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吵嚷嚷之间,河那方渐渐行来几只重工游船,船体绘了繁复花纹,在水面上泛着淡淡白色荧光,下面有蒸汽浮动,盈盈绕绕,衬得船上表演的女子恍若仙女下凡。
“哇——!!!”
岸边听取哇声一片。
美轮美奂之间流光溢彩,花灯栩栩如生,纸伞流苏翻飞,一曲歌舞毕,浮生若梦。四周围观的人惊艳连连。
谢妄对这些花里胡哨的没兴趣。兰笙羽倒是看得津津有味,那当然了,他看的见。谢妄现在的个子,只能看见无数背影交叠,虽然是他自己拒绝了兰笙羽要让他坐在肩头的建议。
开什么玩笑。他又不是真小孩。
况且这些玩点障眼法的雕虫小技,他上去耍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法更好看。
所以,至于看这么认真么?
没见识的傻鸟。他冷冷地不屑着,过了一会儿又琢磨什么时候大展身手,惊鸟一惊。
“诶诶让让、让让啊!让咱们后边也瞧瞧美女!!”
“就是!就是啊!”
突然身后一阵吆喝声传来,一波人哗啦啦涌上前,被推搡开的兰笙羽回神下意识抓紧小手,却抓了空。
脑海中一瞬间飘过无数拐卖小孩的传闻案件,心猛地悬起,想要努力拨开人群,找到熟悉的身影,“小宝……小谢!谢汪!!你在哪里啊?!”
回应他的只有一位凶神恶煞的大叔,一把将他往外推去,满脸不耐烦,“去去去,不看戏去外边找去,这里哪有什么狗。”
兰笙羽被推了一下,差点摔倒,但他早就没心情看什么戏了,着急忙慌地在人群外围寻来寻去,从岸头到岸尾,又喊又找,逮着人就问,整整三四遍,脸色越来越白,直到彻底意识到,他真的把孩子弄丢了。
脑子里一团乱麻,不知道那些卖孩贼会不会虐待孩子,一定会吧,小谢那么倔肯定会马上要逃跑,就会被抓住吊起来打,打到皮开肉绽。他一想到那个场景心脏就顿顿地疼,都要骤停了,仿佛是自己马上要被吊起来揍。
对了,去县衙,虽然每年丢失人口不少,但总有一两个能回来,小谢很幸运也很聪明,一定会没事的,说不定已经被好心人送到县衙处了。他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快速向城中心跑去。
但还没出天街,他在只有零星人影的拐角处被几个人拦住了。
他着急地抬头看了眼,说着“抱歉”就想从旁边绕过去,却被为首的贼眉鼠眼一推推回原位。他这才不得已抬头跟他们对话,皱着眉问,“你们有什么事吗,我有急事……”
“急事是吧,找人?”那贼眉鼠眼上下打量着他,那眼神很让人不舒服,就像在估量一件明码标价的商品值不值。
兰笙羽心中打着鼓。
城中人妖的和睦都是迫于城主和规矩的权威,不敢惹事,但因为种族不同有摩擦是常事。出了城那就不在城主管辖范围,城外常有斗殴致死的尸体,城内却是一派祥和。但今日上元节,禁止浮光城人一切斗殴、找茬。那就是在城外也不行,倘若被发现,就得蹲大狱受皮肉之苦。
他这么想着,虽然感受到一点不对劲,但闻言还是渺茫的希望战胜了不安,比划着道,“是、是的。你们有看见吗,一个小孩,大概到这里过……”
“当然看见了……是不是啊兄弟们。”贼眉鼠眼挤弄了一下细小的眼睛,吹了声口哨,他身后几人嬉笑着围了上来。
兰笙羽一瞬瞪大了眼睛,心中如墨般的不安滴在水中渐渐扩大,转身就想离开,却被一把拽回围起来的圈里,一道大力击中膝弯处,他一下便跌跪在地上,抬头望着不善来者,语气间尽是慌乱,“今日上元,浮光禁乱,你们……你们要干嘛……”
那贼眉“嘁”了一声,似乎被逗乐了,“上元?跟咱们什么关系?哥儿几个又没美人相伴,闲得无聊啊。”
“但哥几个儿人善……”他弯下身来,拍拍兰笙羽细腻白皙、此刻更是毫无血色的脸颊,身后几人手中也闻声现出看上去不妙的法器,“咱那就帮美人找找喽~”
“把这玄凤带走,货不错。”
*
郊外,风雨林,竹叶簌簌作响。
一股浓烈的铁锈味弥漫开来,片刻后,一道杀猪般的嚎叫声响彻云霄,在寂静的林中回响。
“啊啊!!!……说说说、我说我说!!!”
