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弃。
梁汝文不知道他到底为了什么而流泪,他单膝半跪在舒明身侧,充当他身体的一个支架,直到感觉自己的衬衫吸满了水分,贴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他一遍一遍地用指腹帮怀里的人擦掉脸上的泪水,一遍一遍在他耳边喊他的名字,舒明好似要一口气将自己身体里的水分榨干,眼泪顺着流下来,打湿了目之所及的一切东西。
梁汝文一直在试图在他耳边告知自己的存在,然后询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自己帮帮他。
直到舒明仰起一张被泪水浸透,几乎在月色下有点透明的面庞,极度困惑地问他:“梁汝文——你说,爱情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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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明执拗地又开一瓶。
他的双唇已经彻底被酒液调匀成一种奇异的红色,在杯口开开合合:“……我本来打算去舞会上随便找人告白的,但欺骗来的感情,也不算感情吧。”
舒明说话已经不清晰了,梁汝文只能听个大概,他稍显强硬地夺走舒明手里酒杯:“你想要……谈恋爱吗?”
“是啊。哈,我可真是个混蛋。”舒明瞥他一眼,然后笑了。
他露出一双酣然而微笑的眼睛,并没有向人开膛破肚地剖析自己的打算,只是用这样简短的句子来陈述刚才的痛苦。
梁汝文抢了他的杯子,他也不恼,只是淡淡地伸手,将桌上的其余杯子又拿到自己面前来了。
再喝一口。
他被酒精迟钝了脑子,才察觉不出梁汝文看向自己时微妙的眼神,更无法听到梁汝文在胸腔内快速振动的心跳声。
梁汝文的思绪快生锈了……舒明刚才说什么?
他说,他想尝试一下恋爱。
他盯着舒明被泪水打湿的睫毛,又想起自己身上的衣服也被舒明的泪水打湿了,正湿漉漉地紧贴着自己的肩膀和胸膛。
舒明想要谈恋爱。
他的心跳快到嗓子眼,喉咙发紧,第一个音都无法从声带上发出来了,变成嘶哑的吐息,他无声地张了张嘴,直觉一直在砰砰敲击他的每一根神经。
舒明的气息,一点甜酒的香气,随着风扑满他的整个嗅觉系统,他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
他要做点什么。
他必须、必须要做点什么。
他伸开长臂,拉开了舒明身旁的椅子,于是两个人从面对面坐,变成了一种很亲近的坐姿,几乎膝盖贴着膝盖,小腿肚挨着小腿肚。
这样突破人正常警戒范围的亲密距离,舒明竟然也不躲不避,他熏然地醉倒在酒意里,完全凭直觉行事,也许有那么一刻,他也曾察觉到梁汝文的意图,可太熟悉了。
他很早就把梁汝文纳进了自己可信任的范畴内,于是这样纵容地分毫不动,默许了对面的接近。
这似乎是对梁汝文最大的鼓舞,他立刻得寸进尺。
已经到了这样的境地,他别无他法,不得不紧紧扒住这唯一的救生绳索,好把自己从快要溺毙的心动中救起来。
离得近了,他又能看见舒明脸上那一颗很可爱的小痣了。
他的心一瞬间塌陷地变软,又强行硬下来,不论舒明的这个想法到底是为了电影服务也好,还是一时兴起也罢,他已经彻彻底底地无法再忍受了。
那样多的青年男女,比他更盛的容貌,比他更年轻的□□,那样环绕着舒明……即便舒明并未展露分毫的心动,可对他来讲确实凌迟的折磨。
好友问他:“你到底还要忍到什么时候?”
就这么甘心在背后默默看着吗?
“难道你以后还要去给他当伴郎不成?”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梁汝文竟然点头了!
他爱这个人并不局限于爱情,他只是盼着舒明过得好而已……
可这不代表机会近在眼前,他也要无动于衷。
——求你救我。
——求你把我从这样凌迟的折磨里,拯救出来。
他心底的声音,呐喊声越来越大,直到他颤动双唇,将手臂一点点挪移,最终和舒明光裸的手臂贴在一起。
舒明疑惑地从鼻腔里发了一个“嗯?”的音出来,可也没有厌恶地退后,任凭他就这样挨着。
充满心思地挨着。
梁汝文几乎汗毛直立,他再次张嘴,试图发出一点点声音来。
“舒明……”
“舒明,如果你想谈恋爱的话。”
舒明转头过来,两个人面颊的距离已经很近了,几乎再向前一步就可以互相触碰到对方的嘴唇。
梁汝文一口酒也没喝,可已经醉了。
“考虑考虑我,好吗?”
