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悄然开了一条缝,闪出一道黑影。怀中似乎揣着某物,无声无息地奔向巷外。
藏在黑暗中的人眯了眯眼,追了上去。
一路直到先前谢妄进来的那个偏僻镇口,那道身影才慢下速度,在那些木桩前驻足了一会儿。
伸出根指头,好似在数什么。
随后,在从里往外第三根木桩处开始刨土。
待他挖得差不多了,拿过先前放置一边的包裹,就要往里丢,谢妄适时出来,给人一手刀,敲晕了过去。
只是没想到,往那坑里一望,竟然全是断肢。
脏污杂乱,浑浊不堪,腐烂破败,混着泥土虫蚁的是大量人体组织。
他拔出剑,往下一挥,剑痕有多深,往下便有多少断肢残体,不少被翻出落到一边。
饶是见过见过再大的场面,面对如此诡异怪奇的一幕,谢妄还是默了一瞬。
这镇长宅子里跑出的小厮,带的布包里,也是一只左手。
苍白纤细,青筋可现,分明是个女人的手。
在那出事的院子里,谢妄便见到了这段残肢。但死的分明是妇人的儿子,在场的也没有见到谁断了臂,这只女人的左手,是多出来的。
谢妄蹙紧眉凝神细看,忽然发现了什么,眼皮狠狠一跳,呼吸一滞,下意识握紧了剑柄,后退几步。
那只手上虎口处有一粒很小的黑痣,却在尸白上分外清晰。
而这个坑里依稀还可以辨别的数块,虎口处皆有这颗痣。
一模一样的位置。
一模一样的清晰。
在这根木桩之下,全是左手。
或说,在这根木桩之下,全是一模一样的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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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可怜]
第32章 没有秘境
谢妄知道这里不正常,但没想到这么不正常。
这底下的数量,不说几十也有上百,这么多一样的手是哪来的?
难道生出了这么多一模一样的人?
还有新有旧,就好像每隔几十年这些东西就会刷新。
他忽感世界的荒谬。简直不可理喻。
但他还没想明白,忽然察觉到什么,耳廓微动,下一刻剑已横在悄无声息靠近的来者颈侧。
花无时一惊,立马停步,出声,“谢兄,是我!”
谢妄睇了他一眼,移开剑的同时,冷冷道,“还有两个,出来。”
这声音被寒夜凌厉的风送到冷清空荡的四周,本来在高大隐蔽的草丛中藏得好好的兰小凡吓了一跳,立刻乖乖站出来,“小俊,是我。”
“呃,谢……唔小……”陆萧遥也从旁边高树上落下,本想学着前面两位喊,但感觉都不对,略感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最后道,“嘿各位,好巧。”
“……”
巧你妹。
谢妄扫了他们一眼,最后视线落在慢慢挪到他身边,往坑里望的兰小凡一眼,“你们来做什么?”
“我睡了一会儿,醒来发现你不见了,就出来找找。”兰小凡很老实的样子。
谢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路过。”花无时道。
“我也是。”陆萧遥发现这句总算能跟了。
“……”
谢妄更没话说了。他环胸看着几位“意外遇上”的人,手一指坑,道,“都看见了吧。去把另几个刨开。”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没动。
花无时先是一愣,随后怒上眉梢,他什么身份什么地位,轮到的旁人指使?
但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刚沾上那冰凉、深不见底的眸子,心底便颤了一下,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又翻涌上来。
他咬了咬牙,拧着眉去刨坑了。
兰小凡也捡了根坚硬的木枝,准备开挖,一柄剑鞘抵住了他肩,弯身不得,疑惑侧头,顺着那半身长的玄铁器往上望去。
谢妄咳了声,淡淡道,“你去那边站着,看有没有不相关的人经过。”
就看在他是债主的份上。
债主大人很高兴,丢了沉重的木头,安安静静站到他身边去了。
陆萧遥先是看见花无时什么都没说就去干活了,份外震撼。
又见谢妄不让自己的人动手,差点一口气顺不上来,但看站在那神经质身边的人,一副楚楚可欺、柔弱无辜、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样子,也只能把那口气咽下去了。
等到几个坑挖开。所有人都沉默了。
全是断手断脚,以及仅剩的躯干,大多破败腐烂、辨认不清,但都可怕地相似。
而且似乎有人有意为之,每个坑都放同一部位断肢,就好像把无数一模一样的人分割成几块,无数次埋在不同的坑中,用木桩钉住。
还剩下两个较远的木桩未被开启,谢妄猜测其中一个是头颅,这样一个完整的人似乎便齐了。
那么,最后一个木桩之下是什么?
