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余光中。兰小凡今日衣领特别高。
他先是在远处楼梯口踌躇了一会儿,才磨蹭了过来,在花无时和谢妄旁的那条木凳上坐了,更靠近花无时那边一点。
谢妄没说话,只是喝了口酒。花无时挑眉。
看兰小凡一副恹恹的样子,难道被拒了?那谢英俊……
花无时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谢妄。
三个人心怀鬼胎,只有陆萧遥大剌剌道,“小凡,怎么睡这么久?”
兰小凡耷拉眉眼,兴致不高的样子,“许是昨天累到了。”
听上去嗓音还有点沙哑。
谢妄咳了声,转移话题,“那镇长说什么时候来?”
“应当快了,不出意外,今日就会有消息。”花无时答话。
毕竟前日已经死人了,说明那妖孽已经苏醒并且有了动作。
他余光瞥到一缕羽丝,似乎是想到什么,好奇道,“谢兄,你发带上绑的,是何物?”
兰小凡也顺着他话望去,他的视角看得更清楚,是之前送给谢妄的翎羽。
他最珍惜自己的羽毛了,从前每日都要打理的,后来事情多了倒是疏忽了,但是送给谢妄的,是他尾巴上最漂亮最喜欢的那根!
他又想起这个人早上的话。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
也有人曾提醒过,他的羽毛是不能随便送的,但他、他就是这样送了……还是送给一个小骗子!
某人在脑中义愤填膺,表面上却只是更郁郁了些,垂头丧气地。
只是谢妄没有注意,他扫了眼问话的花无时,以及看似在喝水不语的陆萧遥,照平时来说,他当是要回一句“不关你事”。
只是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放下碗,像是宣告般,“定情信物。”
语气十分自然、甚至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得意,神情在这四字后像是回忆起什么,凌厉的眉骨都柔和下来,有一种说不出的、少见的温柔。
“什——咳、咳咳!……”因为他没有第一时间回话,花无时刚喝了口茶,听完,顿时呛了好几下。
其实早就竖起耳朵听的陆萧遥也差点咬到舌头,“嘶”了一声,又震惊又怀疑地直言不讳道,“定情信物?你?就你这臭脾气,还有人能看得上……”
谢妄没想到他竟敢这么说,额间青筋暴起,狠狠磨了磨后槽牙。
没见识的二货。
他不与之一般见识,带着点高人一等的感觉,似笑非笑反问道,“嫉妒?”
“……”陆萧遥以皮笑肉不笑回之。
花无时还呛着,但气息刚平稳点,便出口问道,“倒没想到谢兄年纪轻轻便遇良缘,不知是何许佳人如此受谢兄看重?”
一只无名小鸟罢了。
“一位无名凡人罢了。”
“你二人是青梅竹马?”
啧,这怎么说,确实是他这辈子从小就认识的,感觉也差不多,只不过有点不一样的是他想做我爹。谢妄想。
“算是。”
缓了好久才缓过来的花无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到谢妄抬眼,他才垂下眼避开,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你们二人以羽为媒,倒是意趣。”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只是我刚忽忆起一位故人,他也雅好羽藏,还曾养过……灵禽,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他再没出现过。”
谢妄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但不知是出于养“鸟”人的惺惺相惜,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突然好奇,“那他养的鸟怎么样了?”
“……死了。”这一回花无时回答很快,说话间直视他,“主人没把它带走,便整日郁郁寡欢而亡。”
很没趣的故事。
谢妄听得不舒服,眼神也冷淡下来,顿觉没趣。
花无时本想看他的反应,却在触到那带着锐意的冷时,眼睫一颤,移开了视线,不再言语。
他们这边刚安静,陆萧遥的声音忽地响起,“小凡,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谢妄闻言,向旁边看去,兰小凡低着头,躲在茶碗后的脸像是红了好久,忽然被喊到名字,身子一抖,故作镇静抬起猴子屁股似的脸,沙哑道,“我没事。只是这里有点闷,我、我出去透透气……”
说完,不待任何人反应,逃也似地离开了大堂。
盯着那背影的谢妄皱了皱眉,想到刚刚的对话,抿了抿唇,也只是再坐了一会儿,起身出去了。
在门口找了一会儿,才在一条不远的小巷弄一角看见那个团成一团蹲着的熟悉身影。
“你怎么了?”谢妄走近了问。
兰小凡脸上才刚消下去的红润,看见他后,又慢慢涨起来,他飞速低下头,声音还有点结巴,“我我真没事,你别担心。”
谢妄看了他一眼,默了默,最后只是说了句,“没事就行。”
转身欲走。
那带着点犹豫和小心的声音却又响起,“所、所以……”
他顿步。
“那片羽毛就是你……妻、妻室送的?”