晦暗不清的林子间,借着冷清的月光依稀可见树枝交错下,被粗绳倒吊起来的人皮开肉绽,锋利细长的叶子没入肉里,却几乎没有渗出的血,正在冷风中瑟瑟发抖、乱颤不止。
与他人高马大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立于面前相当小只的身影,看上去仅有凡人八九岁的模样。
“嘶——我、我只是是……受雇抓走你……您……带到城、城外。”
几刻钟前,忽然涌来的人潮挤散了谢妄和兰笙羽,他还没来得及生气那只笨鸟光顾着看都没抓紧他的手,一只大手猛地从身后袭来,一股臭味熏天的破布用力捂住了他的鼻息,昏过去后半扶半拖的途中苏醒,等到了城外看此人似乎在等人,便先发制人了。
谢妄神情格外冷峻,近乎有些不耐烦,声音几乎淬了冰,“谁雇的你?”
“……不知道,这个真不知道,找我的人看着老实巴交给主子传话,交了定金,但没说主子是谁……大人您行行好,放小的下来吧,我、我再也不……”
一听是些废话,谢妄手中随意飘浮的竹叶缓缓笔挺,猛然间一叶射出,直逼人眼。
“我想起来了!!!他们约在这见!!!!!”
倒吊着的汉子瞳孔骤缩,挺得笔直,身上的血几乎都要停止流动,身上细细麻麻的疼痛感一瞬间也不是那么强烈了,直到那叶子稳稳距离他眼膜不足一指的位置停住,随后似乎变回普通竹叶悠哉下落,他才感到真实的劫后余生。
草了,太狠了。
这个年纪。
能蒙倒一头牛量的药,他只用一会儿就醒了。身上带的以防万一的几件低级灵器放在储物袋还没来得及掏出来,也都被他轻易夺走。这绝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孩。那顾客把他骗惨了。
但他现在根本没时间思考那么多,再不敢动歪脑筋,哆哆嗦嗦道,“他们马上来了,约好亥时在这里一手交钱一手交……您。”
倒着对上那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漆黑眼眸时,大汉被冷的一个激灵,匆忙补充道,“这、这是真的,大大人小的愿意配合您查……查是何人!”
谢妄手腕动了动,两片叶子飞出,瞬间划断了粗绳,大汉摔了个狗吃屎,立马一骨碌爬起来,还未有下一步动作,忽感脖子一阵凉飕飕,他干笑道,“大、大人,这是?”
“索命丝。”
大汉眼睛都快瞪突出来,下意识去摸脖子,几乎摸不到薄如蝉翼的丝线,直到什么软块掉地,低头才发现食指已经掉了半截,后知后觉的痛感涌上来,他顿时惊恐不已。
谢妄道,“事成,收丝。”
大汉不敢大幅度点头,眨了下眼睛,赶忙道,“是、是是。”
谢妄捡起地上的绳子将自己又“绑”了起来。
不消一会儿,一阵“噔噔蹬”的马蹄声在林间布满碎石落木的道路上响起。
马车缓缓驶近,谢妄眯起眼睛。
车旗上标着硕大显眼的字——
陆。
谢妄心中直冷笑,陆家,也就这点肚量。
但借着月光,看清下了马车的人后,他却是挑了挑眉。
第6章 傻鸟难飞
是一张并不陌生的面孔,在锦华楼不幸被小番茄击中下面的人。
此刻他扶着门框下个马车,可能牵动了伤口,依然有些气息不稳,趔趄了一下差点扑地,还是被马夫扶了一下,才保住了点面子。随后,他颇有些气急败坏道,“那臭小子呢,带来了吗!”
大汉刚瞧着这位顾客一副蛋疼,走路还要夹着腿的模样,差点憋不住笑,但猛然想起脖子上的丝,停了嘴角,粗声道,“这呢!”
然后他在昏暗中小心小心再小心地轻轻推搡了一下站在他前面的“人质”,生怕惹到人家,手指一动,咕噜一声他脑袋就滚边上了。
蛋疼小子这才看见了刚刚几乎隐在黑暗中的谢妄,面目一瞬扭曲起来,在竹影斑驳之间尤为可怖。
“妈的,敢害老子少颗……今天别想活着回去!!!把这个没娘的玩意儿给我宰了!剁成泥!把他给我撕碎!!!”
