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松风不着片缕的站在人行道的中央,雨水恰到好处地冲刷贺松风身上的污脏。在暴雨里, 他似乎又变成了那个漂亮、纯洁的Angel。
贺松风站得累了, 蹲下来,抱着自己。
他抖着手,在哗然暴雨的干扰下,笨拙地在拨打电话的界面上按下一行数字。
贺松风什么都没带, 只带着自己和这台手机。
他是他自己的,手机是程以镣送给他的,都和塞缪尔无关。
至于电话号码……是在游轮上记住的。
嘟——
嘟嘟——
“哪位?”
男人沉闷的声音从听筒里响起,咬字懒散, 气息虚浮,听上去像是才睡醒。
贺松风双手捧着手机,嗡着鼻尖小声说:“Lambert叔叔,是我。”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个语气?”窦明旭问。
电话里发出沙沙作响的声音,但在聒噪的雨幕里,难以分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个沙沙声, 是双向干扰,同时作用在两个人身上。
“我需要您的帮助。”
贺松风的嘴唇吻着手机屏幕, 声音从喉咙里像眼泪那样酸苦的倾泻。
“来接我走, 求您了。”
电话安静了半分钟,贺松风的心忐忑不安。
最终,窦明旭没有拒绝贺松风的请求, 他说:“好。”
说罢,电话挂断。
但贺松风依旧不能肯定窦明旭会来接他离开这里,男人们总喜欢把他耍的团团转。
贺松风孤零零地蹲在黑到发紫的夜幕雨线里,孤独就像是下水道里漫出来的沼气,无形无色迅速的充斥空气,等到意识到孤独的时候,已经无可救药的陷入悲伤里。
贺松风已经分不太清究竟是体温过低,还是情绪过低,总之那股子令人胆战心惊的寒冷钻进他的骨头里,把他身体内脏绞成了一滩肉泥,混乱的在小腹肚皮下一坠再坠,要将他彻底坠到地上去。
贺松风不想狼狈地瘫倒在地上,他极力和这股颓唐的力做抵抗 。
他抬头,视线正前方就是他住的公寓楼,所有楼层的灯都灭了,只有他房间客厅的灯还亮着。
一个漆黑的人影站在窗前,向他投去不理解的眼神。
贺松风倔强的看回去,现在他不欠塞缪尔什么,没什么可忌惮的。
窗前的人影与贺松风对视半秒不到,后撤,直至完全消失在窗前。
贺松风又一次低下头,把脑袋埋进臂弯里,双臂环成圈搁置在膝盖上,他紧紧抱着自己,这就是他所能在这寂寥寒冷的夜晚给自己的所有慰藉。
意识在初春的大雨里,被淋得越来越渺茫。
像一根烛火,火焰越来越暗淡无形。
嗒哒……
垂下的视线里,一双踩进水里的运动鞋走进眼睛里。
因为这双鞋的到来,贺松风世界的雨停了。
雨幕被隔绝在雨伞外,形成一块圆形的屏障,雨点打在雨伞表面,发出更加吵闹沉闷的砰砰声。
“Angel,回去了。”
塞缪尔用着命令的口吻。
贺松风没有反应,他甚至把眼睛都一并藏进双臂里。
雨点打在他细腻的身躯上,头发湿哒哒的贴着后背,像沾水的毛巾,又闷又不透气,还把他的身躯压得一再抬不起头来。
“跟我回去,你会生病的。”
塞缪尔呵斥他的执拗,“不要再闹脾气了。”
贺松风没有任何反应。
等到贺松风彻底变成毫无反应的木偶,塞缪尔又不开心了。
塞缪尔站在那里,高高在上,向下投去不理解的注目。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塞缪尔试图索要一个回答。
贺松风不会给的。
塞缪尔忽然蹲下来,他个头比贺松风高,蹲下来也依旧比贺松风高。
贺松风的余光里,看见自己的无名指上有一枚戒指,刚刚和塞缪尔吵架时,只顾得上脱..衣服和摘手表,忘了塞缪尔曾送给他过一枚戒指。
贺松风缓缓将这只手拿出来,摆在他和塞缪尔之间。
“你别……”
塞缪尔用气音,小心翼翼地劝说。
贺松风的眼皮往上懒懒一打,眼珠子里现出男人拘谨、不安的模样。
塞缪尔的面容在黑紫色的雨夜里,浮出满脸后怕的惨白,嘴唇乌青乌青的,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血色。
他那双橄榄绿的眼睛,染上浓烈到发腥的雨气,变得灰蒙蒙的,失去本来的颜色。
“跟我回去吧。”
塞缪尔的态度跟他从站到蹲的姿态一样,从高高在上,变成了低声下气,“我们回家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吗?”