花无时刚刚越往下挖,神情越沉重,显然他也觉察到这太不对劲。
而且在连着破开两个木桩后,他竟觉得手脚有些麻,就好像又看不见的气侵入他身体。
一阵心慌感顿时席卷了他,回身,谢妄就站在身后静静地看着他。
只是那眼神不对。
周边渐渐寂静虚化,目光中只剩下一身玄衣挺拔而立的人。
那人见他望来,勾起嘴角,在这静谧黑夜,显得尤为邪魅瑰丽,莫名令人惊心动魄。
就好像下一秒就会启唇,依然是记忆中凉薄的声音,却因含着笑而带了一丝亲昵。
“好久不见,小土豆,又长高了。”
太久太久没听到这声音了,雾气忽地漫上眼眶,他跌跌撞撞走向那道身影,无数次,只在梦里见过。
“大魔头,我以为你……”他不敢喊太重,不敢往下说,唤得极轻,极深,“……这一次,怎么这么晚才遇到……”
不远处,两人早早在一块被剑气扫干净了的巨石上就坐,宛如监工,兰小凡捧着颗白天买的桃子在吃。
每隔几秒吧唧一口、水光滋溜的,谢妄面目严肃地盯着前方,咽了咽口水。
突然出声,“就带一个?”
他记得这家伙买了一篮子,虽然那时他很不屑,但刚刚见了太多恶心的东西,需要点正常的人世间凡物洗洗身心。
闻言,兰小凡吃得一愣,于是慢吞吞从袖中又取出一个,硕大无比,犹犹豫豫道,“还有一个,你要么……”
“废话。”不然他问什么。
不待人话说完,谢妄便劈手夺过那肥美诱人的粉桃子,只是一口还没下去,那幻想中的汁水还没在齿间喷涌留芳。
余光便看见其中一只劳工突然擅自“离岗”,好像看到什么,喃喃地伸手去触,不知不觉往枯木林深处走去。
两人对视一眼。
谢妄放下桃子,起身走去,快速在花无时身上几处点过。
原本浑浑噩噩的人骤然清醒,看着站在眼前的人,愣了好一会儿。
那毫不相干却又莫名相像的人看见他神情,立刻皱眉,说了句,“还没清醒?”
冰冷又疏离、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才将花无时彻底从深渊拉回,他垂下眼,只是道了句,“多谢。”
“这木桩上有幻术,符文被苔藓盖住了,心不坚或执念深的人容易中招,我以为你知道。”
刚认真挖坑的陆萧遥见情况不对,也走了过来,顺口说了一句。
“就你知道。”花无时恢复地很快,冷哼一声,转身离开,留给陆萧遥一个冷酷的背影。
“……”略感无语的陆萧遥跟剩下的一人刚对上一眼,那眼里的冷漠和厌恶又差点把他气死了。
他在哪不是天之骄子,在哪不是众星捧月,何时受过这等气!这地方看来是真克他。
也就那姓谢的还在时,日子多有不顺,自他离宗后,过得别提有多舒坦!
只是偶尔舒坦得竟然有时还有些落寞,偶尔忍不住找上魔域打几架,偶尔日子过得也还算滋润。
其实,陆萧遥早就知道谢妄有病。从小师尊离开后,那人便得了病,脑子里面、胸腔里面,病得不轻。
全病在了看不见的地方。所以才会天下第一医修都治不好。
而他只是没插手。
他只是……没插手。
后来,那人陨落了。
自那以后,就好像所有人都离开了。
他也成了掌门首徒,等着继承宗门,等着时机飞升,就像先前被那毫不讲理的人短暂打乱的规则又重新开始运行。
就连来到此地,也是冥冥之中一种指引。他好像生来就是会在某一天来到这里。
他默默想到,或许其实是姓谢的克他。
而谢妄根本不想跟姓陆的多待,拉着吃完桃子才刚走来的兰小凡,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