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最近确实吵,邹美竹最近有些神经质,总是逼着漆星学东西学说话。
昨天漆星又不声不响尿了裤子,她抱着漆星反复地教:“想嘘嘘要告诉妈妈,为什么总是不知道喊人呢?来星星跟妈妈学:妈妈!我要嘘嘘!我要拉粑粑!”
要嘘嘘要拉粑粑,这么一句话,她翻来覆去地念叨。
漆星没反应她就急,越急语速就越快,声音就越尖锐。
教了十几遍,漆星突然开始尖叫。
她挣着小胳膊捶自己的脑袋,邹美竹比她更崩溃,晃着漆星小小的身子吼她:“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话啊!啊?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啊!”
漆洋在房间里听得直心烦,出来把漆星从她手里抱走,皱着眉看邹美竹:“她现在没尿你老逼她干嘛?”
邹美竹没像平时一样喊叫着抱怨,只是坐在地上,看着漆星发愣。
如果只是因为漆星的事吵闹,漆洋还觉得没什么,照顾小孩儿本身就是个麻烦事。
邹美竹最近情绪不稳定,最大的原因还是漆大海。
漆大海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候连着半个月都看不见人影,回到家就翻箱倒柜找东西。
上周漆洋睡到半夜被夫妻俩吵醒,听见邹美竹压着嗓子在尖叫,问漆大海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漆大海一反常态地不去安抚邹美竹,也完全没顾及睡觉的漆星,虎着嗓子咆哮:“老爷们儿的事你少管!”
邹美竹就开始哭。
她最近总哭。
漆洋本来想过去看看,又听见漆大海沉沉地叹了口气,声音放软下来:“好了媳妇儿,不该冲你喊。生意上的事儿,我保证只爱你一个。”
“到底什么事儿啊?”邹美竹带着哭腔问。
“没事,没事儿……”
后面他们的声音低了下去,漆洋翻个身重新睡觉,没有再听。
从那天吵完架,漆大海又有很久没回来了。
漆洋算着日子,感觉他今天会回家,想想家里的氛围就闹心,还不如在牧一丛这儿呆得更自在些。
刚才吃小龙虾时动了这个念头,他就理直气壮地直接通知了牧一丛。
不过家里再吵再闹,也远没达到让漆洋不回家的程度。
他就是越来越觉得牧一丛有意思,没别的原因,单纯想琢磨这个人,跟牧一丛在一块儿,时间总是打发得非常快。
反正牧一丛根本不会拒绝他。
“你其实也挺愿意我找你玩吧。”
等着牧一丛开门时,漆洋靠在墙上,盯着牧一丛的侧脸分析。
“成天在学校装清高,除了任维根本没人搭理你,你也无聊。”
牧一丛转门锁的钥匙停顿一下,转脸瞥一眼漆洋,又带上那种轻蔑里带着好笑的眼神。
“你爸妈到底干什么的。”漆洋对这眼神视若无睹,家门一开,他推开牧一丛无比自然地进去找鞋,“从来也没见你家里来过人。”
“和你没关系。”牧一丛把钥匙和书包一起放在玄关柜,关门去了卫生间。
等他撒完尿回来,漆洋还蹲在玄关鞋柜前。
“这什么鞋啊?”漆洋拎出一双堪称丑陋的鞋子,“没见你穿过。”
“巴黎世家。”牧一丛说。
“谁家?”漆洋疑惑地抬眼瞪他。
牧一丛嘴角莫名地勾起点儿笑,这笑里难得没带着嘲讽,像是单纯觉得漆洋挺好玩儿。
他斜倚着靠上墙壁,反问漆洋:“你知道我平时都穿什么鞋?”
“少自恋啊。”漆洋把丑鞋放回去,“谁穿这鞋在学校都得被笑话死。”
莫名其妙的研究了半天鞋,漆洋还是在地上蹲着,歪着脑袋往鞋柜里又翻了好一会儿,才把拖鞋拎出来。
还打了个小晃儿。
牧一丛垂眼盯着漆洋的头顶,眼睫毛虚虚掩住半片瞳仁。
总感觉今天的漆洋有点儿神志不清。
“你是不是喝醉了。”他想起漆洋刚才喝的两罐菠萝啤,“果汁也能喝醉?”
