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许微光投在他的脸上,让他脸上残存的雨水像极了泪水,又让人疑心是不是自己的视觉错觉。
他在这一拳之后,就被人群阻隔,再没了打上去的机会。只能慢慢挽起袖口,胸膛不住起伏着。
愤怒给霍景添苍白的面庞增添了许多色彩,也让他的眼睛在黑夜里也亮的惊人,好像有两簇跃动的火焰一般。
很漂亮。
这是许多人脑子里的第一想法,即便霍景添这张英俊的脸丝毫不女气,可还是很漂亮。
无数人在明里暗里地悄悄打量他,而霍景添则视若无睹一般,直直地望向刚刚站起来的霍大少。
对面即便嘴角被打的青紫,也仍旧是那副虚伪的嘴脸——
“你全部都知道。”
霍景添一步步上前,然后自我否定了一下:“不,你不光是知道,你也是幕后主使之一,是么?”
什么幕后主使,知道什么?霍景轩懵了,左右来回看了好几遍。
没人理他。
霍大少的眼神悲悯:“假的就是假的,做不了真的。”
霍景轩瞪大眼睛——什么假的?什么真的?
这帮人在说什么?
霍景添的皮鞋在地板上踏出了声响。
他一步、又一步地向前。
“所以我就活该被你们绑到这里来,为你们生里来死里去地卖命?不仅如此,还应该识趣地双手奉上我的所有,以祈求你们放我一命?”
“你能想明白,那就太好了。”
“哈。”
霍景添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不可置信的话一样,他先是闷闷地双肩抖动,然后放声大笑了起来。
他仰头,随手一抹笑出的泪水。
“我猜啊。我猜猜——在我双手奉上公司,从小霍总的位置上退下来,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自由了以后。
我就会出车祸,或者轮船失事,然后莫名其妙地丢掉性命……这是不是一个还算不错的结局?”
“然后呢,那些跟我打拼过的弟兄们,就也一个一个或畏罪自杀,或意外出事……
总之呢,死人就不会发现这其中的端倪,死人也不会开口说话,不是么?”
“至于分公司,收回到你们手底下后,不论是彻底切割也好,还是像以往一样肆意掠夺地皮,逼民众家破人亡也罢,总归都是有利的走向,是吗?”
霍大少笑而不语。
“好。”霍景添抚了两下掌,唇边再扬起了笑。
“霍家一直都好算计的,这我认了。我这种低贱的出身,命不值钱,我也认了。”
“那么,今天坠楼的文谦呢?他从十六岁开始为你们家卖命,他的命在你们眼里也不值吗?”
霍景添声音拔高了一些。
霍大少面不改色。
“他是自愿的。”
又补充:“四弟你多虑了,他家的妻儿老小,我们霍氏当然会帮忙安置。想必林先生他知道自己的家人能过得好,也会认为自己死得其所吧。”
“死得其所……”霍景添喃喃重复了两遍,然后在盛怒之中,又一次挥拳冲向了霍老大。
“死得其所个屁!他们家女儿才三岁啊!三岁的孩子就没了父亲,是什么钱能补偿的?”
“那可是活生生一条人命!”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拳打出了闷响。
霍景轩才刚刚从“霍景添”是假的这件事情中回过神来,赶紧忙不迭地去拉他的腰:“老四,老四!一个员工而已,不值得你动这么大的气!”
他这一拉,果真把暴怒之中的霍景添给定了下来。
霍景添浑身上下都在不自觉发抖,他一顿一顿地回头看霍景轩:“你,说什么?”
霍景轩竟然被他这眼神给吓住了,咽了口口水:“我说,一个员工而已……”
霍景添怒极反笑。
好一个“而已”!
那可是一条人命。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在你们眼里,就值得那一点点补偿吗?
霍景添站在房子中间,镜头随着他的目光四处打量着、扫视着:
抱臂旁观,早知内情的赵文卓,自认为自己没说错什么的霍景轩,充当着透明人的霍老三,还有不做任何证明回复的霍大少。
他几乎觉得自己的牙齿在咯吱咯吱的因颤抖而作响,也许今天下暴雨,着实有一点太冷了。
他为什么要来这里?
这一屋子都不再是人,是怪物!是被异化了的怪物……他早该知道的,他早该知道的!
在这样的资本眼里,人命就是没有钱珍贵的!
