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熟悉一点儿的,包括漆洋自己,都有着非常清楚的认知。
但是在认识牧一丛之前,在漆洋目前刚刚度过的十几年人生里,他其实并没有让他格外不喜欢的东西,或者看一眼就烦的人。
喜欢与好感也同样——他没对任何人事物,有过十分的喜欢或渴望得到的信念。
绝对的喜欢和绝对的讨厌,这两种极端情绪天生就没录进他的性格字典里。
除了欺负牧一丛。
能对牧一丛产生如此漫长且稳定的反感,能从欺负牧一丛这件事中感到上瘾般的愉悦,某种层面来说,可以算得上一项漆洋个人的奇迹。
双人桌就那么大点儿空,他知道自己胳膊稍微架开一点儿就能杵上牧一丛。
他就是想看看牧一丛会有什么反应。
不出他的期待,牧一丛果然阴沉下脸,又用那双幽黑的眼珠把他盯上了。
“看什么。”漆洋迎着他的目光盯回去。
牧一丛不说话。
“臭德性,一点儿没带变的。”刘达蒙在旁边煽风点火。
后排的同学还没走,都眨巴着眼睛往这边看。
干瞪眼不说话也没意思。
漆洋想了想,对牧一丛说:“换个座儿。”
“怎么换。”牧一丛终于开口了。
“咱俩换。”漆洋说,“我喜欢靠墙坐。”
牧一丛望着他,继续惜字如金地往外蹦字儿:“我也喜欢。”
崔伍在初中指定也是个混子,后排火药味儿那么浓,别人都绕着走,他在旁边看景儿一样站着,觉得挺有意思,拢着嘴喊:“打起来!”
“打呗,谁赢谁坐。”刘达蒙跟着喊。
高中生干仗,没什么道德和是非,很多时候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更牛逼,被拱火拱起来的。
漆洋和牧一丛在高中的第一场架,就是这么屁大点儿的原因。
——漆洋想要人座位,单方面的、蛮不讲理的挑衅。
老吴刚走到楼梯口,就被任维追着喊着拽回来了。
他解决学生打架跟自我介绍一样,一句废话没有。
进教室让人把漆洋和牧一丛拉开,他盯着几人看一会儿,最后把目光定在漆洋脸上。
“你们俩,刘达蒙,还有你,”老吴抬手点点崔伍,“跟我去办公室。”
无辜被点名的崔伍原地就一愣:“有我啥事儿啊。”
“那我呢?”任维上赶着问。
“你放学吧。”老吴转身走了。
老吴处理这开学第一架的流程也十分简单,他连为什么打架都不问,到办公室就一句话:“把你们家长都叫来。”
“我就罚个站也得叫家长啊?”刘达蒙都服了。
“你有我亏?”崔伍比他更服。
漆洋对于叫家长无所谓,他打上学起就是办公室常客。
唯一对这个要求表现出抗拒的,竟然是牧一丛。
“我不方便。”他望着老吴说,“我父母都不在本地,赶不过来。”
漆洋跟着老吴一起往他脸上打量。
“不是什么大事,”牧一丛主动说,“我愿意把座位让给漆洋。”
又开始整这高人一等的出了。
漆洋是真烦他这样。
因为知道牧一丛不是怕事儿的怂人,所以他越谦让主动让步,漆洋越觉得自己被看不起。
“所以打架就是因为座位的事儿。”老吴说。
牧一丛“嗯”一声。
“幼不幼稚?”他冷笑一下,继续问,“你们是都认识?一个初中的?”
“我不认识。”崔伍木着脸抢答。
刘达蒙没憋住笑,指了指漆洋和牧一丛:“我们仨一个初中的,同班。”
老吴点点头,目光在几个人脸上挨个儿走一遍,最后又停在漆洋脸上。
“把我和漆洋调开坐吧。”牧一丛说,“我和他们关系一般。”
“我俩多稀罕跟你坐啊?”刘达蒙满脸受不了。
老吴这个班主任有些邪性。
他没像其他老师一样,优先选择隔开有矛盾的学生,反而去问漆洋:“你觉得呢?”