“没有吧。”漆洋用掌骨搓搓眼睛,“蹲着舒服。”
他边说边起身要换鞋,不知道是起猛了还是酒量实在差得可怕,脚底又卡了一下。
牧一丛下意识伸出胳膊准备捞人。
漆洋已经朝牧一丛这边扶了过来,攥上牧一丛的胳膊,他突然恢复了灵活,膝盖往牧一丛腿间一别,把人掀在了地上。
“这是报上次你摔我那一仇。”漆洋腿一翻骑上牧一丛的腰,笑得张扬又自得。
牧一丛没有第一时间起来。
他没有因为漆洋的突然袭击生气,也没有因为自己落了下风表现出懊恼,哪怕已经被漆洋摁着了,他依然没什么表情,只是用又沉又黑的眼睛望着漆洋。
那眼睛里带着漆洋熟悉的傲慢与不屑,似有若无的。
就是这种眼神。
漆洋每次看见都起火。
“喊爸爸,爸爸拉你起来”他学着那次牧一丛卡他脖子一样,用虎口推上牧一丛的喉结。
牧一丛眼珠都没错一下,顺着漆洋的力道,微微向上扬起下巴。
可能是喉结顶着虎口的滑动,可能是牧一丛下颌流畅的线条,也可能还是像二人初见时一样,单纯因为牧一丛的眼神。
漆洋感受着牧一丛皮肤下颈脉的跳动,盯着他黑沉的眼睛,心口突然跟着悸动了一下。
“你真没劲。”他倏地收回手,翻个身歪歪斜斜的也在地上躺下了。
牧一丛坐起来看他一会儿,往漆洋腿上轻轻踢了一下。
那晚之后的一段时间,是漆洋记忆中,与牧一丛相处最和谐的时期。
学生时代的敌视来得没有道理,和好似乎也不需要太多契机。
借着家里越来越吵闹这个理由,漆洋往牧一丛那儿跑得越来越多,赶上周末或节假日,漆洋能在牧一丛家待上一天。
在所有人仍以为他们势不两立的氛围中,二人的关系悄悄地一天比一天亲密。
亲密到有些黏糊的程度。
——少年漆洋接受不了“暧昧”这种说辞,他嫌肉麻,两个男生之间,他最多只能想到个“黏糊”。
黏糊到穿牧一丛的拖鞋,喝牧一丛的水,和牧一丛一起吃饭,去牧一丛家里打发时间已经不够了。
有一天和刘达蒙崔伍他们在网吧玩,漆洋听着包间里键盘的敲击声,几个人大呼小叫的游戏操作,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还不如和牧一丛一起有意思。
这个想法一出来,漆洋自己愣了半天。
他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跟那么一个死木头似的人在一起,到底有什么意思。
想不出来,毫无道理,莫名其妙。
让漆洋更加莫名其妙的还有牧一丛的态度。
本来他根本不管牧一丛怎么想,他想欺负牧一丛就欺负,想去找人家打发时间就去找,高二升高三的暑假,他几乎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是和牧一丛一起度过。
这么黏糊了一阵子,漆洋突然非常好奇牧一丛的想法。
他找牧一丛是因为无聊,牧一丛总是由着自己找过来是因为什么?
这个问题掺杂着牧一丛的性取向同时冒出脑海,漆洋下意识中止了思考,感觉自己有毛病。
他本来不打算问,直到高三开学第一周的周六晚上。
那天下了晚自习,刘达蒙撮合着几个人去网吧玩了会儿,在路口分开后,漆洋本来想直接回家,自行车那俩轱辘却自行转个弯,又骑到牧一丛家楼下。
可是那天牧一丛没在家。
漆洋在乌漆嘛黑的楼道里等了快一个钟,还给牧一丛发了个问号,半天也没回。
看着短信界面自己的消息,漆洋突然有种强烈的不爽。
感觉自己跟个傻逼似的。
窝着一肚子火回到家,邹美竹又在冲漆星尖叫。
漆星跟邹美竹对着叫,像两个神经病。
漆洋一句话都不想说,也没问原因,直接把漆星抱进自己卧室,“砰”一声摔上门。
他从书包里随便抽了本书,又找了根笔,让漆星趴在床上画画,自己开了电脑打游戏,鼠标摁得“咔咔”响。
等屋外的邹美竹和屋里的漆星都安静下来,漆洋把漆星抱回给邹美竹,才去浴室里洗澡。
水流浇在头上时,牧一丛的名字又钻了出来,洗得漆洋一脑袋火。
一直到半夜快一点,漆洋都关灯准备睡觉了,手机才在枕边“嗡”的震了一下。
牧一丛:刚看到,怎么了?
漆洋直接攥着手机坐起来给他打字:你干嘛去了?
牧一丛:吃饭。
漆洋:你怎么不吃到明年?
牧一丛:来找我了?
去你妈的。
漆洋把手机一扔,忿忿地倒回被窝里。
躺下没两分钟,他掀开被子一骨碌坐起来,捞起手机直接出家门。
牧一丛在沙发上闭着眼,脑袋乱糟糟的,还在回闪晚上那场漫长的家庭聚餐。
他爸妈从省外回来,连着姥姥和爷爷那边都聚在一起来看他,一家人组了个硕大的饭局,他听着桌上每个人轮番叮嘱他的话,让他体谅父母,让他懂事听话,让他不要给家里惹麻烦……
从小到大严苛的家教让他没表现出丝毫不满,礼貌地聆听着每一位长辈的训导,看着他们觥筹交错,明明应该是最亲的一家人,却活像在参加一场商务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