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丝毫不觉自己轻轻击碎一个孩子童年梦的人,虚虚系了一条冰丝外袍,迈着两条雪白修长的玉腿,便朝谢妄走来。
当他拿出一条丝帕,还带着淡淡体香,一点点帮谢妄擦净脸,两条黛眉轻蹙,语气间尽是心疼加一丝责怪,“这么急作甚,我就在这,又不会跑,你看你,莽莽撞撞地,都摔出血了。”
谢妄一声都不吭,不敢抬眼看他,但视线下移又……湿透的墨发几缕黏在颈侧,更显白皙,随着主人动作在眼前晃动,有一颗水珠渐渐凝出,顺着脖颈、滑过锁骨、胸膛一路向下,直至隐入纤细的腰腹,再往下,被系住了。
一点点失落刚刚浮起,他又发现,这件冰丝衣料渐渐被皮肤上残余的水浸透,紧紧贴附于其身,变得几乎透明,透出某些地方的粉润,看上去弱不禁风,又微微顶起一些布料,这若隐若现甚至比刚刚直接看见,还要勾人。
而这一切主人丝毫没有发觉,自己已然被看光了,或说他也并不在乎,毕竟此境除了自己便是一个孩子。
但这孩子体内,成人灵魂的谢妄视线从那胸前一晃而过,忽觉得嘴里有些空,牙痒痒,想咬点什么。
如果咬的话,得等长大吧,才有和面前这人商量着让他尝试的资格。
如果真的可以,他想先落下一口牙印标记一下,然后舌头舔湿打转,会不会到这个程度,仙人就会哭呢……
但他好像感觉这个程度,还不够……
“……小谢,这血怎么越擦越多?”
兰徵惊诧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胡思乱想,他一想到面前这冰清玉洁的人跟本不会想到刚刚他的想法有多龌龊,有多污秽,有多上不得台面。
这向来被人捧在手心,含在嘴里的人要是知道自己收了个这么欲对自己虎视眈眈的狼崽回家,定是会羞愤欲死吧。
然后,把他赶走。
谢妄扭开头,胡乱用袖子蹭了几下,道,“一会儿就好了。”
他被兰徵牵着回去的时候,已算是到了后半夜。
哪知当晚,他就发了高烧,坠入一场梦境。
眼前是化不开的浓黑,隐约可见是一处地牢,中央突兀放置了一张暖玉床。
此情此景份外眼熟。
谢妄记得现世自己刚成年的那段时间,老是反反复复做同一个梦,梦见同一个人,永远也看不清脸的人。
已经许多年没再梦到过他,但没想到即便穿到此处,他还是梦到这间地牢这个人。
床上伏着一道素白身影,墨色长发凌乱铺散,遮住了大半容颜,只露出一段苍白得刺目的后颈,其上扣着一道暗沉锁环,锁链延伸没入石壁。
白衣似有破损,渗出暗色血痕。
许多人影围在玉床四周,幢幢如鬼魅,贪婪的目光黏在那无力动弹的身体上,低哑的嬉笑和污言秽语充满逼仄的空间。
那穿的最为鲜丽堂皇者,一只手伸向那散开的衣襟……
隐隐约约他听到那人虚弱而痛苦的呼救,“放开我……求求你们……不要碰我……”
现在他忽然发觉这声音很熟悉,但又有点不一样,似乎更年轻,流露紧张绝望。
只是就像先前梦到的数次那样,见到他被欺负,胸腔里一股无名火便骤然升起。
滚开!