“我?”
漆洋抬眼跟他对视,没忍住挑了下眉毛。
“我愿意和牧一丛做同桌。牧一丛中考七百多,我非常想向他好好学习。”
这话一出来,漆洋用余光都能感觉到刘达蒙憋笑憋到直抖的肩膀、崔伍一脸莫名的表情,以及牧一丛垂在腿边,一点点攥紧的五指。
没人知道老吴在合计什么,他同意了漆洋的要求。
赶几人回教室前,他板正脸色,严肃地对他们说:“我是一个很民主的班主任。”
“我不希望我的班里出现问题学生,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我给你们机会,不想叫家长的不叫,想坐一起的继续坐一起。”
“但机会我只给一次。”
“听懂就回去吧,明天上课都别迟到。”
牧一丛率先转身走出办公室。
崔伍和刘达蒙跟在后面,漆洋不紧不慢地走在最后。
到了走廊上,崔伍扭脸冲着刘达蒙问:“你们仨什么情况啊到底?”
“等会儿跟你说,”刘达蒙拍他一下,跳过来勾漆洋脖子,“你这招真损啊洋子!”
漆洋没搭理,目光直勾勾的,只盯着牧一丛的背影。
第15章
虽然在开学第一天,漆洋就明晃晃地和牧一丛较上劲,让整个高一17班都知道他俩不对付——不止漆洋,还包括刘达蒙和看热闹的崔伍。
不过之后的几天,他们都没有和牧一丛产生正面冲突。
因为军训开始了。
高中的军训时间基本都不长,一个星期封顶。
附中是个例外,足足有十二天。
“傻逼学校,”刘达蒙站军姿站得咬牙切齿,“我姐大学军训也就两星期,破高中训那么久,拿我们当孙子练呢?”
“你自己孙子,别带上我们。”崔伍站在他后排接话。
刘达蒙转头就踢他。
教官一声哨子,瞪着眼指向他俩:“其他同学解散休息,你们两个,继续站!”
漆洋迎着刘达蒙嫉恨的目光,笑着去树荫底下喝水,获得了刘达蒙和崔伍的一对儿中指。
半个操场的人听着17班教官骂人,说一些军训最后两天了,明天完成检阅仪式大家都能解放,一定要站好最后一班岗之类的屁话。
等他骂完再吹哨,漆洋就不见了。
“漆洋呢?”教官吼得青筋都在蹦,“又跑了?!”
刘达蒙响亮地打了个立正:“报告教官!不知道!”
漆洋没跑远,回教室会被抓,所以他直接翻墙出校门,准备回家。
刚走到学校路口,一道高挑瘦削的身影从一辆黑轿车里下来,漆洋在刺眼的太阳光下眯了眯眼,是今天没出现在军训场的牧一丛。
车标四个圈,车牌号还挺好。
牧一丛下了车就往学校走,后排的窗户降下来半条缝,他又停了下来。
车里人不知在交代什么,牧一丛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只耷拉着眼皮点了点头。
漆洋瞄了一眼,车里是个中年男人,应该是牧一丛他爸,不过年龄瞅着比漆大海大不少。
车开走了,牧一丛却不动了。
他一个人在太阳底下站了会儿,转身要走时,对上了漆洋打量他的目光。
漆洋上身穿一件黑T恤,双手抄在迷彩色的军训裤里,对牧一丛白到发冷的肤色非常看不顺眼。
“看什么。”他问牧一丛。
牧一丛照旧不理人,盯了漆洋一会儿,才抬腿进校门。
毛病。
附中离家有点儿远,自行车还在学校里,漆洋只能打车回去。
路上经过牧一丛住的小区,他朝窗外扫了两眼,算算距离,牧一丛家跟他家离得还蛮近。
漆洋又想起刚才牧一丛一个人站在太阳下的样子,突然觉得,牧一丛的死人脸应该不止是对自己,他对他的家人也是同一个德性。
不过在对家人的态度方面,漆洋实在没资格评判牧一丛。
回到家一推家门,他就险些撞到门后的漆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