他闭了闭眼,几乎要接受自己命运的审判。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舒明早已在酒里神经乱搭,思路也乱搭,说话也有点幼稚的口吻:“嗯?你也想谈恋爱?”
这一下就把他绷紧的脊柱给短暂地安抚下来了,梁汝文面上开始浮现笑意。
但他更明白,自己在趁人之危。
舒明脸上又出现了一点熟悉的困惑:“可我……可我还没有明白爱情是什么。”
他冷不丁地转头,两个人立刻又靠近些许,舒明还是迷茫,但梁汝文脸上潜藏的很动人的感情,却被他的瞳孔捕捉到了。
对面人的面庞上有一种以前从没见过的,很克制却又很澎湃的矛盾情绪,这样的情绪铺天盖的劈头盖脸地将他淹没,连他的心也因此触动,而微微跳动起来。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是什么饼干蛋糕之类的食物,梁汝文的隐忍几乎是一种遮无可遮的食欲,想要将他整个人连骨头带皮肉一口吞下。
他这样直白而困惑的眼神让梁汝文立刻心软了,于是这样澎湃的感情又变成了看小朋友一样的怜惜……
好复杂,好漂亮。
舒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从没被这样炽热的单向的奇怪的情绪这么近地笼罩住过,片刻之后才移开视线:“可我还不明白什么叫恋爱,不会对你不公平吗?很卑劣啊。”
“我不觉得不公平,也不觉得卑劣。”
“我觉得。”
舒明被人反驳了,好直白的有点生气,于是摇摇晃晃的像只小企鹅般抽身想退,但退的也不远,就被人箍住手臂了。
有人牵住他的手,一点点把手指挤进他的指缝里,粗砺的触感立刻让他僵在原地。
一个柔软的东西碰上了他的手背,梁汝文的声音飘散在夏夜的空气里,好像一声叹息。
他说:“那么,求你卑劣地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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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明天上大菜
第96章 为什么不吻我?
手指摩挲手指。
脚尖抵着脚尖。
“你喜欢我?”舒明不服输般地直直盯着他的眼睛,发出一点困惑的小小呓语。
“我喜欢你。”
他们离得如此之近,以至于当初淹没梁汝文整颗心的浪潮,也平等地淹没了舒明。
他想起在弗德里烈日下的海面,亮晶晶的星芒,一个泛着白沫的浪打过来,他避无可避地呛了几口水,苦涩和腥咸一起涌进口腔,鼻腔也变得酸涩不堪,有人在他背后用臂膀撑住他,然后对他说:“游吧,我在旁边。”
他爱我。
“你爱我。”这是肯定的语气。
梁汝文低低地重复他的话:“我爱你。”
他已经把自己的心用苍白的话语剖开,交给对方审视。
他所有的软肋,他所有不得见人的不堪,他所有的所有,可以用语言表述的与不能用语言表述的,都赤裸裸地摊开在这里了。
“你爱我。”
“是,我爱你。”
他们乐此不疲地像傻瓜一样地重复这些简短的句子,直到舒明率先打断了这无限的循环。
他离得更近了一些,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总之几乎鼻尖抵着鼻尖。呼出的气交融在一起,好像清醒了,又口齿模糊,像呢喃一样地问。
“那么,恋爱中的人,会做什么呢?”
他的面庞上有一些近乎透明的细小绒毛,在空气的流通中并不明显的颤动着。
梁汝文觉得自己彻底醉了,如果没喝酒,那他的大脑为什么会有这样麻痹、晕眩的快意?
“会做什么呢?”
梁汝文将指腹轻轻蹭过面前人泛红的眼皮,是刚刚哭过的痕迹,最终指尖停留在舒明的后脖颈上,能摸到一小节骨头,指腹用力的时候,他在抖。
会做什么呢?
梁汝文选择用行动替代言语。
他一点一点、不容拒绝地低下了头。
在弗德里。
在这个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柠檬架子下。
在舒明二十岁的这个夏天里。
他们接了一个浅浅的吻。
是的。
恋爱中的人们,他们会亲吻。
这是绝对的、毋庸置疑的事情,