他心想,废话。
表面上却只是“嗯”了一声。
“你跟我说在一起很久了的,我……你们才、才在一起多久?”兰小凡突然声音高了点,说完赶紧瞟了他一眼,气势又降下去些。
谢妄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刚刚的“青梅竹马”那段,这人是全然走神了么?
虽然确实不贴切。
从他破壳重生开始计算,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撑死了也就一年。
而刚涉及情.爱的时间,撑死了也就一天。
但是这种东西,怎么说呢,谢妄他不是个会在短时间内会交付情感的人,他生性多疑、猜忌成性又孤高自大。
不过命运弄人,就是这么栽了。
在短短一年内。或者,更准确来说——
第一眼。
这原因很简单却也很复杂,时间无法计量。
他把这归结于兰笙羽的漂亮。即便昨晚他在另外一个人身上看见了这样的漂亮。
很奇怪,他不认为自己是个滥情的人,但跟其他人,却有了纠缠。
他认为自己是个在乎容颜的人,但对长相平凡的人的安危,却在乎了。
但他不愿多想。
一个就够了。
不管傻鸟愿不愿意,他有这么一个就够了。
于是对于兰小凡的问题,他想了想,再抬眼望来时,却夹杂一丝不易的认真,“修真者寿元千载,凡尘百年不过弹指,你说这是长还是短。”
“修炼悟道只看一瞬,情念刹那地久天长,你说什么是短暂什么是长久。”
“我和他在一起,不问时,只问心。”
所以他认为是久了,便是久了,容不得旁人置喙。
像以往,这些话他从来不会对任何人说,即便是兰笙羽也不行,他不是这么肉麻的人,如果真要对那只傻鸟说这番话,他鸡皮疙瘩能掉一地。
但今日不知为何,他一股脑全说了出来,对一个与他们以后不相干的人,反倒说完内心更加平和,某些东西也更加坚定。
“你或许觉得我假。但不论你怎么想我,昨晚我确实……认错了人。”谢妄语气平静,陈述事实。
“所以对你造成的……”他本来不想说这个词,但是也不是习惯逃避的人,所以还是说了,“……伤害,我没有什么好辩解的。”
他很少有处于这么绝对被动的时候,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但不得不受。
毕竟与从前不同了,与上辈子的肆意妄为、嚣张跋扈,不同了。他有在乎的人了。
原本蹲着的人早已慢慢站了起来,只是整张脸上的红就没有褪下去过。
不问时,只问心。……原来小谢一直是这么想的。
……也怪不得、怪不得他那时是那副神情。
兰小凡似乎忆起什么很悠远的事,情绪回潮,声音低低道,“我知道了……小、小俊,我知道了,没事我没有要怪你……”
我错怪你了。一直以来都错怪你了。
你没有骗我,是我自己笨。
原来你一直、一直都这么想,都怪那时发现得太晚了……
天际边光辉穿透云层,洋洋洒洒落在大地上,街道边的声音也渐渐漫入耳朵,原来心入尘世,世界这么热闹。
两人无言,他笑起来,眼睛亮亮的,打破了在他们之间才刚升起的一点尴尬,语气轻松又真诚,“那,请一定要一直幸福,长长久久、两厢恩爱。”
谢妄看了一会儿,第一次发现这人脸颊边有两点小酒窝,原来也不是那么普通,他眉间渐渐舒展,只是淡淡道,“多谢。”
“谢兄!小凡!”花无时和陆萧遥一眼望到辨识度很高的谢妄身影,从楼里走向这边,跟着他们的还有一人。
约莫十五六岁,一身靛青短打,腰间别着块乌木腰牌,是镇长府上的小厮。
花、陆两人每人手上都拿了一样东西,那小厮手上还有两样一模一样的,递了过来,道,“你们二位便是一号和三号擂台获胜者吧。这是你们的通关令牌。”
说是令牌,看着却是两把油纸伞,只是样式偏小,像是儿童所用,若一个成人若真在下雨天撑起这伞,只怕是会瞬间变成落汤鸡。
谢妄挑眉,那人却像是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似的,只是礼貌笑了笑,“虽有点不符常理,但等你们到了地方,自会知晓这令牌妙处。”
都这么说了,他们二人便接过,谢妄摸过伞面,薄透如丝,却觉得触感有些滑腻,似乎不是普通的油纸。
四人互相对视一眼,都知道有问题,也都心照不宣。
毕竟确实像这厮说的,等到了地方,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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