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一丛起身去开冰箱,拿出一罐漆洋买来的黄桃罐头,拧开递过去。
凉丝丝的黄桃糖水平时喝一口就腻,这会儿正好解了口腔里的辛辣。
“说了,你技术一般。”漆洋叉一块黄桃慢慢地嚼,又开始进行一些莫须有的好胜。
牧一丛明显就是想逗他,所以听着漆洋这么说并不反驳,微微笑着抿酒。
从上学时就这样。
漆洋嚼着黄桃看他,要么不说话,一开口就招人烦。
“你喜欢男人的事,想没想过以后怎么和家里说?”漆洋开始对牧一丛的性取向产生真正的好奇。
“他们知道。”牧一丛淡然的回答,又让他愣了愣。
“已经说过了?”他向牧一丛确认,“没反对?”
“当然反对。”牧一丛像是觉得漆洋的反应挺有意思,不紧不慢地解释,“还说要把我送到戒同所。”
漆洋没忍住皱起眉。
“后来呢。”他想起牧一丛昨天给他拿的草莓,既然是家里人塞的,关系应该没有恶劣到这个程度。
“后来当然是没去。”牧一丛说,“当时我在国外,他们没办法。中间有几年没回过家,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了了之这个状态漆洋熟悉。
对于漆大海的失踪,漆洋的心态也是从迷茫无措,到不了了之。
“没招儿了吧。”他感慨一句,“毕竟是亲生的。”
“跟这个没多大关系。”牧一丛垂下眼帘,弹了弹酒杯,“他们丢不起那个人。”
漆洋彻底地沉默下来。
也是。
上学时只会反复叮嘱被霸凌的儿子不许惹事的家庭,又怎么会真正大张旗鼓地把人送去戒同所。
“蛮好的。”他想不出安慰牧一丛的话,感觉牧一丛也不需要这方面的安慰,“起码能过自己想要的人生。”
说到这,漆洋想起昨天邹美竹的话,没忍住笑:“我妈昨天还说想给你介绍女朋友。”
牧一丛先是有些意外,跟着也笑了下:“阿姨怎么想到这个。”
“觉得你人好。”漆洋说。
“你呢。”牧一丛问。
把所有话题在三言两语间转换为自己想要的主题,是牧一丛的能力。
漆洋吃黄桃的动作慢下来,向后倒在椅背上,歪着头打量牧一丛。
“你应该知道,我答应你试试,只是试试吧。”他提醒牧一丛,“不代表我真的喜欢你。”
黄桃罐头这东西,吃一块甜,吃两块腻。
漆洋又端过杯子顺了口水,冲散口中甜腻的香精,观察牧一丛的反应。
牧一丛对这个回答毫不介意,只看着漆洋的嘴角回答:“当然。”
他接受得越自然,漆洋反倒越不自在。
“只不过,”牧一丛没等漆洋思考,接着说,“直男应该不会对和我接吻有反应。”
漆洋先是一愣,紧接着,巨大的羞耻感如同兜头泼下的骤雨,把他浇了个猝不及防。
牧一丛的目光向下滑了滑,隔着桌子定在漆洋某个部位。
“亲你的时候,我的膝盖感觉到了。”他像在梭巡自己的猎物,缓缓的重新抬眼,“你挺有意思的,漆洋。”
第47章
慢煮的火锅熬着已经粘稠的汤汁, 轻轻爆发出“啪”的一声,是一块年糕鼓了包,柔软地炸掉。
漆洋在这些年里练就了一个优点:他脾气一直挺大, 这是骨子里带来的,改不了。但他再不像小时候把情绪都摆在脸上, 越是大事儿他越稳当,有点面不改色那味儿。
就像同学聚会那天牧一丛当众让他爬, 搁在以前漆洋早掀桌子了,如今的他却能面无表情的抽上一口烟,再看似平和的与牧一丛较劲。
这份功力在最近与牧一丛的相处中,屡次差点儿破功。
可这会儿聊到这个话题, 对于他来说相当于真被撕开了面子, 混合着一股股上涌的气血, 漆洋心里已经尴尬到没边儿了,反倒是擎住了自己。
他先摸过烟盒低头点烟, 脑子里匆忙回忆自己刚才的反应——骗得了牧一丛也骗不了自己,刚才他确实有些发胀。
也他妈骗不了牧一丛。
尽管漆洋已经在被碰到的瞬间扯开和牧一丛的距离, 这会儿还不是被戳破了。
狗孙子真能装, 憋到现在才开口。
“怎么了。”花了几秒钟让自己从滂沱的尴尬里过度出来,漆洋做出毫不在意的洒脱,“那玩意儿没脑子,打架打亢奋了也容易有反应。”
他隔着桌子冲牧一丛喷烟, 故意说:“我又没毛病, 不用去看男科。”