在塞缪尔屏气凝神的注视下,贺松风一言不发地把戒指取下,手指一耷拉,光亮的戒指便从指尖跑走,掉在地上桄榔一声后,滚走的声音飞快被雨点啪嗒抹去。
塞缪尔低头去寻找踪迹,却早就不见踪影。
在抬头的时候,看见的是贺松风怨恨的注目。
那一瞬间,塞缪尔的灵魂都被这场雨浇灭了。
他的心被贺松风亲手丢的戒指剜出千疮百孔,又被贺松风的怨恨灌满,沉重的懊恼就像水银,从心脏开始,通过血管,途径身体各个部位,直至四肢百骸都被沉甸甸的水银贯穿击沉。
塞缪尔蹲下的两条腿发麻,他快要站不住脚,几乎要摔进水坑里。
他的身体开始失去平衡,他的呼吸开始不连贯,意识就像被肺部被抽走的氧气,渐渐稀薄。
塞缪尔前倾,他想抱住小小一个贺松风。
可飓风夹着暴雨一吹,蜷缩在那里的细瘦一条可怜人,自己都快要站不住脚,又何来的力气去支撑塞缪尔。
塞缪尔意识到这一点,他蹲下的两条腿缓缓前倾。
现在不光是鞋子淌进水里面,是塞缪尔的膝盖以下的部位,全都跪在声势浩大的积水里,冰冷的雨水汹涌冲刷,膝盖以下很快就被刺骨的寒冷激得失去知觉。
他很快就意识到,贺松风也是冷的,贺松风没有穿衣服,只会比他的寒冷还要来的更加的恐怖。
塞缪尔把雨伞放进贺松风的手里,迅速地脱下外套,手腕一转。
贺松风的肩膀及后背都被一层滚烫湿黏的温度蒙着,温度来自塞缪尔,湿黏则来自他被雨水泡到发白的皮肤。
塞缪尔手臂绕过去,直接把贺松风完全搂进怀中。
他另一只手撑着伞,风一吹,几乎要把伞面刮跑,而贺松风也在他的怀里始终一副留不住的苍白。
今天晚上没有月亮,天空完全被厚厚一层乌云遮住。
似乎那轮灰白的月亮被塞缪尔怀抱臂弯里。
白得已经失去所有的血色,在巨大的雨气里,被晕染的没有色彩,没有感情、没有温度。
他甚至有些透明。
而贺松风身上那些青紫青紫的淤血,又何尝不是今夜的乌云,几乎要把他本来的模样遮住。
塞缪尔心惊胆战,他跪着,脑袋低低地垂下,他开始道歉:“跟我回去吧,我知道错了。”
塞缪尔的衣服很快就被雨淋到透明,手里的伞在他颤颤巍巍的道歉下,完全倾斜向贺松风。
在塞缪尔的臂弯里,贺松风不再受风雨干扰,风无法穿过塞缪尔的胸膛抵达他的身体,雨也无法浸透头顶雨伞。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强迫你。”
“我们回家去,我们不要再这样继续僵持了……”塞缪尔的声音低低的,声音不是从喉咙里出来的,而是从气管里,攥在一起,细密地挤出来,在说话的尾音里,还偷偷用气音补了个讨好的问句:
“…………好吗?”
贺松风依旧是那副魂不守舍的透明模样,雨水从他的脸颊滑下,迅速被塞缪尔粗糙的掌心小心翼翼抹走。
“你理理我,你别不理我,你和我说句话吧,好吗?”
“你骂我,你打我,好吗?”
“不要离开我,好吗?”
塞缪尔害怕地连声询问。
“好吗?好吗?好吗?”
贺松风转了眼珠,用余光瞟着塞缪尔,但很快塞缪尔就钻进余光的正中央,强行变成正眼对视。
贺松风其实不太理解这些男人。
为什么一定要在眼泪和离去的教训下,才学会温柔对待?
为什么一开始不能好好的爱他?
“我跟你发誓我绝对不会再伤害你,你也发誓你不会对我不忠,这件事就到这里结束,好吗?”
贺松风没有回答,他沉默地看着男人害怕失去的惊慌失措。
贺松风由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任由塞缪尔的独角戏上演。
不远处一道白色的车灯明晃晃插进他和塞缪尔之间不多的缝隙,像一把刀强行把他们之间界限切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