他们就应当乖乖交出手脚,乖乖被丝线系紧,变成他们手里的提线木偶;他们就不应该有自己的思想,被压榨被操纵是他们的荣幸。
他们理应当奉献一生,为霍氏的荣誉添砖加瓦。
他为什么要来这里?
舒明一句台词都没有,但爆发出的复杂情绪分毫不比刚才长段的台词差!所有人目不转睛地盯住他,看他一遍又一遍地扫视全场,然后从此时此刻开始。
彻底放弃心里的幻想。
看他踉跄两步退后,连地上的伞都未曾捡起,就开门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去。
镜头的最后,是霍景添走在雨幕里的背影。
他慢慢打开车门,然后伏在方向盘上,深深呼出一口气。
即便一滴泪都没有。
雨幕就是他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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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霍家老宅内,好戏还在上演。
霍景轩并不能意识到,他自己一句话彻底点醒了霍景添,他还在纠结:“老四,是假的?”
“……他是冒充的?”
没人理他。
“你知道?”他看向老三。
“你也知道?”他看向赵文卓。
赵文卓几乎要叹气!要不是这个蠢货,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吗?
霍景轩还在抓着他不放,喋喋不休地继续追问:“你知道他是假的?老四知道你知道他是假的吗?”
赵文卓冷冷回头:“不然呢?”
怎么会有人这么天真,这么能闯祸,还能获得所有人的包容?
他几乎有点恶毒地承认:“是,不仅我知道内情,而且阿添也知道……”
赵文卓不知道出于何种心态,很亲密地喊了声“阿添”,即便他从不在霍景添面前真的这么喊。
也许是积怨已久,也许是从小时候就看霍景轩不顺眼,也许是不满他和霍景添在美洲市场的业绩,竟然凭空空降了一个草包来抢夺,更也许是不满总有人时时刻刻缠着霍景添,破坏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友情。
明明这个时候应该出去收拾残局的,可赵文卓却破天荒地停下了脚步,心里既慌乱,又恶毒地发泄情绪:
“是的,只有你一个人不知道,你满意了么?”
霍景轩连退两步:“你……你们居然骗我!”
他“你你你”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脸上的表情震惊到不行,仿佛霍景添暗地里和赵文卓互通信息,对于他来讲是一件多么重大打击的事情!
似乎在他心里,这比霍景添是假的本身还要严重。
这件事,霍景添居然告诉了赵文卓,都没有告诉他么?他先是不可置信,深觉遭受重创,眼泪都快要出来了,然后是怒从心中来。
赵文卓本以为他会去找霍景添要一个说法的。
这蠢货永远不动脑子,从小就是,只要他趁着霍景添最狼狈最恨的时候去无理取闹,这兄弟二人必将分崩离析,他之后步步都好筹谋,总归不再有人插手他们之间。
赵文卓垂下眼,心中谋划正盛,却没想到霍景轩“你”了个半天,最终选择了——
一拳揍向自己!
前一刻还是霍景添和霍大少扭打在一起,佣人正拿着消毒用具要给霍老大上药,后一秒,赵文卓居然和霍景轩也打起来了!
霍景轩这一拳下了狠心,双目通红:“你们为什么要骗我?”
二人即刻骑打了起来,赵文卓心中也有恨,马上回手:“怎么?只允许你霸占他,不允许任何人同他关系好吗?从小到大你都这样,霸道的,认为是我个养子,看不起我,觉得我的所有都理所应当归你!
凭什么?凭什么你沾了手的东西别人都不能动了,凭什么所有都是你的……”
新仇添旧恨,两个人打作一团,霍老三倒是装模作样地来拉了一把,很快便力不敌两人地闪到一边去,只有霍大少下了真功夫地来劝架,被赵文卓看似无意地再添两拳,面上肿的老高。
这场面实在混乱,女佣大呼小叫地狂喊管家,声音尖尖细细,旁边是拳拳到肉的打击声,整个霍氏老宅乱成了一大盆热扑锅的滚粥!
一直过了好半天,佣人才勉强分开二人,
霍景轩像一头小牛般喘着粗气,恨恨盯了赵文卓几秒。
然后也准备离开:“我要去找霍景添!”
赵文卓面带讥笑:“你去啊!”
他倒是要看看,去找了霍景添后,霍景轩到底能得到怎样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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