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却感到一股磅礴之力自虚无中凝聚,随他心念猛地挥扫而出!无形气浪悍然炸开,重重黑影全都惊叫着退散。
地牢霎时死寂。
只余暖玉床上那人微弱而压抑的喘息。
或许是在因为在他梦中,任何都得随他心意。
只是一碰上那人,他的心意就不再明晰了。每一次他都无法动弹,能轻易将那些鬼祟击退,却推不开跌跌撞撞落到他怀里的人。
看不清神色,只能望见那红唇香软一启一合,不知在絮絮叨叨着什么,然后静默一会儿,似是在等他回复,可他从来都开不了口,那柔软身子却是等不及,便会贴紧他,开始轻轻蹭……
到后来他便只记得温暖、水润、粘稠,各种感觉一齐袭来,就像坠入不可说的幻梦。
每一次到了最后,他都又舒服又难受,舒服在即便他不能言语不能动作,但那人还是很会照顾到他的需求,但难受就难受在偶尔想自己来,想照顾一下那人,却不可以。
那人纾解了,便会软得一塌糊涂,窝在他怀里,又开始跟他说话,真是个笨的,他根本给不了回应,每次自言自语还有这么多话可以说。
梦境的边缘开始模糊、溃散。
这样的梦是前世谢妄第一场春.梦,他没想到,现在又梦到了。
望着躺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脸颊滚烫、缩成一团的人,兰徵满脸焦急。
他的温和灵力此刻丝毫起不了作用,不断往那小身子里输送,却降不下一点体温。
因为他不怎么会生基础病,也因此根本没备这样的药,只得端过凉水来,将滚烫的小谢半抱起,一点一点喂着水,但没有一点好转。
这样下去不行……
他套了件外袍,去取来一条薄毯,将小谢裹住抱起,只留出一张脸在外,方便呼吸,御剑便往灵素涧去,那是宗内最好的医修岑舟所在之处。
岑舟测了测体温,又探了探脉息后,宽慰道,“不必太过担忧,只是普通发烧。”
兰徵蹙眉,“普通发烧怎会我的灵力起不了效用?”
岑舟在几个巨大药箱之间穿梭,一边配药,一边回道,“小徵,你的灵力再温和也毕竟是火属,发烧伴随发热,也是火属,两者相冲,自然不起效。”
兰徵耷拉下眉毛,有点蔫,道了句,“好吧。”
药配完了,他将几味药材放到一旁的炉子里,他对兰徵道,“你来升个火?”
兰徵抬手,一团流焰蹿去,那架着的炉子下方干草瞬燃,滋滋冒气。
暂时手上得了空,岑舟把一直站在床边,忧心忡忡的人拉到一旁坐下,像是随口问了句,“你的情潮期是不是快到了?”
现在已经初春,兰徵垂眼,“嗯”了一声。
岑舟叹了口气,道,“给的药还够用吗?”
兰徵不作声,只是沉默点头。
“那便好。”岑舟又道,“你那时要是不方便,可以把这小子带到这灵素涧,我帮你看着。”
兰徵犹豫了一会儿,道,“多谢师兄,小谢很乖。他会照顾好自己的。”
岑舟看了眼床上烧得满脸通红,因为不安不舒服,时不时蹬着被子的小孩,心中默默想,他才不是担心这满身劲儿使不完的牛犊子,他只是担心小徵情潮期虚弱会着了某些人的道。
但他最后还是道,“好罢,小徵你安排好了就好。届时,我有时间也会来看你的。”
“好。”
“对了。”岑舟忽地想起一件事,却是悠悠哀叹一声,“寻主瞳玉测过,阿陆,不是扶朝掌门的孩子。”
兰徵一愣,“可龙隐山、长宁玉、推算应当七八岁都对上了,竟有这么巧合?”
