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付惊楼院里有一场学术会议,他将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言,此次会议关系重大,届时,院里的领导会悉数到场。
在天蒙蒙亮时,李轻池半梦半醒间,听见动静,顶着一头乱发起了床,靠在门框看付惊楼收拾。
对方穿着剪裁合身的白衬衫西装裤,正对着镜子系领带。
李轻池看他三两下动作,便将领带干净利落打好,那一抹浓郁而纯正的黑混合干净的白色,越发衬得付惊楼黑发冷淡,面容沉静。
他穿上羽绒服,拎着书包,躬身在门口换鞋:
“你今天什么安排?”
“睡觉,放了假,天气又这么冷,能去哪儿,”李轻池耷拉着拖鞋走过去,漫不经心开口,站在付惊楼身后,伸手将对方被衬衫衣领卡住的领带边缘抚下去,“你呢,回来吃晚饭吗?”
天气湿寒,或许是李轻池刚从被窝里出来,手指仍旧带着热乎乎的暖气,擦过付惊楼后颈,将那块皮肤变得有些烫。
“看情况,不知道导师要不要聚餐,到时候给你发消息,”付惊楼神色如常地起身,拿过柜子上的腕表,低头扣上,叮嘱李轻池,“中午我订了鸡汤,你记得喝完。”
“……还要喝,”李轻池有些崩溃,“我都快喝成黄鼠狼了。”
付惊楼掀起眼皮看他一眼:
“是吗,那我让他换成猪蹄汤。”
李轻池飞快改口:
“算了其实鸡汤还是很美味的我就喜欢喝鸡汤。”
……
等付惊楼走了没多久,李轻池也起床,捣鼓一会儿,中途接到钟思言电话,两个人神神秘秘说了几句,李轻池就下楼,正好碰到怀里抱着一束花的钟思言。
对方把花递给李轻池:
“你要的花,这大早上的,我还专门跑老远给你拿过来,记得爸爸的好。”
“谢了儿子,改天请你吃大餐,”李轻池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双眼皮眨两下,和钟思言先后上车。
钟思言:“怎么想着给付惊楼送花?”
李轻池“砰”一声将车门拉上,和司机说完地址,将那一大束花抱在很前,随意开口:
“昨天刷到另一个学生代表女朋友的帖子,说要给那人送花,别人都有,我家小付当然也得有。”
“……”钟思言有些无语,“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好兄弟。”
在到达会场时,天上淅淅沥沥下起小雨,两个人都没带伞,李轻池一手搂着花,一手还不忘给花遮雨,快步跑进大厅。
会场里响起一阵掌声,院长恰好发完言,李轻池远远地看见付惊楼站在台下,正在和身旁的老师交谈。
他有心想给对方一个惊喜,便叫上钟思言低下身,从座无虚席的观众中穿行过去,刚下台阶,便猛地撞上了一个急匆匆的身影。
他忙侧过身,护好自己胸前的花,抬眼看过去,在看清对方的瞬间,瞬间皱起了眉。
那人步履匆匆,与他同时回头,对上李轻池的目光,也顿住了,继而什么都没说,转过身逃似地离开了。
“池儿?”
钟思言看他一直站着没动,出声喊了他一句,李轻池凝着眉眼回身,脸色算不上好:
“吴晓峰不是退学了吗,他来这里干什么?”
钟思言说着他的话声看过去:
“这狗东西当时泄露数据都被骂成筛子了,还有脸来会场?”
“……算了,”他们站在这里有些久了,周围有学生好奇地看过来,抱着花的李轻池尤其显眼,他不想太引人注目,于是没再纠结吴晓峰,弯腰往后台走去。
到这时,李轻池还以为吴晓峰的出现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
李轻池与钟思言的位置十分隐蔽,坐在舞台的侧角的座位上,正好能看到付惊楼的背影。
这时候另一位学生代表上台发言,大屏幕上的幻灯片闪过他的履历和奖项,钟思言看得目瞪口呆,和李轻池讲小话:
“本科就发正刊了啊,这么牛,人和人的差别怎么比人和猪的差别都大。”
李轻池:“这人少年班进来的,好像说高中就已经在发文章了,总之不是一般人。”
钟思言叹一口气:
“看看别人,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他转过头问李轻池:
“你之后呢,有什么打算?”
