楼紧跟着扔出两张:
“一对七。”
一副牌总共只有四张七,李轻池手里还剩一张,纵使对方还有万能牌,概率也并不大。
但李轻池不知在思索什么,眼皮缓慢眨了眨,再打一张:
“一个七。”
对方也在迟疑。
窗外大雪纷飞,落地窗像是一道透明的屏障,温和地将寒冷与暖意隔绝开来,他们刚刚经历一场堪称荒谬的意外,此刻竟都心态平和,坐在一块唬牌。
这其实更像是一场博弈。
李轻池在考虑开与不开的时候,其实更像是在犹豫要不要将自己的问题问出口,也是在将自己的问答权让渡。
而显然,付惊楼并没有想要接受的意思,在两人心知肚明的情况下,他抬手随意扔出两张:
“一对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