一阵冷风过,除了落叶飘落,无人动弹。
蛋疼小子感觉蛋更疼了,他忍无可忍,对着大汉吼道,“你他妈的还要不要钱?!!你耳聋了吗,我让你当着我面把他——”
谢妄不等他话说完,眼疾脚快,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石子飞入他的喉咙,世界立刻就清净了,只有卡喉的“克、克克”声。
石子卡得太里面,上不去下不来,蛋疼小子狠狠一挖,没挖上来,倒下去了,他有点呆滞地对着马车夫,“下、下去了,好像。”
“那么大一颗,我会死吗?”
马车夫也很震撼,但还没来得及回答,谢妄好心替他答了,“不会,不过现在不一定。”
只见下一瞬数发石子连连击中蛋疼小子要害,尤其原本已经受伤的部位,砰砰砰筋骨寸断的声音听得大汉猛咽口水,马车夫吓晕了过去,蛋疼小子本也要直接昏死过去,但不知被击中了什么部位,一下清醒过来,面无血色看着谢妄扔掉本就松松垮垮的绳索,活动活动手腕。
“你、你们……”说完几个字,他猛地吐出好几口血,直直瞪着眼,再说不出话来了。
“你和陆家什么关系?”
哪知蛋疼小子怕是知道自己活不成了,阴狠又癫狂地笑起来,“呵呵呵……陆家?”
“陆家就是个屁!陆淮云就是个崽种!”
“上元浮光禁乱,我死在这里,你们都别想好过!!!!”
见谢妄不为所动,甚至已经抬指,他差点咬碎一口银牙,但混沌的脑子似乎想起什么,幸灾乐祸般道,“哈哈……你有空在这抓凶,恐怕那玄凤贱种在那群地痞流氓手中撑不过几回合吧。”
闻言,谢妄脸色一变,下手更重,蛋疼小子痛呼出声奄奄一息。谢妄眼神几乎能杀人,寒声道,“你把他怎么了?人在哪里?”
蛋疼小子凶恶又歹毒道,“老子让他们教训一下,玩完了抓去卖钱!哈哈哈哈现在怕是……”
话未完,一石子狠狠嵌入他眉心,血流如注,彻底歇菜。
大汉一呆,还没反应过来,身前已经没了人影,只留下他和晕厥的马车夫吹冷风。
“卧槽!这丝怎么办!”
早就把什么彪形大汉性命安危、自己的承诺忘到九霄云外的谢妄踏着流云飞步,迅速往回赶,寒风咧咧,他脸上近乎没有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一点侥幸都不敢有,这个傻x发现他不见了,肯定急得团团转,百分之一百会被骗走。
距离刚刚已经过去将近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内会发生的事太多了。他暗骂了一声。
草!就不该浪费时间。问他爹的什么陆家牛家马家的,都统统去死好了。
他速度快地几乎要无师自通飞起来,几分钟后掠过凤里天街拐角,余光捕捉到一抹熟悉的颜色。
是兰笙羽的破布包,周边散落一地被踩碎的蜜饯。他捡起的时候,眼中的火几乎要跳出来。
“小、小朋友?”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有点熟悉声音。
谢妄抬眼,是面汤铺子老板,他没像店里招待客人时爽朗,吞吞吐吐似乎想说什么,又有点难言。
但刚刚对上谢妄说不出的像是看见是他有点失望的眼神,触动了他某根神经,见他转身想走,还是赶忙喊住,“我瞧见你爹和一伙人起争执,但他跟着走的时候抓空跑了,那伙人追了过去。你别担心,就在刚刚,就算被抓住了应当还没出城,你快去报案……”
“往哪跑的?”老板的话被打断了。
“什么?可别追去了,你也做不了什么,那伙人头头与城主府大管事有关系,我们都不敢惹的……”
“说!”谢妄咬紧后槽牙,去他娘的报案,等那帮尸位素餐狼狈为奸的死人流程走完,那傻鸟都不知道被转了几手了!
面汤大叔也被他脸上快藏不住的狠厉吓了一跳,这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十分违和,下意识就说了,“城主府方向……百花街,欸!你去哪!报案是这边……”
凛冽的风刮得他脸生疼,飞速穿过百花街街牌,一座气势恢宏、气派十足的高耸建筑物便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