前半句是为自己找补,后半句就是彻头彻尾的挑衅了。
这种被踩了尾巴后张嘴露獠牙的反击方式,实话说有点儿恶劣:男人没有不介意这方面的,牧一丛如果真有病, 这话就是直朝人肺管子上戳。
漆洋看着牧一丛,等着他尴尬或者恼火,可牧一丛仍是那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似笑非笑的。
“有道理。”他语气松弛,还回忆上了,“高中把你摁地上时,我也有反应。”
你是真不害臊啊。
漆洋搞不懂同样是支棱起来,怎么不管牧一丛说的是谁,尴尬的都是他自己。
“所以你到底有没有毛病?”话都聊到这了,漆洋索性也不藏着掖着,再次提出这个疑问。
“现在应该没了。”牧一丛说。
现在没了。
上次问牧一丛,他的回答是:对别人不行。
漆洋不是傻子,里外里一结合,牧一丛的意思明白到就差直接白纸黑字的写出来。
——对别人不行,对你漆洋没问题。
不管听过多少次“想睡你”,被一个同性这么赤裸裸的表达欲望,漆洋还是能感到被冒犯的古怪。
“……真是没吃到嘴的肉最香。”他垂眼又闷了口烟,嘲讽地笑一下。
“那你之前的不行,”咂摸一会儿,他仍然好奇,冲着牧一丛挑挑眉,“是谈过男朋友?”
这个问题,牧一丛没有正面回答。
和漆洋对视一会儿,他也没否认,只简单地点一下头:“谈过。”
谈过才对。
漆洋忽略掉心底微妙的别扭,像扇开烟雾一般,打散脑子里冒出的,牧一丛和另一具男性身体摞在一起的画面。
谈过就对了。他又告诉自己一遍。快三十的人,还明确知道自己的性取向,没谈过那是哄小孩儿。
“所以你跟家里摊牌,是因为之前的男朋友?”他继续问。
“不是。”牧一丛对于这个问题回答得很直白,“那时候已经分了。家里介绍女生,我没兴趣,就直接说了。”
漆洋“啊”一声:“那男科医院呢?”
“他们不相信我对异性没兴趣,觉得我联合家庭医生说谎。”牧一丛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让我拿一份检查出来。”
这个原因听着有点儿离谱,所以漆洋没忍住笑。
还好巧不巧,被刘达蒙碰个正着。
“所以让你去医院开证明啊?”他想想牧一丛去医院检查时的心情,低头舔了舔压不住的嘴角,“尴尬吗?”
“你说呢。”牧一丛眼底透出一抹无奈。
把尴尬转嫁回牧一丛身上,漆洋重新放松了。
继续隔着火锅对望,他心想,牧一丛的生活也不完全是一帆风顺。
人活着,就总会各有各的烦恼。
有关男科的话题结束,牧一丛反过来继续问漆洋:“你呢?”
“嗯?”漆洋又扎了块黄桃吃,抬眼看他。
“女朋友。”
“谈过。”漆洋毫不避讳,还带点儿故意,“谈过好几任。爱听这个?”
“爱听你说话。”牧一丛说。
一句话,五个字,又把漆洋跃跃欲试的战斗欲浇灭了。
他重新陷入沉默,看着牧一丛,一下一下嚼完嘴里的黄桃,只留下满嘴说不上甜涩的感受。
“我该回去了。”漆洋拿起手机看眼时间,将烟头碾灭在烟灰缸里,“上次借你的衣服给我。”
牧一丛也没挽留,将杯子里剩下的酒水饮尽,他起身朝卧室走。
漆洋洗了洗手,跟着过去。
拐进牧一丛卧室的隔门,他才发现里面有个巨大的衣帽间。
整整两面墙的壁橱,衣裤领带首饰,散发着高级衣料特有的味道,还有一张专门摆放手表的柜子。
漆洋靠在衣帽间门口,拨了拨台面上的香水瓶,发现是他送给牧一丛的那支。
“这个味道行吗。”他问了句。
“挺好的。”牧一丛取了衣服出来,顺手在腕侧喷一下,压在漆洋耳后。
香水气液隔绝不开肌肤相贴的触感,男香的基调比以往在女朋友身边闻到的香水略沉,扩散在距离贴近的二人之间,显得很暧昧。
漆洋喉结缓缓滑了一下,挺在原地没动,感受着牧一丛手腕的动向,沿着他耳后缓缓擦过颈脉,某一个瞬间,似乎重叠了脉搏。
“介意吗。”牧一丛的视线与手上的动作相反,从着漆洋的喉结向上,扫过下巴、嘴角,鼻梁,落在他眼睛里,低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