“还不清楚,但应该不会再继续读了,可能会建一个电——”
这时学生代表发言完毕,台下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叫,李轻池话被打断,抬眼看过去,发现一个女生捧着花束,走上台,笑着递给了对方。
V大气氛向来都自由,操场表白,宿舍喊麦都是三天两头常有的事,这会儿观众席上都是一副津津有味的看热闹模样,不知谁先带的头,后来竟然都鼓起掌来,连带着台上坐着的领导也笑了,交头接耳议论着。
“在这样的气氛下,你一个帅哥,上去给另一个帅哥送花,”钟思言摸着下巴,镜片背后的目光十分睿智,停顿片刻,揶揄地对李轻池说,“你们可能会红哦。”
“滚蛋,”李轻池笑着骂了他一句,没放在心上。
可李轻池无论也如何也没想到,钟思言一语成谶。
大约半小时后,落到付惊楼发言。
会场暖气开得很足,付惊楼只穿着白衬衫,下摆扎进黑色西装裤里,身影利落而挺拔,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半脱离青涩的禁欲,出挑得要命。
他才刚走上台,观众席就莫名其妙爆发出一阵掌声,不少人甚至掏出手机,对准了付惊楼。
这人脸上是一以贯之的沉静,没多少表情,视线都没偏移半分,俯身操作电脑。
他弯腰下去的时候,那条黑色领带也跟着垂落,悬在半空中悠悠晃动,衬衫领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袖口则松松挽了半圈,两者之间微妙的反差,让人很难移开眼。
“你兄弟有点儿太帅了,”钟思言都跟着“哇”一声,“那个词怎么说来着,什么天菜?”
李轻池挑着眉,鼻孔里哼出一声自豪的笑,嗓子里是藏不住的得意:
“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哥们。”
等付惊楼开口时,台下的骚动前便倏然停止,他语调平稳,个人履历只是寥寥几语带过,重点放在一门新的生物信息分析技术上。
钟思言听得云里雾里的,好像在听天书,转过头正准备问李轻池,才发现这人竟然拿着手机在录像。
“……”哪怕钟思言知道这两个人关系确实匪浅,但很多时候还是有些震惊,问了句废话,“你在干嘛?”
李轻池举着手机,没说话,只好转过头,朝钟思言做口型:
“别说话,声音会录进去。”
钟思言没懂:
“什么?”
李轻池看他的样子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的单细胞生物,只好偏过头,小声告诉对方:
“等会儿再说,视频里能录到声音。”
……
钟思言没说话。
与此同时,台下的观众席齐齐吸了一口气。
李轻池不明所以,被钟思言拍了拍肩膀,他看向对方,这人只盯着大屏幕,脸上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
李轻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只见大屏幕上那些晦涩难懂的复杂技术的东西已经消失不见,转而变成漆黑一片。
李轻池拧着眉:“黑屏了?”
两秒后,黑色的画面框突然移动了下,昏暗的灯光融进画面之中,聒噪的蝉鸣一刻不停,嘈杂地越过黑暗,直直传到所有人耳朵里。
“我说了我来拿。”
一道嗓音很清亮的男声紧接着出现,语气缓慢,因此显得有些黏糊,画面猛烈地抖动几下,然后重归于平稳。
这是一段视频。
意识到这个事情的瞬间,李轻池还没来得及多做反应,很快,另一个男生的声音响起来,嗓子很低,带着少年时期的磁沉,耐心中似乎有些无奈:
“别掉到地上。”
昏暗移动片刻,这时候能看清画面里有两个人影了,一个稍微高,另一个则更为模糊,只能看到一个圆溜溜的脑袋。
他们应当是勾着肩膀,离得很近,高个子男生被带得晃动了下,恰巧灯光照下来,打在他的侧脸上,轮廓凌厉而冷淡,虽不够清楚,但也足够在场的所有人知道他是付惊楼。
“小付,我们拍个照吧,纪念一下我累死累活的一年,”男生嗓音脆亮,仿佛一阵山泉,叮铃铃落在石头上,青涩,但仍然是好听的。
他语气轻快,情绪激昂,有些像醉了:
“高中终于结束了,我们又可以一起上同一所大学了,小付,你高兴吗?”
“高兴,”付惊楼听起来像是随口糊弄了一句,末了停顿稍许,淡着嗓子提醒他,“你点错了,这是视频。”
对方置若罔闻,只是对着镜头,笑意吟吟开口:
“三二一,茄子——”
李轻池死死盯着大屏幕。
他的手紧握着花束,硬生生将扎花纸捏碎,向日葵坚硬的花梗将指节硌得生疼,而李轻池毫无察觉。他意识到了。
是高考出成绩的那个夜晚,他喝了两罐果酒就醉了,半夜拉着付惊楼在大街上耍酒疯,要死要活地一定要跟对方合照。
付惊楼跟他说当时只拍了照片,那张模糊的合照被他当做屏保至今。
原来有视频啊。
原来付惊楼又骗了他一次。
李轻池只觉得心脏像是充了水的气球,又胀又疼,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像是察觉某些东西在失控,一股不安自心底窜上来。
这时候的台上台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工作人员步履匆匆走上台,一边疯狂调试电脑,主持人模样尴尬地站在视频前,紧张地打着圆场。
观众席上全是各种各样吃瓜的交谈声,大多在问“什么情况”,“另一个人是谁”,领导们则眉头紧锁,看着台上的这场闹剧,低头议论着。
只有一个人很安静。
付惊楼站在工作人员旁边,垂眼看着她操作,对方有些无奈,看向他:
“电脑好像被入侵了,关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