“怕是真有这么巧。”岑舟又忍不住叹气,“现在晏清说捡到长宁玉一事,云笈宗可以给赏银或是民间商铺或住宅、保他一辈子荣华富贵。若真想修仙,最多下一次天选大典他能过考验的话,云笈宗会优先考虑选择他,说完便让我把人带回去。明日便要启程了。”
兰徵眉毛又蹙起,道,“师兄向来铁面无私,不过可以送去四方境。”
“小谢需要同龄伙伴,况且养一个是养、两个也是。”
岑舟看他,犹豫一番,还是道,“罢了,还这么小荣华富贵护不住,修仙之路撑不到,还是送你那吧。”
“他们俩倒真是一个赛一个走运,遇见了活神仙。”
兰徵道,“师兄,慎言。”
仙便罢了,神是他们还不能妄议的。
岑舟却不甚在意般笑了笑,计时的灵植抽出第八条嫩芽,摇摇摆摆,挥起“手”来,岑舟便知道时间到了,察看过药炉,将熬好的药汁导入碗内。
兰徵已经又坐到床边去,将小谢托起依靠着被枕,顺手接过递来的药碗,岑舟帮他扶着人,他用一柄小勺匙,一点一点很仔细喂到那烧得红彤彤的嘴里,待他终于都喂完了,岑舟手都酸得已经麻了。
“好了,那你今晚便带着两个孩子回去吧。”
兰徵点头,手指勾着同样的几袋药包,抱着裹得严实的小谢,岑舟打开门,一蹲在门口十分孤清的团子便进入两人视线。
那团子不知在门外蹲了多久,一望见亮光,便立刻抬起头来,见到兰徵还惊讶了一瞬,起身时还先绽开笑容,“岑先生、兰先生,你们要赶我走了嘛?”
一阵寂静。
阿陆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一下子紧张起来。
岑舟有一丝尴尬,兰徵眉眼柔和,安抚道,“没有,阿陆,帮我拿着药包,跟我走吧。”
“我们回四方境。”
回到四方境后,兰徵带着阿陆让他在自己屋子的另一边的空房住下,他不知道先前阿陆的生活是如何,只是轻声道,“阿陆,今晚开始都要自己睡了,可以适应吗?”
阿陆刚刚从进入四方境的震撼中回过神,闻言,又是一个爽朗的笑,“当然!我都是一个人睡的!”
兰徵也不禁被感染着笑了笑,看了眼怀中喝了药变得呼吸平稳、通红的脸色也渐渐恢复正常的小家伙,对阿陆道,“我今晚要照顾小谢,你若有事到最那边的房间找我。”
阿陆也看了看那团人形毯子,道了句“好”。
兰徵背过他,就要迈出门去的时候,忽听见一句轻轻的喊声,“师……师尊。”
他一顿,回首,嗓音温和,“怎么了阿陆?”
阿陆没想到念得这么轻,他还是听见了,顿时十分不好意思,头摇得像拨浪鼓,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惹得兰徵一阵怜爱,他道,“以后都可以喊,大声点也没关系,我会应的。”
那孩子却一下子停了动作,没有像先前抬起头绽开大大的笑,比先前还轻地低低“嗯”了一声。
兰徵没再逗留,只是说了句“那你好好休息吧”,便关了这间房门,回到小谢房里去。
阿陆发现药包还在手上的时候,怕要用上,赶紧跑去送,敲响房门后应声进去时,映入眼帘的,便是兰徵靠在床的外围,以一个护卫地姿势侧着身,手中拿着一只蒲扇,慢慢悠悠地给蜷缩在怀里的人散着热。
阿陆看得呆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把串起的几袋药包放下,正要出去,便听到兰徵带着点困倦的声音,“阿陆,怎么了?”
他慢慢转过身,努力平静自己的声音,但还是有些酸涩道,“兰、师尊,你对谢妄真好……”
兰徵没想到他这个外向性子会发酸,心想,或许这就是家有二子的难处吧,冲站得远远的孩子招了招手,待他走近了,便摸了摸他的脑袋,语气颇为无奈,“傻孩子,我对你们是一样的。”
昏暗中,过了几秒,阿陆抽了抽鼻子,“师尊,你真好。”
兰徵忍不住笑,又一阵怜惜,这孩子比起小谢倒是好哄很多。
他不禁看了眼怀里,还安安分分窝着,便继续对阿陆道,“大家为什么都叫你阿陆?”
“好像说我被捡到的襁褓上标着一个陆字,大家就都这么叫我了。”他露出牙齿,笑了笑。
“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一个比较正式的名字。”
一片暗色中,一双清亮的眼眸忽地睁大了,紧接着,眼眶便是一阵干涩。
第二天,谢妄醒来的时候,发现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兰徵居然和他睡了一夜,现在还一口一口拿勺子喂“虚弱无力”的自己汤药。
坏消息是兰徵居然带回来了个人!还给他取了个新名字,陆萧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